大慧宗杲禪法心要
心意識以分別、執著為義。分別,即分別二邊,遠離中道;執著,即執著我法,昧於空性。眾生無始以來一直與心意識打交道。殊不知心意識乃生死之根本。修行人不斷心意識,則無由解脫。唯識宗講「轉識成智」,也是教人遠離心意識。宗杲禪師講:
學世間法,全仗口議心思。學出世間法,用口議心思則遠矣。佛不雲乎,「是法非思量分別之所能解。」永嘉雲:「損法財,滅功德,莫不由茲心意識。」蓋心意識乃思量分別之窟宅也。決欲荷擔此段大事因緣,請猛著精彩,把這個來為先鋒、去為殿後底生死魔根一刀斫斷,便是徹頭時節。正當恁么時,方用得口議心思著。何以故?第八識既除,則生死魔無處棲泊。生死魔無棲泊處,則思量分別底渾是般若妙智,更無毫髮許為我作障。所以道,「觀法先後,以智分別。是非審定,不違法印。」得到這個田地了,盡作聰明,盡說道理,皆是大寂滅、大究竟、大解脫境界,更非他物。故盤山雲:「全心即佛,全佛即人」是也。未得如是,直須行住坐卧,勿令心意識得其便,久久純熟,自然不著用力排遣矣。思之!(《示廓然居士(謝機宜)》)
士大夫有一個共同的特徵,就是聰明靈利,知識淵博,善於思維。從世間法來說,這也許是一件好事,但是,就解脫道而言,它有時反而會成為一種障礙,反不如三家村裡的愚夫愚婦來得快。原因是,知識分子思維心太強,疑心重,喜歡玩弄語言名相,不肯真實地做功夫。殊不知佛法不可思議,唯證方知,說的想的終是虛妄,與實際理地一點都沒有關系。而村夫村婦卻無許多惡知惡見作障礙,一旦信入,不會沉溺於文字思維中,只知道直心做下去,所以進步快。
聰明利智之士,往往多於腳根下蹉過此事。蓋聰明利智者,理路通,才聞人舉著個中事,便將心意識領覽了,及乎根著實頭處,黑漫漫地不知下落,卻將平昔心意識學得底引證,要口頭說得到,心裡思量計較得底,強差排,要教分曉。殊不知,家親作祟,決定不從外來。……心意識之障道,甚於毒蛇猛虎。何以故?毒蛇猛虎尚可迴避,聰明利智之士,以心意識為窟宅,行住坐卧未嘗頃刻不與之相酬酢,日久月深,不知不覺與之打作一塊。亦不是要作一塊,為無始時來,行得這一路子熟,雖乍識得破,欲相遠離亦不可得。故曰:「毒蛇猛虎尚可迴避,而心意識真是無爾迴避處。」(《示羅知縣(孟弼)》)
宗門中把心意識之障道比作「家親作祟」,或者是「認賊作子」,意謂此障礙隱密難知,難於破除,容易被它暗算。若不真下決心,很難出它之毒手。所以,真修行人要敢於當「鈍漢」,將心意識領解得的全部放下,以無所得心,拿著「鈍鋤頭」,老實地「做鈍工夫」。若求速效,想有所得,或者誇我聰明、我能幹,十個有五雙必落入心意識的魔網中。因此,宗杲禪師經常鼓勵他的弟子,將一切文字知見放在一邊,向「意識不行、思想不到、絕分別、滅理路處」用功夫,「覺得迷悶,沒滋味,如咬鐵橛相似時」,不得放手,正好著力,並要認識到這個正是得好消息、成佛作祖的時節。
不識左右別後,日用如何做工夫。若是曾於理性上得滋味,經教中得滋味,祖師言句上得滋味,眼見耳聞處得滋味,舉足動步處得滋味,心思意想處得滋味,都不濟事。若要直下休歇,應是從前得滋味處,都莫管他,卻去沒撈摸處、沒滋味處,試著意看。若著意不得,撈摸不得,轉覺得沒杷柄捉把,理路、義路、心意識都不行,如土木瓦石相似時,莫怕落空,此是當人放身命處。不可忽!不可忽!聰明靈利人多被聰明所障,以故道眼不開,觸途成滯。眾生無始時來,為心意識所使,流浪生死,不得自在。果欲出生死、作快活漢,須是一刀兩段,絕卻心意識路頭,方有少分相應。(《答王教授(大受)》)
讀到這里,也許有人會說,佛教不是強調聞思修嗎?離心意識,這是禪宗的修法,其它法門不妨分別思維。實際上,不單是禪宗這樣要求,其它宗派無不如此。在這里,我們要注意三點:
首先,離心意識用功與聞思修是兩個概念。在修行過程中,聞思是我們提升智慧的一個主要途徑。聞思不是落腳點,修證才是落腳點。聞思只是文字般若。文字般若雖然為觀照般若作前行的理論准備,但是不能代替觀照般若,更不能代替實相般若。
其次,祖師勸人看經看教,或者勸人離心意識用功,都是方便之葯語,不得作實有之定法來理會。對於知見重的人要勸他放下知見。對於知見不重、不明修行理路的人,不妨勸他適當看看經教,讀讀祖師語錄。
第三,正用功時,必定是定慧等持。離心意識就是定慧等持。正參話頭時,正念佛時,正持咒時,正數息時,正觀心時,必須遠離分別執著,遠離語言名相,也就是說,要用智,而不能用識。《瑜伽師地論》中講,「分別是識,無分別是智。」如果用分別執著心來做功夫,那不是出離生死,而是在順生死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