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慧宗杲禪法心要
6、得力處省力、省力處得力
修行人都很關心自己的功夫是不是上路了、是不是得力了。只不過是,有許多人在這個問題上錯下定盤星而已。邪見之上者,多追求神通感應,以奇特為功夫上路和得力之表現。宗杲禪師認為,判斷修行的路途是不是走對了、功夫是不是得力了,有一個標准可供參考,那就是「得力處省力,省力處得力」;而且,這個得力和省力,完全是個人的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他人是無法知曉的,除非是親證親悟者,一見便心知肚明。
要得不被生死縛,但常教方寸虛豁豁地,只以不知生來、不知死去底心,時時嚮應緣處提撕。提撕得熟,久久自然盪盪地也。覺得日用處省力時,便是學此道得力處也。得力處省無限力,省力處卻得無限力。這些道理,說與人不得,呈似人不得。省力與得力處,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妙喜一生只以省力處指示人,不教人做謎子摶量,亦只如此修行,此外別無造妖捏(孽)怪。我得力處,他人不知;我省力處,他人亦不知;生死心絕,他人亦不知;生死心未忘,他人亦不知。只將這個法門,布施一切人,別無玄妙奇特可以傳授。(《示妙明居士(李知省伯和)》)
有不少人都誤認為:修行人吃苦越多,進步也就越大,受用也就越多;而一個人既想省力,又想得力,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由於大多數人對「得力處省力,省力處得力」這一點信不及,所以,不免向外馳求,專向費力處用功夫。對此,宗杲禪師曾感慨道:
妙喜尋常為個中人說,才覺日用應緣處省力時,便是當人得力處。得力處省無限力,省力處得無限力。往往見說得多了,卻似泗州人見大聖。殊不知,妙喜恁么說,正是平昔行履處,恐有信不及者,不免再四提撕舉覺,拖泥帶水,蓋「曾為浪子偏憐客」爾!(《示東峰居士(陳通判次仲)》)
修行人之所以不肯向省力處用功夫,除了對前面講到的「無分別心用功夫」、「離心意識用功夫」這兩點信不及之外,還有一個,就是不自覺地把「精進」與「吃苦費力」簡單地等同起來。實際上,吃苦費力並不等於精進,並不等於修行上路,也未必能帶來身心上的受用。作為六度之一的精進,必須以般若為眼目,離開了般若,很有可能變成了邪精進,而不是正精進。
有很多大修行者,在他人看來,好象是很苦,可是他們的內心卻充滿了法喜。如果說,他們的內心沒有法喜,或者說一直處於取一舍一的對立鬥爭狀態,很難想像,他們的修行能夠持久。支撐修行人能夠承受來自外在環境的種種苦惱、並將他們的修行持續下去的,必定是他們真實地感受到了修行所帶來的自在和喜悅。
很多人在初入門的時候,因為心住二邊,好凈惡染,棄有著空,人為地將自己的心變成了一個善惡、真妄、正邪、凡聖等二邊觀念相互交鋒的戰場,妄想用一邊排斥或者壓制另一邊,以為只要將敵對的一方徹底地壓下去了,修行就成功了。殊不知,善惡、真妄、正邪、凡聖等二邊觀念,如影隨形,相互依存;企圖取一舍一,只能是如石壓草,終究還會冒出來的。這樣做功夫,當然心裡會覺得非常焦慮和吃力,身體也會變得非常僵硬而緊張。
相反,如果真是以無分別心用功、離心意識參究,真是立足於不二之中觀見,修行必定是省力的。因為他既不必刻意要守一個什麼東西,也不必刻意要舍一個什麼東西,他徹底地遠離了鬥爭,他只須「如明鏡當台,胡來胡現,漢來漢現」就夠了。
明白了得力與省力的關系,我們就可以經常以此來檢討自己的功夫:當我們在做功夫的過程中,感覺到特別費力的時候,感覺到心煩意躁的時候,感覺到身體非常僵硬的時候,很有可能是我們的見地不透,落在二邊當中,很有可能是我們的心在不知不覺中落入了分別取捨。
在這里,我們還要注意避免因為過分強調省力而落入失念的狀態,或者坐在枯寂之中,或者落在無事甲里。省力的同時還必須得力,得力的同時還必須省力,二者不可偏廢。宗杲禪師講:
既以生死事在念,則心術已正。心術既正,則日用應緣時,不著用力排遣。既不著排遣,則無邪非。無邪非則正念獨脫。正念獨脫則理隨事變。理隨事變,則事得理融。事得理融,則省力。才覺省力時,便是學此道得力處也。得力處省無限力,省力處得無限力。得如此時,心意識不須按捺,自然怗怗地矣。雖然如是,切忌墮在無言無說處。此病不除,與心意識未寧時無異。所以黃面老子雲:「不取眾生所言說,一切有為虛妄事。雖復不依言語道,亦復不著無言說。」才住在無言說處,則被默照邪禪幻惑矣。前所雲「毒蛇猛虎尚可迴避,心意識難防」,便是這個道理也。(《示羅知縣(孟弼)》)
這一段話,不僅可以指導我們參話頭,亦可以指導我們念佛、持咒。妄念起時,不必害怕,亦不必作對治想,只管提起佛號和咒語就行了,此時最省力,亦最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