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金柯博士:讀經隨筆四則

讀經隨筆四則

  說法次第

  《中阿含經》〈教化病經〉(《中阿含經》卷六,大正一‧四六o中-下),給孤獨長者回憶初見佛陀時,佛陀為他說法情形

  世尊為我說法,勸發渴仰,成就歡喜,無量方便,為我說法。勸發渴仰,成就歡喜已,如諸佛法,先說端正法,聞者歡悅;謂說施、說戒、說生天法。……世尊為我說如是法已,佛知我有歡喜心、具足心、柔軟心、堪耐心、升上心、一向心、無疑心、無蓋心,有能有力堪受正法。謂如諸佛所說正要,世尊即為我說苦、集、滅、道,我即於坐中見四聖諦苦、集、滅、道。……我已見法、得法、覺白凈法;斷疑度惑,更無餘尊,不復從他,無有猶豫,已住果證,於世尊法,得無所畏。

  這一經文生動的描述了佛陀說法的次第:首先是令生信心,其次是為說「端正法」,最後說「正法要」。信心成就,才能進一步為他說法,否則言者諄諄,聽者藐藐,對說者、聞者都是無益的浪費,所以佛陀對初次相見的給孤獨長者說法,先「勸發渴仰,成就歡喜」,乃是十分善巧的。既已成就信心,便為說「端正法」。經中說正法內容是「施、戒、生天法」,簡單的說,就是印度當時的一般道德規範,那是屬於善根方面的培養。一個人若能在善根面相具足才是堪受正法堅固法器佛陀在肯定這一點之後,才為給孤獨長者進一步指導解脫道的心要。

  給孤獨長者是第一次見佛陀就證入果位的,但是從這一經文來看,佛陀也不是草草為人宣說解脫心要的,也要觀察根器,肯定他具足信心與戒行,方才宣說正法。這與後代所說的「信戒無基,不可聞空」「為非器眾生甚深法是菩薩謬」的精神是相互呼應的。

  說法心態

  《雜阿含經》〈月喻經〉(第一一三六經)(《雜阿含經》卷四十一,大正二‧三oo上):

  佛告比丘:「諦聽善思,當為汝說,若有比丘作如是心,為人說法:『何等人於我起凈信心為本已,當得供養衣被、飲食卧具、湯葯。』如是說者,名不清凈說法。若復比丘為人說法,作如是念:『世尊顯現正法律,離諸熾然,不待時節,即此現身,緣自覺知,正向涅槃。而諸眾生沈溺老病死,憂悲惱苦,如此眾生正法者,以義饒益,長夜安樂。』以是正法因緣,以慈心、悲心、哀愍心、欲令正法久住心,為人而說,是名清凈說法。」

  佛陀在這里勸勉弟子的是,應有正確的說心態。能為人說法比丘,應是稍有體驗而具足多分覺他方便者,但他或許仍難免會有把不定的時候,否則世尊就不必說此經了。而對於一個說法者而言,究竟是為了獲得人們崇仰尊敬時的快感,還是出於一片惜法、愛法、敬法的心情,以慈心、悲心、哀愍心為眾生說,此中的分判相當微細,甚至可以說,在表現上可能是極其相似的;然則對於一個說法者自身來說,事實上是稍一反省就能自知的,或能自欺於一時,如何欺人呢?又,佛陀說此經,正說明了在人們崇仰的眼光中,弘法者若非道心堅強的佛祖剛骨,樂覆藏、樂擁有的貪結並不容易斷除,甚至會因此滋生繁衍,終至退失本心,表現出與貪瞋凡夫無有差別的愚行,如此則真是佛門不幸

  佛所不化

  《雜阿含經》(第九○九經)(《雜阿含經》卷卅二,大正二‧二二七下──二二八上),佛陀與調馬聚落主的談話。

  佛陀問調馬聚落主:「調伏馬者有幾種法?」

  聚落主說:「有三種法,何等為三,謂一者柔軟,二者剛強,三者柔軟剛強。」

  佛問:「若以三種法,馬猶不調,當如之何?」

  聚落主答:「便當殺之。」

  於是聚落反問佛陀:「無上調御丈夫者,當以幾種法調御丈夫?」

  佛陀說:「我亦以三法調御丈夫,何等為三,一者柔軟,二者剛強,三者柔軟剛強。」

  聚落又問:「若三種調御丈夫,猶不調者,當如之何?」

  佛說:「便當殺之。所以者何?莫令我法,有所屈辱。」

  於是聚落主非常的驚訝,問:「瞿曇法中,殺生不凈;瞿曇法中不應殺。而今說言:不調伏者亦當殺之?」

  佛回答說:「如汝所言,如來法中,殺生不凈如來不應有殺。聚落主!然我以三種法調御丈夫,彼不調者,不復與語、不復教授、不復教誡。聚落主!若如來調御丈夫,不復與語、不復教授、不復教誡、豈非殺耶?」

  佛陀是創覺者,度化眾生無數,覺他方便具足,但是佛陀仍然說:自己有無法調伏的眾生。由此可見,佛法的學習乃是以自己為主因的,若自己沒有追求佛法動力,即使遇到佛陀這樣,能夠柔軟剛強、殺活自在的善知識,仍然無法被佛陀所調御。讀這段經文,覺得佛陀似乎也有狠下心的一面;但是,對於一個沒有真正求法動機的人來說,不復與語、不復教授、不復教誡,對那人來說,也沒有什麼真正的損失。孔子不是也說嗎?「不可與之言而與之言,謂失言。」

  師恩

  《雜阿含經》(第五○二經)(《雜阿含經》卷十八,大正二‧一三二中──下),大目犍連尊者回憶說:

  一時,世尊住王舍城,我住耆闍崛山中。我獨一靜處,作如是念:「雲何名為聖住?」復作是念:「若有比丘不念一切相,無相心正受,身作證具足住,是名聖住。」我作是念:「我當於此聖住,不念一切相,無相心正受,身作證具足住、多住。」多住已,取相心生爾時世尊知我心念,如力士屈伸臂頃,以神通力,於竹園精舍沒,於耆闍崛山中現於我前,語我言:「目犍連!汝當住於聖住,莫生放逸!」我聞世尊教已,即離一切相,無相心正受,身作證具足住。如是至三,世尊亦三來教我:「汝當住於聖住,莫生放逸!」我聞教已,離一切相,無相心正受,身作證具足住。

  佛法的修習,若有知識的指導,真可以免去許多歧途。大目犍連尊者既已經知道,「不念一切相」是解脫的心要,但是在修習中,仍然幾度「取相心生而不自知。而此時善知識的隨時糾正,就是學者省卻許多無益的摸索,便能正確掌握心要,得不退轉的最佳指引。所以大目犍連尊者接著說:

  諸大德!若正說佛子者,則我身是,從佛口生,從法化生,得佛法分。所以者何?我是佛子,從佛口生,從法化生,得佛法分,以少方便得禪、解脫三昧、正受。譬如轉輪聖王太子,雖未灌頂,已得王法,不勤方便,能得五欲功德。我亦如是,為佛之子,不勤方便,得禪、解脫三昧、正受。於一日中世尊神通力,三至我所,三教授我,以大人處建立於我。

  大目犍連尊者這一段話,說出他對佛陀之師恩的深切體認。作為弟子的人,「少方便」「不勤方便」就能得到老師精勤修習、長期摸索而得到的「禪、解脫三昧、正受」,於佛法自在。如此怎能沒有「我為之子,從佛口生,從法化生,得佛法分」的感念之心呢?何況這個老師如此疼愛這個弟子,「於一日中,三至我所,三教授我,以大人處,建立於我」呢?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