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元春教授:達摩禪法與中國禪宗

達摩禪法與中國禪宗

劉元春

所謂達摩禪法,實際就是達摩的禪學思想。它主要反映在曇琳所記的《菩提達摩大師大乘入道四行觀》中。⑴本文基此作一淺略解釋,並循著它的思想脈絡,來分析對中國禪宗的影響。

達摩禪法的內容及實質

達摩禪法可以用「二入四行」及「大乘壁觀」來概括。曇琳曾說,道育、惠可親侍數載後,達摩「誨以真道」:

「如是安心,如是發行,如是順行,如是方便。此是大乘安心之法,令無錯謬。如是安心者,壁觀;如是發行者,四行;如是順物者,防護譏嫌;如是方便者,遣其不著。」

也就是說達摩禪法的思想構架是:安心(壁觀)→發行(四行)→順物(防護譏嫌)→方便(遣其不著)。其中,安心是根本,發行是順物的關鍵,方便是目的。它們是一個整體,相融相攝,相輔相成,難舍難分。具體內容,就是所謂的「二入四行」。禪法禪學,以及整個佛教都是教化眾生如何轉染成凈、轉凡成聖的,也就是讓眾生「入道」。達摩認為,「夫入道多途,要而言之,不出二種一是理入,二是行入。」現在講來,就是理論與實踐兩者有機地結合起來。

「理入者,謂籍教悟宗。深信含生同一真性,但為客塵妄想所覆,不能顯了。若也舍妄歸真,凝住壁觀,無自無他,凡聖等一,堅住不移,更不隨文教,此即與理冥符,無有分別,寂然無為,名之理入。行入者,所謂四行;其餘諸行,悉入此中。何等四耶?一抱怨行,二隨緣行,三無所求行,四稱法行。」

理入,實即入理,即悟入佛法真理佛法真理什麼呢?由文中所講,就是「含生同一真性」、「無自無他」、「凡聖等一」。佛教的突出特點在於它的人哲學三藏十二部經典論述的中心都是在於超拔和完善現實人生上。基於緣起論,佛教認為眾生平等,他們都具有佛性,只是被自己的妄念執著所隱覆,而纏繞在諸苦之中,不得清凈解脫。因此,從本質上講,佛與眾生若能「舍妄歸真」,與「真理冥符」,便可「無有分別」而「寂然無為」。為此,達摩認為眾生必須:一、要學習和悟解佛教經文理論,確定牢固的信仰這是信解「文字般若」的階段,是佛法修行基礎。不弄懂佛法教理教義,並把它們作為行動的向導和遵循的規範,就容易盲修瞎煉,事倍功半。尤其對於鈍根之人講,更是如此,這就是所謂「籍教悟宗」。二、語言文字終歸是方便施設,是隨機說法有一定的相對性和局限性。若人們將所揭示的真理建立在自己心中,還必須進一步深入地實證參究,發掘自己的智慧潛力,思維現證,來契合佛法真理。徹達「實相般若」的階段,是禪修的根本,這就是所謂「凝住壁觀」。三、在實踐中,既不能被其他言教迷惑,也不能固執己見,不斷地豐富、發展、完善,作到「無有分別,寂然無為」。這是理論指導下的實踐。在實踐中檢驗真理,施行真理而不是只停留在證悟的理論說教上。只有這樣,才是真正的理入。

禪修的根本在於安心在於壁觀。那麼,何謂「壁觀」呢?對此,古今有種種解釋。有人解釋,壁觀是「面壁而觀」的略語。認為,北方禪師行禪,或石窟洞穴,或黃土牆垣,為「外止諸緣」,當然以面壁而坐最佳。所觀,即「專註一境」,當是牆壁或石壁的顏色,其效用與「白骨觀」、「十一切處」等禪法,引發青、白、赤、黃等色相幻想是一樣的,屬於達摩多羅禪法的變形,同樣可令心寧靜。⑵這一解釋,顯然局執於達摩「面壁九年」的形式,而從漢語字面延伸推敲而來,針對達摩禪學思想講,這不能算是正確的。無庸諱言,印度抑或中國初期的小乘禪法確實是主張「面壁而觀」,把它作為禪修和解脫的途徑,甚至作為實現解脫的最終表現形態。「盤腿打坐」,至今仍是「禪定」的一種形式。但「靜坐」,絕不是大乘禪法的實質。其實,壁觀是「心如牆壁」的意思,是一種譬喻,是凝心、安心、住心的譬喻。從依言教的聞而思,到不依言教的思而修,都具有壁觀的意義。⑶分析達摩「理入」的文論,它是用來比喻佛教實踐中「與真理冥符」的「安心狀態,有徹悟「同一真性」而「堅住不移」及「寂然無為」的涵義。

唐宗密《禪源諸詮集都序》卷上之二有載,宋道原《景德傳燈錄》卷三附註引釋,說達摩「為二祖說法,只教曰: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心如牆壁,可以入道。」也就是說,你只要除去妄染,信奉真理心中如如不動,便可以契合佛法,轉凡成聖,實現自己崇高的理想後世禪師也多以此為喻。《黃檗禪師宛陵錄》中說:「心如石頭,都無縫罅,一切法透汝心不入,兀然無著,如此始有少分相應。」百丈禪師也有心如木石,無所辨別」等語。這些用牆壁、頑石、木石作喻的旨趣都是相通的,都是教育、鼓舞人們要守護清凈心性,從而自利利他,開展佛法實踐。

這樣看來,壁觀不只是一種內在的智慧,而主要在於如理踐行中所體現出來的精神品質。接著論述的發行、順物,便是這種精神品質的具體表現。坐而論道容易,起而躬行很難。為什麼?因為在我們的現實生活中里,有生老病死,有喜怒哀樂,有種種的貪愛執著。在人類社會中,存在著縱橫交錯的「關系網」,真、善、美與假、惡、丑相伴相生,牽扯著我們的心靈,影響著我們的精神。特別是,在「八苦熬煎」中,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諸苦時時逼迫著我們。生老病死諸苦是一個自然狀態,而怨憎會諸苦卻主要表現在人與人之間的社會狀態;對這種社會性的「苦」持什麼樣的涵養,往往是衡量一個人倫理道德精神價值標准。這對於想「為人師表」的佛教徒講,反映出你的禪心人心,是否作到了「如如不動」。針對這些問題,達摩在講「行入」之時,先提倡抱怨行、隨緣行、無所求行來對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三苦。

「抱怨行,謂修道行人,若受苦時,當自念言:我往昔無數劫中,棄本從末,流浪諸有,多起怨憎,違害無限。今雖無犯,是我宿殃惡業果熟,非天非人所能見與。甘心甘受,都無怨訴。經雲:逢苦不憂。何以故?識達故。此心生時,與理相應。體怨進道,故說言抱怨行。

隨緣行者眾生無我,並緣業所轉。苦樂齊受,皆從緣生。若得勝報榮譽等事,是我過去宿因所感,今方得之。緣盡還無,何喜之有?得失從緣,心無增減,喜風不動,冥順於道,是故說言隨緣行。

三無所求行者世人長迷,處處貪著,名之為求智者悟真,理將俗反。安心無為,行隨運轉,萬有斯空,無所願樂。功德黑暗,常相隨逐。三界久居,猶如火宅。有身皆苦,誰得而安?了達此處,故舍諸有,止想無求。經雲:有求皆苦,無求即樂。判知無求真為道行,故言無所求行。」

達摩講這「三行」,為了對治「三苦」,所以重點在於分析造成三苦的原因現實生活中,苦與樂、怨與喜等等,都是相應而起。佛教之所以將喜樂也看成是苦,這是為了破眾生執著,同時也是從事物發展的角度來分析的。「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依」,苦樂都是「緣業所轉」,或是「惡業果熟」,或是「宿因所感」。這是佛教果報學說正確的人生態度,應是面對現實,對承受的生活境遇都能用「因果報應」來衡量,尋根求源,克服錯誤的惑業,發揚正確的心行。從而用積極向上的精神去追求真正的幸福達摩倡揚三行,是要破除是非執著,即「防護譏嫌」,是「順物」;因此,這三行重點在於塑造「安心無為」。這是理入之後的「發心」,重點在於「克己」。作為大乘佛教,主旨在於「發行」,在於施行六度萬行來「利他」。所以,達摩再講「稱法行」。

「四稱法行者,性凈之理,目之為法。此理眾相斯空,無染無著,無此無彼。經雲:法無眾生,離眾生垢故。法無有我,離我垢故。智者能信解此理,應當稱法而行。法體無慳,於身命財,行檀舍施,心無吝惜,脫解三空,不依不著,但為去垢。稱化眾生而不取相,此為自行,復能利他,亦能莊嚴菩提之道。檀度即爾,余度亦然。為除妄想修行六度而無所行,是為稱法行。」

所謂「稱法行」,就是要符合法理的行為。這一段分兩部分,先講「法」,後講「行」。所謂「法」,是「性凈之理」,比前文的「真性」更具有普遍意義真性可謂佛性,這里概指諸法實性,可謂「法性」。諸法無我,人空法空我空,萬事萬物性相皆空。不但染法空無我性,即使佛法的種種權巧施捨也是如此,沒有可以執著的。只有「不依不著」,才是正確徹底的。講「入道」,並不是限於自己契悟了真理,而根本在於「亦能莊嚴菩提之道」。行菩薩大行而不執所行,攝化眾生而不眾生相無所不行,任運自然,即「遣其不著」,實為「大方便」。你奉教也好,禪修也好,單單明白了道理不行,還必須察其言而觀其行,「實踐出真知」。因此,達摩禪法的實質,還是歸結到了「修行六度而無所行」上。

總結達摩禪法,有以下特點:一、籍教悟宗,而舍妄歸真;二、凝住壁觀,而寂然無為;三、發行順物,而方便無住。這實際是講禪修的三個階段,即對真性的悟解、實證、試用。類於聞、思、修,或說是信、解、行、證的過程。籍教是對佛教理論知識的重視,壁觀是對自己證悟的強調,發行是對佛教大乘實踐的倡揚。籍教與壁觀的核心都是為了悟契「眾生皆有佛性」的真性,其根本目的就是大乘六度萬行,而是否真正作到這些,關鍵在於佛教修行者能不能「無住」,不執著一切法相,包括佛法之言說及利他的功德。對禪修者來講,真性是「體性」,發行是「相用」,體用相契,性相一如,便可達到最高理想。可見,達摩禪法中已經包括了所謂「禪與教」和「頓與漸」的問題了。

達摩禪法對中國禪宗的影響

達摩被尊為中國禪宗的初祖,在於他的禪法有深刻的影響。禪宗依禪學而立,禪學最初由對「禪」的認識和運用而展開的。

禪,是禪那、禪定的略稱,其譯義原有靜慮、棄惡、思維修、功德叢林等,指的是佛教心住一境、正審思維的一種修行方式,最初多理解成「坐禪」。作為一種修行方式,它最初源於古代印度瑜伽術。《吠陀》、《奧義書》中就有不少記載。這種通過靜坐安心、數息等達到健身養心方法釋迦牟尼運用到佛教修行之中,而成立了戒、定、慧三學,來對治貪、嗔、痴三毒。後來,這種直觀內證的方法染上了很多理性思辨的色彩,方法越來越繁瑣,境界越來越玄妙。隨著印度部派佛教的發展,也有了大小乘禪之分。一般來講,所謂小乘禪有比較固定的內容修行方法,諸如四禪、八定、九次第定等;大乘禪不局限於靜坐冥想的固定形式佛教傳入中國之後,安世高、支讖、羅什等人翻譯了有關經典,使印度的大小乘法相繼傳入。安世高翻譯的《安般守意經》及大小《十二門論》等小乘經典,設立守意明心等禪法。這表現出悲觀厭世、禁慾遁世的傾向。支讖翻譯的《般舟三昧經》、《首楞嚴三昧經》等大乘經典,設立了諸法空幻、一念見佛的禪法。隨後,羅什將禪法與般若空性思想結合起來,主張二諦中道的實踐。但是,這種重在破執遣見的理論與魏晉玄學融合後,一方面促使大乘入世思想的發展,但同時,也容易產生虛無主義與混世主義,而使它的理性思辨落入「玄談」之中。這正如達摩指出的那樣,當時的修禪者往往是「明道者多,行道者少;說理者多,通理者少」⑷。這就是說,當時的修禪者不能行解相應,執教執禪,注重在事相形式上。連梁武帝也沒弄清「凈智妙圓,體自空寂」和「廓然無聖」的道理,分別執著他的「功德」⑸。因此,達摩北魏傳法時,那些「存見之流,乃生譏謗。」⑹

達摩籍教悟宗,而且博覽群經。印順法師考證,達摩「二入四行」思想多依《楞伽經》、《維摩經》、《般若經》、《阿含經》、《法句經》等。⑺並且,達摩曾對慧可說:「吾有《楞伽經》四卷,亦用付汝。即是如來心地要門,令諸眾生開示悟入。」⑻然而,達摩的意圖在於「明佛心宗,行解相應」。⑼在他付法慧可的時候,說「不執文字不離文字而為道用」的道副是「汝得吾皮」;說「一見而不再見」的尼總持是「汝得吾肉」;說「無一法可得」的道育是「汝得吾骨」;而對慧可,才說「汝得吾髓」,並稱這種方法是「如來佛法眼藏佛迦葉大士」一般。⑽也正是基於此,後世達摩禪法概括是「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的「頓悟」法門

我們知道,「禪教」與「頓漸」問題,是中國禪宗最為關注的問題,是禪門紛爭的焦點。其中,禪教問題的實質是佛教修行要不要對佛法理論的悟解,而且依此作為判斷是頓教還是漸教的標准之一。從道生提出「頓悟成佛」之後,頓漸之判別不斷。道生是基於「一闡提也有佛性」而提出「夫稱頓者,明理不可分」,「以不二之悟符不分之理,理智悉稱,謂之頓悟」。(見慧達《肇論疏》卷上)這只相當於達摩「理入」的第一步。之後,還有慧觀的「漸悟」說等,多是將佛法分成不同的「時教」,而附會出頓漸來。真正意義上的頓漸之分,還在於六祖慧能時期及之後的「南頓北漸」上。人們將慧能的禪法稱「南頓」,神秀的禪法成為「北漸」,褒「頓」而貶「漸」,將他們完全對立起來。慧能之後的禪者,偏執一端,自封為頓,聚眾成宗,相諍不已,使中國佛教出現了「分崩離析」的局面,而最終趨於式微。

事實呢,若依《壇經》以及神會等人的解說,所謂頓漸,是根基的利鈍問題,不是「法」的不同。鈍根累劫漸修,等到悟入,還是一樣的「自性般若」。從應機的利鈍說,直捷的開始悟入,是頓;須種種的方便,漸次修學而悟入的,是漸。如「定慧等學」、「三等學」是頓;戒、定、慧的分別次第進修,是漸。這是指理的頓入和行的頓入和漸入。所謂理行的頓悟頓入,實質就是利根人直捷悟契真如法性而廣度眾生。⑾

慧能認為:「法即一宗,人有南北,因此便立南北。何以頓漸?法即一種,見有遲疾,見遲即漸,見疾即頓。法無頓漸,人有利鈍,故名頓漸。」「頓漸皆立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這無念、無相、無住是層層遞進地講破除偏執染著而凝心不動。他引《維摩經》說這是「外能善分別諸法相,內於第一義而不動。」「若欲見真道,行正即是道。」「法元在世間,於世出世間,勿離世間上,外求出世間。」他認為,「此但是頓教,亦名是大乘」。因此,「但行十善,何須更願往生;不斷十惡之心,和何佛即來迎請。……慈悲觀音,喜舍名為勢至,能凈是釋迦,平直是彌勒。……愚痴畜生十善天堂。……不作此修,如何到彼。」這種到現實生活中行十善十惡大乘心行,便成了慧能頓悟的具體內容現實表現。所以,他認為「外離相曰禪,內不亂曰定」,而主張「一行三昧這者(禪),於一切時中,行、住、坐、卧,常行直心是真」⑿,不是把禪當作「靜坐」的一種方法而已,是大乘實踐中的無限智慧了。這種「定慧一體」的思想,在《達摩傳》中有類似的論述。達摩印度時,為破「定慧宗」的偏執,提出「既非一二,何名定慧?」「不一不二,誰定誰慧?」⒀這與前文理解的「壁觀」、「四行」的真實義是相符合的。

應該說,慧能頓悟的思想更直捷了當,有了進一步的發展。他的學說加深了禪宗中國化,具有鮮明的個性。但慧能在回答弟子使君的問題時,肯定他的禪法繼承了達摩的「宗旨」。

使君問:「法可不是西國第一祖達摩祖師宗旨?」大師言:「是。」

在使君又詢問達摩見梁武帝說他造寺、供養功德執著是「並無功德」時,慧能的解釋很貼切,契合達摩當時的心境。不妨再引證如下:

「造寺、布施供養,只是修福,不可將福以為功德功德法身,非在於福田。自法性有功德,平直是德。內見佛性,外行恭敬。若輕一切人,吾我不斷,即自無功德自性虛妄,法身無功德。念念德行平等直心,德即不輕。常行於敬,自修身是功,自修心是德。功德自心作,福與功德別。武帝不識正理,非視大師有過。」⒁

這種解釋有兩層含義一是修福是恭敬外行,但真正的功德在於內見佛性;二是若有平等直心,念念有德行。這意思是說武帝要「為善而不言,方為大善」,破除那種急功近利,高人一等的驕慢心態;同時,也是反對那種奢華不實之風。這與達摩講「稱法行」興六度萬行,而遣其不住的精神是一致的。

達摩講籍教悟宗,把信解佛法理論作為理入的方法之一。慧能禪法的突出特點在於即心即佛,主要在於「不立文字」的頓悟上。但慧能並不反對經教,還勸人誦讀《金剛經》,親近大善知識,一再教育弟子們「勿謗經法」。他說:「謗法直言不用文字。既言不用文字,人亦不言語言語即是文字。」「但持《金剛經》一卷,即得見性,入般若三昧。」「一切善法,皆得因得大善知識能發起故。」他的大弟子神會也主張教禪一致。《神會集》中有

「若求無上菩提,須信佛語,依佛教。」「若學般若波羅蜜,須廣讀大乘經典。……明鏡可以鑒容,大乘經可以正心。第一莫疑,依佛語,當凈三業,方能入得大乘。此頓門,一依如來說,修行必不相誤。」

當然,由文中可知,慧能神會提出依教證悟,是從教的清凈圓融體性上講的,目的在於大乘無上菩提;而且,將圓融體性之理與無上菩提之行統一在現實的實踐之中。神會在他的「無念說」(若以一切法,從不染著,是為無念)中,發揮了達摩寂然無為的「遣其不住」的思想。宗密在《中華心地禪門師資承襲圖》中說:「荷澤神會者,……是達摩之本意也。……即此立寂之知,是前達摩所傳空寂心也。」⒂

我們再回過頭看一看慧可等人對達摩禪法的理解施行。慧可在傳法過程中,「隨宜說法。一音演暢,四眾歸依。如是積三十四載,遂韜光混跡,變易儀相。或入諸酒肆,或過於屠門,或習街談,或隨廝役。」這種弘法的形象,類於《維摩經》中的維摩居士的入世度人。這大概是遵行達摩發行、順物中「無有分別」的旨趣。禪宗三祖僧璨在《信心銘》中有:「不識玄旨,徒勞念靜。」「欲取一乘,勿惡六塵。六塵不惡,還同正覺。」這也是講禪定正覺是成就在現實生活之中。至於四祖道信的《入道安心要方便法門》,更是符合達摩安心方便」之義,也成了神秀「北宗」修行中「念佛名,令凈心」的淵本。⒃神秀在《觀心論》中有「超凡證聖,目擊非遙,悟在須臾,何須皓首。」在《大乘無生方便門》中有:「一念凈心,頓超佛地。」這說明,包括神秀有漸修傾向的禪法中,仍然承襲了達摩禪法中頓悟之說。因而,楊憶在《景德傳燈錄序》中指出,後世禪法都「首從於達摩」。⒄

上面不厭其煩地引證,目的在於肯定達摩禪法的影響,以及其法脈蜿蜒不斷的事實慧能的南禪頓悟之說,被譽為中國禪宗正宗,其後的多屬南頓體系。從慧能神會等人的論述看,他們的禪法中有也有漸,「北漸」之中也如此。這有益於澄清我們的一些誤解。更進一步講,也有益於對後世禪門中存在的「離經叛教」現象有個全面的理解。其實,他們多是採取極端的方法,比如呵佛罵祖等,來強調頓漸、禪教的某一方面。作為施行者講,則在讓人「單刀直入,頓悟成佛」;然而,也須承認那些極端的做法若不讓人開悟的話,就容易淡化信仰,貶損佛法尊嚴。所以,高僧們總是儘力加以糾正、引導。比如,法眼宗文益、延壽等人,樹立「一心為宗」,重提籍教悟宗,以對治「狂禪」諸病,強調「萬善同歸」與菩提心行上。這是「返樸歸真」。從達摩慧能,雖方便不斷演化,而實質是一貫的。慧能出了達摩頓悟精神,更直捷生動,使達摩禪進一步中國化。禪教合一,定慧不二,將禪定擴展成普遍的智慧;而且,把契悟的智慧深入到現實生活之中,演化成大乘六度萬行,同登極樂。這種精神,使中國佛教富有積極向上的內涵。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