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岩錄》十五則講記——獻給佛源老和尚(十四)
第七則惠超問佛
「垂示雲:聲前一句,千聖不傳;未曾親覿,如隔大千。設使向聲前辨得,截斷天下人舌頭,亦未是性懆漢。所以道:天不能蓋,地不能載,虛空不能容,日月不能照,無佛處獨稱尊,始較些子。其或未然,於一毫頭上透得,放大光明,七縱八橫,於法自在自由,信手拈來,無有不是。且道得個什麼,如此奇特?復雲:大眾會么?從前汗馬無人識,只要重論蓋代功。即今事且致,雪竇公案又作么生。」
實際上圓悟祖師的垂示,處處透露天機,把這個悟後的境界,給我們豁盤托出來了,就是我們怎麼去感受它。「聲前一句,千聖不傳。」什麼叫「聲前」?什麼叫「聲後」?這「一句」又是怎麼理解?「聲」可以說就是我們的念頭,念頭的前,念頭的後,念動之前我們怎麼去理解?聲音是有聲的語言,語言是無聲的思維。上幾節課比較細的把「言語道,心行處」,就是思維的特點,和我們本性的關系作了一些介紹。那麼這裡邊兒我們就要體會什麼叫「聲前一句,千聖不傳」?
「聲前一句」——一念未萌之前是個什麼?父母未生之前我們本來面目是什麼?要從這里去體會。怎麼去體會呢?我也經常跟一些朋友們談論這個事兒,比如說我們晚上是怎麼睡著的,你知道嗎?早上又是怎麼醒來的,你知道嗎?從思維活動醒的狀態一下進入了睡著了的狀態,睡到無念的狀態,中間有一條線,有這條界線,你是怎樣穿越這條界線的?睡著了醒過來的時候,由夢到醒,又是怎樣穿越這條界線的?最近我成都的一些朋友在談,這個睡著了的時候,突然被叫醒來,醒來一念還未生,一念還未生時就立即啟動「我」的信號。
首先就是第七識這個根深蒂固的東西就在這兒,馬上要尋找自己的落腳處,尋找我在哪裡?有的人醒得很快,馬上就知道我在什麼地方,今天要干什麼事。有的人,他就老是泡在那種朦朧、混沌狀態里醒不過來,自己這個「我」,四處撞擊,四處碰撞,要確定自己存在的這麼一個狀態。這個很好玩的,可以讓我們對念頭功夫,心地法門有初步的感覺。感覺了以後,起心動念的時候,你才有比較如實的感覺。
譬如從睡夢之中,突然一覺醒來的時候,真的沒有「念」,但是你說沒有念,總是有一個「我」的那個感覺。我的這個感覺,就是第七識的那種感覺,是根深蒂固的。平常講我們不知道的第七識,它被前第五識、第六識覆蓋了,你覺得只有發脾氣、起煩惱的時候才感覺到第七識的存在。但那個時候其實又沒有煩惱,是以比較純粹的「我」的這麼一種感覺出現。你去感覺它,去品味它,使我們用功找到一個下手處,找一個入門處。
我在成都有一個朋友,以前在泰國法身寺出過家,當了一年的沙彌。在泰國的時候老是打坐,早上去行腳化緣,化緣以後吃了早餐,然後進了樹蔭下打坐,但是一直都沒有「定」的感覺,很多年了,他是早晚要坐一兩個小時,有一次他就說:馮老師,今天上午終於「定」了,但是很短。我說:為什麼不能穩定下去?他說:我一入定,剛發現自己定了,心裡邊兒一陣狂喜,哎呀,我今天終於得定了!這一下,他這個歡喜心就把他從定里一腳給踢出來了。這里的分界是很明顯的,他歡喜什麼呢?還是第七識在那起作用,並沒有定住。第六識好像念頭沒有來了,因為通過幾年習定的實修——南傳佛教的種種方法,如調息、調身、調念,把自己的心變得柔柔的,軟軟的,慢慢的,放慢了念頭的頻率,前念後念之間的縫隙寬了,好像一下得定了,剛有那麼一點感受,第七識的歡喜心一來,嘣!一下把就把那點定給踢出去了。
這個例子說明一個人要進入定的狀態是非常的艱難,哪怕一下進去了,也會很快被第七識干擾,一下就把你蹬出來。所以,這里要說:「聲前一句」,為什麼「千聖不傳」?你想入定都那麼麻煩,還要說見自己的真如本性!「聲前一句」就是見我們的真如本性,為什麼「見見之時,見非是見。見猶離見 ,見不能及」呢?這不可傳的,像那些「大手印」, 「大圓滿」之類的可傳,但這個就是不可傳的,禪宗就是不傳,而要你去自悟。所以「未曾親覿,如隔大千。」如果你沒有真正的感受,沒有一番真參實悟,沒有破參,沒有把自己的這個感覺找到,真的如隔大千世界,遙不可及。
我也經常說,有的人年輕,講佛法頭頭是道,特別講生死。但是用孔夫子的話來說,就是「五十而知天命」,我們說知「天命」就是知命,人不活到一大半的年齡,你根本不知道生死是什麼。如果不大病一場,病得死去活來,醫院下了幾次病危通知書,你就根本不知道生死來臨的滋味。特別是年輕的人,身強力壯的人,正在勢頭上,順風上,覺得自己一切都了不得,尾巴翹得老高,他就不知道什麼叫「生死」。他們可以說看到很多佛教的書藉,天天也在看這個「無常」,在理論上也許有所理解,但是與在自己的生命上去感覺這個 「無常」,那是兩回事。所以這里說「未曾親覿,如隔大千」,理論和實踐,嘴上說的和實究上的東西,那隔了很遠很遠的。
不久前,明禪大和尚在成都我那書院里講,也是講一個半小時。下午就請了一個大公司的一個高管,川大歷史系畢業的,現在正在讀博士後,也來講了一些。明禪大和尚講「唯識」,講禪宗跟密宗的關系、差別,他開講就有道人的味。 下午那位來講的,知識很豐富,但是那種習氣和狂燥,就讓大家一下就感到不舒服,與明禪大和尚比有很大的差別。再說以前我在成都文殊院的時候,賈老在的時候很多居土經常聚會,有大學裡的教授,也有有修行的老居士。南懷慬先生有個師弟叫楊光岱,也常給這些居士們講經。但那位教授就覺得他講經有問題,為什麼有問題呢?因為經教上不是你這樣講的,你是謗佛,你在謗經。這位老居士坐在那兒一言不發,很安詳的看著他,任他怎麼批,任他怎麼踩。後來大家說,要說學問,這位教授頭頭是道;要說修養修行的話,還是這位光岱先生修行得好。
就是有學問,有知識未必有道氣。一個人怎樣養自己的道氣,這個是很要命的。這個道氣表現在什麼地方?就是當喜怒哀樂,七情六慾,煩惱來的時候,奈何不了你,觸動不了你。有的人有學問,有地位,財大氣粗,什麼都不得了,但是一個筋斗下去以後,遇見麻煩了以後,煩惱起來以後,根本管不住自己。那算什麼呢?那個沒用。只不過是以前運氣好一點,福報好一點而己。那點福報消費光了以後,自己就可憐了。所以我們這個「未曾親覿,如隔大千」太重要了,所以參須真參,悟須實悟。一定要放下自己的身段,在這個生死上,在道上,老老實實,如法修行才行。不然永遠與道,與菩提,與般若都隔了一層。這一層哪怕只隔了一絲毫,你就是凡夫,沒能過去。
下面又說:「設使向聲前辨得,截斷天下人舌頭,亦未是性懆漢。」這個我們就可以看洛浦(澧州洛浦山元安禪師),臨濟祖師的侍者參夾山的公案。洛甫可是先被臨濟印可的學生,臨濟曾說他是「臨濟門下一支箭,誰敢當鋒!」他告別臨濟的時候,臨濟祖師問他:「你准備到哪裡去啊?」「南方去,去勘檢天下老和尚的舌頭。」臨濟大師就說,「不知道你會在誰家的潲水缸裡邊兒淹死。」為什麼呢?他是「聲前辨得」,也能「截斷天下人舌頭」,但「未是性懆漢」。
所以他到了夾山,一個人搭庵而住,一住三年都沒有去參訪夾山。夾山老和尚就寫了封信,派人送去,說:「他看了這封信就有救,如果他不看這封信,就沒救。」侍者把信送到洛浦的庵里,洛浦把信拿過來放到屁股下面,把那個侍者弄得張張惶惶的,不知道怎麼樣。侍者回去跟夾山老和尚匯報,他說這個人厲害,根本不看。夾山就說,他不看,他就死了嘛,三日後他要來,就有救,三日後不來,他就沒救。結果三天以後他老老實實來了,來以後就大喝一聲以示威。夾山老和尚說:「雞棲鳳巢,非其同類,出去!」洛甫軟了勁,說:「自遠趨風,請師一接。」夾山說:「目前無闍黎,此間無老僧。」
洛甫於是施展臨濟手段,又振威一喝。夾山老和尚說:「打住,打住!雲月是同,溪山各異。截斷天下人舌頭則不無闍黎,怎樣才能讓無舌人解語呢?」經過這一番折騰,洛浦終於心服口服的拜在了夾山的門下。所以還是回到祖師的話頭上:「說得一丈,不如行得一尺,說得一尺,不如行得一寸。」要這樣才行。
「所以道:天不能蓋,地不能載,虛空不能容,日月不能照,無佛處獨新尊,始較些子。」我們的真如佛性,的確是「天不能蓋,地不能載,虛空不能容,日月不能照」,而且是「無佛處獨稱尊」的。「無佛處獨稱尊」是指什麼呢?慈明老和尚去看那個李附馬,,他與李附馬是相交多年的道上朋友。李附馬是個大居士,也是相當有修行的,七十多歲病的時候要見慈明老和尚一面。慈明老和尚從長沙趕到開封去見他,見的時候他已經不能說話了,但先寫了個偈子給慈明老和尚,慈明老和尚看了後,說:「無佛處成佛。」他點點頭,再一仰就走了,非常吉祥。這就是「無佛處成佛」的來歷。若還有個佛在心裡邊兒擔著,就只在「金剛三句」的第一句里呆著。必須在進入「即非佛法」這個第二句,才是「無佛處成佛」,也就進了「是名佛法」這第三句——這可是禪宗獨特的手眼。
但在資糧位之中,我們還是要天天學佛、學經、學論,這是無可非議的。但到了要將禪宗的功夫提起來的時候,在禪堂里練禪要加行,在禪七的時候要加行,這個時候就要把這個勁頭提起來,這個勁頭提不起來,那麼你要想在禪宗門上破參就沒有可能。
「其或未然,於一毫頭上透得,放大光明,七縱八橫,於法自在自由,信手拈來,無有不是。」這個又是回到咱們雲門宗綱宗後面的一句:「隨波逐浪」,瀟灑自在。有的人無論怎麼說,都不是,為什麼呢?他沒有過這一關,過了這一關之後,怎麼說都是。因為悟前和悟後的境界,就不一樣。悟前是背本逐末,為顛倒見、我執、法執所支配。而悟後得體,方能體用不二,滴滴歸宗,當然就「於法自在自由,信手拈來,無有不是」。臨濟大師悟前吃棒有份,悟後呢,別人吃他的棒子有份。
「且道得個什麼,如此奇特?」那麼就是說破參了以後你到底得個什麼?這麼神奇,又放大光明,又「於法自由自在,信手拈來,無有不是。」 好像吃飯拉糞都是佛法——「無有不是」嘛!為什麼呢?為什麼會這麼奇特呢?到這里圓悟祖師就說:「大眾會么?」你們領會這個嗎?「從前汗馬無人識,只要重論蓋世功。」「汗馬」就是汗血寶馬。在漢武帝的時候,西域大宛的名馬,跑起來的時候日行千里,流出來的汗,就像血一樣紅紅的。古代不像現在有飛機,有坦克,有軍艦,以前有天馬就天下無敵。為什麼以前匈奴人那麼厲害,蒙古人那麼厲害,因為他馬多,騎兵多,都是機動部隊,可以縱橫無礙,所以是最強的。
「只要重論蓋世功」,什麼叫「蓋世功」?破參就是蓋世功。六祖大師說梁武帝有沒有功德,為什麼呢?明心見性才有功德,明心見性就是蓋世功德。 我們都是血汗馬,我們都是千里馬,但是我們以前不認識自己。如果我們破參以後,我們就是千里馬了。 「即今事且置,看取下文」,現在把他的這麼一段垂示放在一邊兒,來看這則公案:
「舉僧問法眼:『慧超咨和尚,如何是佛?』法眼雲:『汝是慧超。』」
這個公案上次已經講過,我們就看下面的評唱。
「法眼禪師有啐啄同時底機,具啐啄同時底用,方能如此答話。所謂超聲越色,得大自在,縱奪臨時,殺活在我,不妨奇特。」首先,我們要看大自在的人,他是「縱奪臨時」,是從不打草稿的,並不是說很多人今天要來了,我先打下伏筆,備好課,把要講的東西先准備在那兒,他不搞這個的。來了以後,別人是什麼病就給什麼葯,那才是聖手。所以說佛是大法王,大醫王。真正的老和尚,也是大法王,也是大醫王。他知道你的障礙是什麼,於是為你解粘去縛,讓你得大自在。
「縱奪臨時,殺活在我」表現在什麼地方呢?表現在「有啐啄同時底機,具啐啄同時底用。」這個以前已經說了很多遍了。什麼叫「有啐啄同時」?像母雞孵小雞一樣,三七二十一天,小雞在蛋里成熟了,它要從蛋殼裡出來,它就在裡邊啄,雞媽媽就在外邊啄,要同時。母雞不能啄早了,啄早了,小雞還沒有孵成熟,就把它蛋殼破壞了的話,小雞也就死了。小雞在裡邊啄,母雞不啄,小雞的力量不夠,小雞也出不了殼,也是死在裡邊了,所以要子母同時。禪師接人,眼明手快,他不管是早晚參請的時候,或在打禪七的時候,他關注他身邊來求道的人,如果他不了解這個人,又怎麼能夠啐啄同時呢?必須了解他的火候,這個人修行的火候在什麼地方,怎樣給他指一條路,把他輕輕一提,就能讓他開眼。所以這個必須是具眼的宗師,才能有這樣的手段。所以,這個「不妨奇特。」
「然而此個公案,諸方商量者多,作情解會者不少。」當然這個公案一出,很多人來進行討論,都是商量者多,作意解會,在比量上去會,作情解會。他們「不知古人,凡垂示一言半句,如擊石火,似閃電光,直下拔開一條正路。」這個「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我們誰也沒有捕捉石火電光的能力,但是我們看得見石火電光。讓你看得見石火電光——在茫茫業識中透出自性的光明,老和尚手段就是這麼一下,你會就會了;你不會,他也管不了,因為這個機轉瞬即逝啊!這條「正路」你怎麼進入?肯定離不開明眼善知識的接引啦!
「後人只管去言句上作解會道,慧超便是佛,所以法眼恁么答。」為什麼呢?經里說一切眾生皆有佛性,皆可成佛。看過《妙法蓮華經》的人都知道,我們大家以後都是佛,這還有什麼可說的呢,所以法眼大師這樣回答——這樣理會就完了。
「有者道:『大似騎牛覓牛』。有者道,『問處便是』——有什麼交涉!」騎牛覓牛是禪宗的公案,這個大家都知道。頭上安頭,騎牛覓牛,抱著娃娃找娃娃。這個都是聽別人說的,聽師父們說的,聽祖師說的,並不是你自己的語言。「問處便是」,這的確是祖師接引人的成功的機語,但畢竟你非其中之人,在那裡無異刻舟求劍。所以無論怎麼去用祖師的機語,都跟這個公案沒有關系。為什麼呢?還是回到前面「未曾親覿,如隔大千。」我們拾人牙穢,講一句兩句在這兒賣弄,你自以為是,實際上不是。「若恁么會去,不惟辜負自己,亦乃深屈古人。」這個我們就不多說了。
「若要見他全機,除非是一棒打不回底漢,牙如劍樹,口似血盆,向言外知歸,方有少分相應。」怎麼理會這個公案?而且要見他全機,那麼就的確需要腳踏實地,死了一條心,就要有如「一棒打不回底漢」,有這個韌性,有這麼一個毅力,而且要有「牙如劍樹,口似血盆」——乾坤宇宙一口吞盡的這麼一個英雄氣。
要「向言外知歸」,我們經常說言下頓悟,但是言下頓悟應該是言外頓悟,它並是在言語上作理會,完全是自己突然見到了自己的真如,見到了自己的本性了。但這個見性,這個悟,可以說與一切語言都沒有關系,完全不相乾的,他會的是自己的。別人說這個蘋果味道怎麼怎麼好,說了半天你也不明白,自己嘗一口就知道了。對於道,別人說千道萬你也找不到感覺,你在言語道上怎麼折騰都不行,所以必須「要言外知歸,方有少分相應。」
「若一一作情解,盡大地是滅胡種族底漢。」如果是作義理會,去作情解,大家都攀緣打葛藤,這樣去分析,那樣去分析,這樣去理解佛法,那就把佛法全部破壞掉了,佛法不是這個道理。所以,在看圓悟祖師評唱的時候,我們在學修上,一定要學以歸修,學以歸養,把我們學到的佛法的法義,三藏經論的妙義,一定要作用在自己的心性上。學中觀的,不論你把中觀的各條各款背得爛熟,而且辯才無礙都不行。要 「離四句,絕百非」,一定要在心性上找這個東西是什麼。學唯識的,也一定要在心性上找自己的這個八識怎麼建立的,為什麼是「六七因中轉,五八果上圓」?這不是理論上,一定要放在自己的心性上去,去看,去練,那才能夠少分相應。
「只如超禪客於此悟去,也是他尋常管帶參究,所以一言之下,如桶底脫落相似。」這個慧超是個禪和子,他參禪多年,非常用功。「尋常管帶參究」,我們要留意這四個字。「參究」,為什麼不是「學究」?禪,首先要依於參,要參究竟,要究竟去參。參究,就像虛雲老和尚說的,叫「功夫落堂」。 「功夫落堂」也不僅是在禪堂里打坐的時候要「功夫落堂」,尋常時也要這樣,而且要「管帶」。
「管帶」,我們經常打開佛經,「如來善護念諸菩薩」,叫「護念」,我們參的正念不能丟掉,要把它管好帶好。「念佛是誰」這一句不能隨便丟,「我是誰」不能隨便丟,「狗子有佛性也無」?我們在參這個公案的時候,這個念頭就不能隨便丟失。「尋常管帶」,要把它管好,要把這個念頭帶好,這就是參禪的基本功夫。我們要把這個「管帶」、參究放在尋常處,在平常處要把我們的念頭管好,要把我們的念頭帶好。要把它帶到什麼地方呢?帶到參究上去。實間久了,「所以一言之下」,就桶底脫落——好消息就來了。
這個話暫時說到這里,圓悟祖師隨機又舉一則公案,一則比較相似的公案:
「只如則監院在法眼會中,也不曾參請入室。一日,法眼問雲:『則監院何不來入室?』則雲:『和尚豈不知?某甲於青林處,有個入頭。』法眼雲:『汝試為我舉看。』則雲:『某甲問,如何是佛?』林雲:「丙丁童子來求火。『法眼雲:』好語!恐爾錯會,可更說看。』則雲:丙丁屬火,以火求火;如某甲是佛,更去覓佛。『」法眼雲:『監院果然錯會了也!』則不憤,便起單,渡江去。法眼雲:『此人若回可救,若不回,救不得也。』則到中路,自忖雲:『他是五百人善知識,豈可賺我耶?』遂回再參。法眼雲:『爾但問我,我為爾答。』則便問:『如何是佛?』法眼去:『丙丁童子來求火。』則於言下大悟。」
這個公案我們在第二堂課的時候也提到過,你看這個唯則監院當家師,不錯啊,對不對?但是他恰恰從不到老和尚那兒去參請。有一天,法眼把他叫過來:「監院師為什麼不來入室?」你看,這個老和尚是很認真的,法眼祖師他道眼明白,知道你的落處,你不來找我,我來找你,於是找他來問。這位監院就說:「老和尚你還不知道嗎?我已經悟了!我當年在青林和尚那兒有個入頭處啊。」法眼就問他:「你是怎麼開悟的呢?說給我聽聽。」則監院也是個老實漢,很老實的就說:「當年我在青林和尚那裡,問他:『如何是佛?』青林和尚回答說:『丙丁童子來求火。』」法眼和尚說:「啊,不錯,青林和尚說得可非常的好。但是我怕你理會錯了,你再說說看你是怎麼理會的?」
這一下他一下就把狐狸尾巴露出來了,為什麼呢?他說:「丙丁屬火,以火求火,如某甲是佛,更去覓佛。」這完全是作道理會,比量中的事嘛,哪裡是當下即是?沒有那種實證、證悟的那種感覺,完全是在理論上,比量上,尋思的功夫。所以法眼馬上就笑話他:「哎呀,監院,果然錯會了也。」但是監院就不服,心裡想:「青林和尚印可我了,你不印可我,你是不是故意在這兒賣關子?設門檻啊?」於是起單渡江離開了,想另外找個廟去住。
但是老和尚厲害就厲害在什麼地方呢?法眼大師見監院憤然離去,就說:「此人若回可救,若不回,救不得也。」我們看很多都是這樣的,圓悟祖師在五祖和尚那兒也是。就怎麼樣?自己跑了,跑了後來又病了一場,了不得生死,又回到老和尚那兒去住,在公案里這樣的故事很多的。所以我們要看,一個是老和尚是不是真有手段降得住你,能夠把你的頂門打開。另外一個是你自己信不信那個老和尚,你信那個老和尚,就把生死交給老和尚,讓他來幫你料理。
這位監院師從江南到江北,走到半路,中途就想:「他是五百人的善知識,不應騙我。」這樣念頭一轉,生機就來了,不是死路了。於是就回到法眼祖師那再參,法眼祖師就說:「你來問我,我來代你答。」這個則監院就很可愛,所以老實人就很可愛,他又問:「如何是佛?」法眼立即就說:「丙丁童子來求火!」就這麼一個同語反覆,唯則言下大悟。為什麼言下大悟?他那個時候並不是什麼丙丁是火,火火上加火,沒有那個比量思維,而是在現量的悟境中了。
我們可以反覆用這種公案,使自己融入這個場景裡邊。比如屍利禪師問石頭和尚:「什麼是我的本分事?」。石頭說:「奇怪,你的本分事與我有什麼關系,怎麼跑在我這里來問呢?」屍利禪師很吃驚,又問「若不通過善知識開示接引,那又該怎麼辦才行呢?石頭和尚說:「你求不求善知識且不論,關鍵是你那個本分是否是丟失了呢?」屍利禪師於言下大悟。你的本分關我什麼事?是你的,又不是我的。石頭和尚就這麼很簡單的一句話,那個問他的人就言下大悟了。
再如投子和尚參翠微祖師的時候,問:「二祖見達摩的時候得個什麼?」翠微祖師就說:「你今天來見我,你又得了個什麼呢?」就這麼一種情境的互融,投子和尚馬上大悟了。大家想一想:二祖見達摩祖師的時候得個什麼?你今天來見我,你又得了個什麼?這麼一個場景的很類似的。今天我來這兒見老和尚,見大和尚,來寺院這邊親近一代祖師,我們見了個什麼?我們得了個什麼?我們只要不把這個思想弄複雜了,弄麻煩了,這種體會,這種體驗其實是非常簡單的,這個叫「當下知歸」。就這樣就可以找到轉身處,就怕你不敢承擔。
「如今有者只管瞠眼作解會,所謂彼既無瘡,勿傷之也。這般公案,久參者一舉便知落處。法眼下謂這『箭鋒相拄。』更不用『五位君臣』、『四料簡』。」這則公案,對於老參而言是非常明確的,所以一舉便知落處。而那些習慣於分別思維的就可能有種種的附會理解。「 箭鋒相拄」,對機,一下就了,一箭中的,眼明手快。 「五位君臣」是曹洞的綱宗,是曹洞的門風,是曹洞的卓越之處。「四料簡」是臨濟的門風和卓越之處。法眼既然能卓然立宗,當然其教法不會同於臨濟曹洞,我們這里就不多說了。
「直論箭鋒相拄,是他家風如此,一句下便見,當下便透。」就在這一句當機之時,就能使人頂門開眼,這是法眼的獨門武功啊。「若向句下尋思,卒摸索不著。」所以我們千萬別比量上,思維上去攀緣。如果在文句上去攀緣,在理論上去攀緣,在邏輯上去攀緣,那就完全與禪宗的法門不相應了。
「法眼出世,有五百眾,是時佛法大興。時韶國師久依疏山,自謂得旨,乃集疏山平生文字頂相,領眾行腳。」這個韶國師,是天台德韶國師,那是非常了不得的。在唐末五代時,他「久依疏山」,疏山是曹洞宗的人,他跟隨疏山老和尚十多二十年,自以為開悟了。於是把厚厚的、記錄疏山老和尚上堂開示的文字,把疏山老和尚的畫像隨時帶在身邊,一輩子都孝順和供養老和尚,就跟我們老和尚對虛雲老和尚一樣的,一輩子沒有二念。他「領眾行腳」,領眾行腳是具有開法的本錢了,有這個資格了。從江西到南京——法眼那個時候在南京,後唐的首都在南京。
「在法眼會下,他亦不去入室,只令參徒隨眾入室。」他也不去方丈那邊向法眼大師請教,而是讓他帶的這些學生、徒弟去參問,他自己不去。但是法眼大師上堂時偶爾他也去聽聽,看看有何高明之處。「一日,法眼升座。有僧問:『如何是曹源一滴水?』法眼雲:『是曹源一滴水。』其僧惘然而退。時韶在眾,聞之,忽然大悟。」法眼大師常講開示,但德韶禪師平常不去,而那一天恰恰他就去了。旁邊有一比丘問:「如何是曹源一滴水?」法眼祖師回答:「是曹源一滴水。」這簡單的同語反覆,讓那個提問的一頭霧水,莫名其妙退了下去,但是韶國師聽了立即大悟。
「後出世」,以後就當了方丈,出世接眾,住持大廟了。「承嗣法眼」,表明自己接了法眼大師的法,是法眼宗的傳人。「有頌呈雲:『通玄峰頂,不是人間。心外無法,滿目青山。』」 接法時他寫了一個頌子,呈給了法眼祖師,這偈子乾淨透徹,沒有分別思維可以落腳的地方。「通玄峰頂」是什麼呢?我們去雲門峰頂上去看一看,是這麼回事嗎?不是,指的是真如佛性,當然「不是人間。」真如自性是不帶具體內容的,什麼喜怒哀樂,生住異滅,來來去去的什麼空、有都沒有的。所以「不是人間」——人間才有這個,才有喜怒哀樂,生住異滅之類的種種分別。
「心外無法,滿目青山」。這個真如和世法打成一片的,體、相、用是打成一片的。有這樣的境界,法眼就印可他了,說:「只這一頌,可繼吾宗。子後有王侯敬重,吾不如汝。」當然,法眼祖師也受到南唐皇帝的供養、敬重,但是畢竟沒有被南唐的皇帝封為國師,但是德韶禪師在杭州被吳越王封為國師。有這個稱謂和沒這個稱謂,在世面上的風光就不一樣。當然,並不是說學佛的人,祖師們有這方面的分別心,沒有這個分別心,這是授記,為韶國師授記。說我不如你,你的風光比我好。佛法、真如哪有什麼高低貴賤之分呢?真如是沒有高低貴賤之分的。所以六祖見五祖的時候,五祖說:「你是獦獠,你也有資格來問佛法啊?」六祖回答說:「是啊,獦獠是與和尚你不同,但是,佛性有何差別呢?」佛性是沒有差別的。
圓悟祖師下邊又說:「看他古人恁么悟去,是什麼道理?」這里一下就舉了幾則公案,而且這幾則公案里的人都悟了,為什麼他們會悟?其中有什麼道理?「不可只教山僧說,須是自己二六時中,打辦精神,似恁么與他承當,他日向十字街頭,垂手為人,也不為難事。」所以這些事必須自己下功夫,這個飯好吃,香得不得了,非常香,再說怎麼好吃,你還得要自己吃下去才知道香不香。需要自己在「二六時中打辦精神」,一定要料理好我們的念頭,平常十二個時辰中,我們的念頭是放在什麼地方的?我們的心放是在什麼地方的?自己好好的去對照一下。如果念頭沒有放在道上,那麼我們就永遠與道不相應。因為只有當下一念,你放在什麼地方,它就是什麼。你放在吃喝玩樂上,就是在吃喝玩樂上;放在懶惰昏沉上,它就在懶惰昏沉上。你若念念在道,那麼時間積累久了,功夫積累久了,自然就會像前面介紹的那幾位祖師一樣,也能開悟。
開悟以後,「他日向十字街頭,垂手為人,也不為難事。」這個什麼意思呢?「向十字街頭,垂手為人」也就是在廟里也好,在紅塵深處也好,接引眾生,普度眾生也不是難事。
「所以僧問法眼:『如何是佛?』眼雲:『汝是慧超。』有甚相辜負處?不見雲門道:『舉不顧,即差互;擬思量,何無劫悟?』」我們看這公案就是這麼回事,「如何是佛法?」「汝是慧超。」這里到底玩的是什麼把戲?我們怎樣才能與這個相應?我們怎樣才能不辜負祖師這麼精彩的提持?下邊又引雲門祖師的話來說:「舉不顧,即差互」這個公案已經舉起來了,但是,我們看不見,那麼你就失之交臂。「擬思量,何無劫悟?」如果你用用思量的方法去理解它,理論上去依葫蘆瓢,用佛祖的語言,經論上理論上的語言來附會公案,那麼你就永遠別想開悟。「雪竇後面頌得,不妨顯赫。試舉看」——這里用「顯赫」兩個字來讚歎雪竇祖師下面的這四句偈子:
「江國春風吹不起,鷓鴣啼在深花里。三級浪高魚化龍,痴人猛猶戽夜塘水。」這個詩偈多美啊,而且韻味無窮。「江國春風吹不起」,因為南京在江南,又曾是七朝國都。這個「吹不起」指的是什麼呢?「鷓鴣啼在深花里」,這兒每年,在這些天也是鷓鴣在叫——在山裡,在林子里都有鷓鴣在叫,斑鳩在叫,我們有什麼感覺呢?
下面又是圓悟祖師的評唱:「雪竇是作家,於古人難咬、難嚼、難透、難見、節角誵訛處,頌出教人見,不妨奇特。」對公案,不論是評唱也好,頌古也好,的確是需要「作家」。禪宗里說的這個「作家」並不是說我們現在的文學作家、詩人作家,不是那個意思。這個「作家」叫內行,是過來人。雪竇是過來人,雪竇是禪宗里的內行、是好手。恰恰在古人難咬、難嚼、難透、難見、盤根錯節的地方,頌出教人見——把這個公案的精彩點化出來,畫龍點睛一樣點出來。
的確,「雪竇識得法眼關棙子,又知慧超落處,更恐後人向法眼言句下錯作解會,所以頌出。」詩有詩的好處,為什麼詩有詩的好處?我們那個四言八句,能夠把很難描繪的境界給描繪出來。如蘇東坡的「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像這樣的詩,如果你要寫一篇論文,你寫一兩萬字,也能未必把這個詩所表達的意味和境界給表達出來。詩和禪很貼近,很多寫詩的人他在寫詩的時候,還能寫出一種悟境,為什麼呢?詩是用最少的語言把那個「意」給濃縮表達出來。如雲門祖師的一字關,把無量義海的東西,通過一個字來表達出來,那就更高明了。維摩菩薩不用一個字,「默然」也能表現,這就是各人的法緣,各人的悟緣,看什麼樣的方便與自己有緣了。
「這僧如此問,法眼如是答,便是『江國春風吹不起,鷓鴣啼在深花里。』此兩句只是一句,且道雪竇意在什麼處?」「江國春風吹不起,鷓鴣啼在深花里。」大家想一想這個景色跟我們雲門寺的景色相差不大,對不對?只不過我們這個地方離江水遠一點,但我們離山近一點,我們離林子近一點,而且天天這個鷓鴣、斑鳩都在我們耳邊叫過去叫過來的,早上,中午,晚上都在叫。怎麼去感覺?這個意到底在什麼地方?
「江西江南多作兩般解會道」,「江西」是什麼意思?「江南」又是什麼意思?以前唐代的區域規劃,把江南分成江南東道和江南西道。到了宋朝也是這樣的。到元朝、明朝,江南西道就叫江西,江南東道就分成了浙江,江蘇,就把整個江南分開了。為什麼叫廣東,廣西?宋朝的時候叫廣南東路和廣南西路。廣是擴展的意思,中原王朝的版圖擴展到了領南以外,就把這個稱之為「廣」。但是這個地方又大了,一個廣南東路,一個廣南西路,最後把它簡稱為廣東,廣西。所以我們廣東,廣西的名是這樣來的。
但是那個時候江西和江南一個叫上江,一個叫下江,我們看《大慧語錄》里經常這樣的說法,上江的禪師看不起下江的——江西的看不起下江的;下江的老和尚也看不起上江的老和尚。為什麼呢?因為江西那邊是叢林的老根據地,很多祖師叢林、真參實悟的老和尚基本上都在江西。而江東,那是花花世界、紅塵深處,十字街頭受皇上供養、受富貴供養。當然祖師破參以後,被國王禮請,皇上禮請他也到紅塵深處去演法,要接引眾生。祖師當然沒有問題,但是第二代、第三代在紅塵裡面泡久了的,要出人才就不容易。雲門寺是山裡的,雲門寺就能夠出人才。
「江西江南多作兩般解會道:『江國春風吹不起』,用頌『汝是慧超』,只這個消息,真饒江國春風也吹不起;『鷓鴣啼在深花里』用諸方商量這話,浩浩地,似鷓鴣啼在深花里相似——有什麼交涉!」鷓鴣、斑鳩在樹叢里嘰嘰咕咕的,它們在商量什麼說什麼我也聽不懂,大家都聽不懂。聽不懂也是好事,你管它作什麼呢?有什麼交涉?沒有什麼交涉!「殊不知,雪竇這兩句只是一句。要得無縫無罅,明明向汝道,言也端,語也端,蓋天蓋地。他問:『如何是佛?』法眼雲:『汝是慧超。』雪竇道:『江國春風吹不起,鷓鴣啼在深花里。』向這里薦得去,可以丹霄獨步;爾若作情解,三生六十劫。」
對公案和針對公案的頌古,我們在看的時候,還是要本著禪宗的規矩,千萬別作情解會,千萬別作義理會。要見直下便見,如果直下不見,乾脆不管,放在一邊,不作商量。如果老是要把這個公案,或者這個頌古放在心中掂量,心裡邊兒一桿稱把它稱過去稱過來,思量怎樣把它擺平,怎樣在理論上能夠把它說圓,你這樣就完了。這不是參禪的模樣,禪不是這樣參的!禪宗的祖師禪,就是這麼獨特,沒有道理可講,一講道理就不是禪宗。所以「向這里薦得去,可以丹霄獨步」,那麼你就可以笑傲江湖了,就不得了。如果你仍然落在情解裡邊兒,那麼下生,下生,再下一生,未來,未來,再未來,六十大劫以後,還不知道你能不能參透!
「雪竇第三、第四句,忒殺傷慈,為人一時說破。」祖師總是慈悲,生怕別人落在了言語道裡面,把更精彩的那個東西又豁盤托出,讓大家細細的去感覺。「超禪師當下大悟處,如『三級浪高魚化龍,痴人猶戽夜塘水。』禹門三級浪,孟津即是龍門,禹帝鑿為三級。今三月三桃花開時,天地所感,有魚透得龍門,頭上生角,昂鬃鬣尾,拏雲而去;跳不得者,點額而回。痴人向言下咬嚼,似戽夜塘之水求魚相似。殊不知,魚已化為龍也。」
這里有山西的和陝西的同學嗎?這龍門,壺口瀑布我們都知道,當然還有三門峽也是。當時的傳說之中,大禹治水,為把黃河水導流出來,開了三門峽,斧尾一托,弄了一個孟津龍門。我們都知道鯉魚躍龍門的公案,只要鯉魚跳過龍門,它就成龍了。「今三月三桃花開時,天地所感,有魚透得龍門」,於是就「頭上生角,昂鬃鬣尾,拏雲而去。」我們想一想,這個多自在,多瀟灑的一個狀態。我們能不能夠「頭上生角,昂鬃鬣尾,拏雲而去」,就是騰雲駕霧而去?破參後的感覺就是這樣的感覺,如果沒有破參的話,當然你還落在見解上,落在分別思量上,那麼就還得繼續用功。所以「跳不得者,點額而回。」那麼就再用功,再努力。
「痴人向言下咬嚼」,恰恰「似戽夜塘之水求魚相似」。三更半夜的在水裡邊兒去弄魚,弄得到魚嗎?眼睛也看不見,哪怕你弄到魚了,你也不知道裡邊有魚。但是你還不知道魚已化為龍了,早就沒影了,還在那兒傻乎乎的在那兒去弄。我們在參公案的時候,我們如果會意破參,我們就化龍了,通過公案助我化龍。如果我在句下去咀嚼,作義理會,那麼就是一個傻漢,完全與禪宗的法不相應,也不可能躍龍門而去。下面他又舉:
「端師翁有頌雲:『一文大光錢,買得個油糍。吃向肚裡了,當下不聞飢。』此頌極好,只是太拙。」端是白雲守端禪師,是五祖法眼的師父,五祖法眼是圓悟克勤的師父,所以他稱白雲守端禪師為師翁,就像我們雲門寺「耀」字輩的叫老和尚為「師公」一樣的。圓悟祖師說,端師翁頌得極好,就是太粗糙,為什麼呢?因為端師翁沒有圓悟祖師文採好,當然更沒有雪竇祖師的文採好,他說得直癟癟的。
你看,「一文大光錢」,「大光」,古代的時候,不知是哪個皇帝的年號,那個銅錢上就鑄其年號,如「開元通寶」、「乾隆通寶」。在中國歷史上,並沒有「大光」這個年號,「一文大光錢」只是一枚不值線的銅錢而已。雖不值錢,能買個油糍粑,買個油餅,對一個飢漢來說,吃到肚子里飽飽的也很舒服,「當下不聞飢」呀!參禪就是這個樣子,未破參的時候想啊想啊想啊,如幾天沒吃飯似的,做夢都想著吃東西,飢腸轆轆的。破參以後,就如一個飢漢,得到一個餅,或一個紅薯、一個芋頭都能充飢,不再受餓了。
以前老和尚在禪七開示里經常說當年的苦,沒有飯吃,能夠吃一點芋頭餅,芋頭干,都香得不得了。因為這是救命的,吃飽了,有勁了,有精神了,心裡邊兒就不慌了。如果天天沒飯吃,今天吃了,明天沒有,後天沒有你就發慌。毛老人家都說:「手中有糧心中不慌」。當國家領導的,如果倉庫裡邊兒沒有糧他心裡邊兒也發慌。你自己是當家的人,如果家裡邊兒沒有糧了,沒有錢了,你看大和尚慌不慌,當家師慌不慌,一樣的要發慌。
對於學道的人,你沒有這個資糧,老是過不了這一關,心裡也發慌。但是一下開了眼了,破了參,踏實了,就不慌了。所以圓悟祖師說,「此頌極好」,很形象、很貼切,就是一般的沒有文化的人都懂這個。但 「只是太拙」,拙什麼呢?文采不夠。而「雪竇頌得極巧,又不傷鋒犯手。」雪竇祖師和圓悟祖師,其一他們都是祖師,其二則是他們的文化非常高。因為宋朝時文化最發達,唐宋八大家,宋朝就出了歐陽修、王安石、三蘇和曾鞏六位,唐朝只有韓愈、柳宗元兩位。雲門宗最繁榮的時候也是在宋朝,也是在宋朝出那麼多祖師,個個都很厲害。
為什麼呢?文化發達了以後,各個階層都有文化,你就要用文化來攝受。蘇東坡這樣的人,如果不是遇到雲門宗的那幾個祖師都有文化,而且文化比蘇東坡還高,能降得住蘇東坡嗎?王安石那麼厲害的人,是宰相,如果那幾個老和尚沒有文化,你能夠把宰相降伏嗎?所以說,我們要對機,沒有對機的能耐,你能把這些人降伏?不管他領導同志來也好,教授們來也好,億萬富翁們來也好,包括一般的老百姓來也好,還是一樣要給他們佛法,要把他們攝受住。
「舊時慶藏主問人:『如何是三級浪高魚化龍?』我也不必在,我且問爾:『化作龍去,即今在什麼處?』」慶藏主是在圓悟祖師會下管藏經樓的,前段時間他總愛問人:「如何是三級浪高魚化龍?」圓悟祖師回答得也很有技巧:「當時我也不在,我也不必在。當時你是過去問,我也沒聽見。若是現在,我問你:『化作龍去,即今在什麼處?』」就是開悟了,你又在什麼處?
就像臨濟的大徒弟三聖禪師,拜見雪峰祖師時提出個問題:「透網金鱗以何為食?」透網金鱗當然就是開悟的人,掙脫了煩惱之網,但以何為食?怎麼過日子呢?雪峰祖師就說:「待汝透網來,再向汝道。」你是不是開悟了,你如果透出了煩惱網,破了生死網,我再跟你說,才有這個資格聽我說話。三聖一下就跳起來:「你是一千五百人的善知識,怎麼連話頭都不識。」他就把臨濟那一套威風拿出來。雪峰祖就給他合十:「對不住,老僧住持事煩。」你知道我這里有一千五百人要吃飯,里里外外的事情很多,上上下下的事很多。失陪了,我該去忙事了。這個就是「透網金鱗」化作龍的模樣。
化作龍是什麼樣呢?老佛爺是龍啊?老早就開悟了,跟我們一樣的,每天一分一秒都要過;六祖大師坐在那兒,一分一秒的一樣的要過;虛雲老和尚,包括我們老和尚,也是一分一秒的要過。怎樣過?那就看各人了,天上的人要一分一秒的過,監獄裡的犯人也要一分一秒的過,地獄裡的眾生也要一分一秒的過,歷代祖師,諸佛菩薩也是要一分一秒的過。這個就要我們怎樣看、怎麼過——「化作龍去,即今在什麼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