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岩錄》十五則講記——獻給佛源老和尚(十六)
第九則 趙州四門
禪宗一千七百則公案,千變萬化,滴滴歸宗。無論怎麼說,無論說什麼,我們都要明白,他都是不離這個。別看公案裡面一會說到這邊,一會說到那邊,說天說地。不論他怎麼說,也都不離這個。如果我們把這點明確了話,我們看公案,就有點眉目了。圓悟祖師在這里又有一段垂示:
「垂示雲:明鏡當台,妍丑自辨。鏌鋣在手,殺活臨時。漢去胡來,胡來漢去。死中得活,活中得死。且道到這里,又作么生?若無透關底眼、轉身處,到這里灼然不奈何。且道如何是透關底眼、轉身處?試舉看: 」
「明鏡當台,妍丑自辨。」我們每一個人天生就有這樣的能耐和反映,看見喜鵲,歡喜;看見烏鴉,就不舒服。看見一個人長得相貌體態好,心裡便仰慕,看見一個人長得不怎麼,就癟癟嘴。大象大,螞蟻小,這些都是自自然然的道理,無須我們去證明。在歸峰老和尚那裡,有天晚上大家都在打坐,忽然有一個比丘連連大叫:「我大悟了,我大悟了。」。在禪堂里這樣亂叫,是要被遷單的,何況還自己說開悟了。第二天早上集眾時,歸峰老和尚說:「昨夜大叫開悟了的給我站出來!」那位比丘站了出來,老和尚問他:「你見到什麼道理,敢說自己大悟了呢?」他就說:「師姑原是女人做。」尼姑嘛、比丘尼是女人,這還需要去證明、還需要去悟嗎?就這麼一句話,老和尚對他就另眼相待了。
這里實際上有什麼道理呢?沒有什麼道理可講,它就是「明鏡當台,妍丑自辨」。我們在大街上行走的時候,男的是男的,女的是女的,老的是老的,少的是少的。有錢的,沒錢的,當官的,沒官的,雖清清楚楚,但你沒有什麼分別。但是如果人相處久了以後,彼此之間有意見,有了意見,就有了是非,那麼就不行了。好的就變成了不好的,就有這個煩惱了。
我們的第七識煩惱根深蒂固,第六識被煩惱所污染,我們就不能處在「明鏡當台,妍丑自辨」的狀況中,明鏡就失明了。大家都知道事不關己,關己則亂;旁觀者清,當局者迷這樣的道理。為什麼旁觀者清?因為他不帶是非,他沒有厲害衝突,第七識的煩惱沒有遮障他的眼睛。當局的人,他把利害、是非給自己攪在一塊了,於是乎他自然就迷住了。我們平常不幹於是非的時候,也就是說我們第七識沒有發動的時候,我們看山是山,看水是水。那個時候是現量境界,明明白白的。有的時候山不是山,水不是水。並不說禪宗祖師說的那個山不是山,水不是水。住到雲門寺以來,山清水秀的,這個道場好得不得了!一但跟常住上發生了矛盾,有了是非了,起了煩惱,自己就憤然而去,就不願在那呆了。雲門寺的山還是這個山,常住還是這個常住,但是你心裏面的是非煩惱一動,你就呆不住了。
這個「妍丑自辨」,我們反過來一看是什麼呢?那就是第七識對我們的污染。如果第七識不動,它就是平等性智,那麼第六識就是妙觀察智。我們經常也會處在這妙觀察智和平等性智之中,只是自己不覺得,不知道。為什麼呢?因為我們煩惱、是非的念頭多,妄想多,就把我們的明鏡台給遮蔽了。在哪裡去找平等性智、妙觀察智呢?就是我們平常把這個念頭放下,把妄想放下,把是非心放下,那麼我們就應該感覺到老佛爺說的平等性智、妙觀察智跟我不離分毫。你回過頭來,就象這里說的轉身,換卻眼睛。轉身就是談這個,六七因中轉,五八果上圓。怎樣把我們這個轉過來。在舉心動念之中,善於轉機,善於轉身,這樣的話,對我們用功非常有好處。
「鏌鋣在手,殺活臨時。」明鏡台是一個說法,鏌鋣劍也是一個說法。為什麼呢?我們在起用的時候,它既是明鏡台,又是鏌鋣劍。我們的思維、我們的佛性時時刻刻都在,不離我們分毫。面對各種各樣的環境,它都有它自己的這麼一個分別,這麼一個應對。「智必了境」,我們的智慧就要明了這個境界,乃至把它料理了。「智必了境」,這個就是我們明鏡台。
鏌鋣劍也就是金剛王寶劍,煩惱來的時候,一劍可把煩惱斬卻。斬卻是一種說法,你得把煩惱轉過來。這個轉,並不是說我們預先設計道理,明天怎麼轉煩惱,後天怎麼轉煩惱;明年怎麼轉,後年怎麼轉,十年以後又怎麼轉。第八識的東西出來時,你是身不由己的。為什麼八識又叫異熟識呢?地里的莊稼,種下去的是一顆種子,到該長苗的時候長苗,該開花的時候開花,該結果的時候結果,它是有時間段的。人的生老病死、富貴窮達、種種因緣,都是第八識的種子在不同的時間段上起作用,所以是異熟。
那麼一個人的迷悟,乃至於一個人一生的因緣,很多都是第八識在那起作用,使我們身不由己。在這身不由己的時候,更要努力修行,得把這個第七識煩惱看住,那麼金剛王寶劍就應該是時時在手。覺照力就是金剛王寶劍,離開了覺照力哪有什麼金剛王寶劍。我們看這個「殺活臨時」,它不是預先設計的一個東西,所以禪宗里還有句話叫「任性隨緣,隨緣任性。」也是殺活臨時的又一個說法。
在這種情況下,「漢去胡來,胡來漢去。死中得活,活中得死。」這又是什麼意思?漢是東土,胡指西天,也就是說凡聖往來。死活,是道心死還是煩惱死?是道心活還是煩惱活?在這里你怎麼轉動它?我每天都處在煩惱與菩提這麼一個太極圖裡轉過去轉過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菩提,什麼時候是煩惱。作為一般的凡夫而言,煩惱來的時候,菩提就隱了;煩惱隱的時候,菩提就現了。能在這里眼明手快,就把握住「死中得活,活中得死」的竅門了。
「死中得活,活中得死。且道到這里,又作么生?」在煩惱、菩提交織的時候,生與死交織的時候,凡與聖,是與非,種種現象交織在一塊的時候,我們應該怎麼去料理它呢?「若無透關底眼、轉身處,到這里灼然不奈何。」我們看到很多祖師悟前的時候,他是被動的,對他命運,對他心裏面的念頭,對待煩惱,他是無力的。但是,如果他轉過身來,悟了以後,他就是自在的、有力的。怎麼使我們有「透關底眼」?怎樣使我們隨時、隨處都有「轉身」之處?這個就是我們修行的日用功夫。「試舉看」正題終於出來了:
「舉僧問趙州:『如何是趙州?』州雲:『東門、西門、南門、北門。』」
這公案就簡單,比昨天「翠岩眉毛」的公案要好理解。儘管好理解,但仍然有陷虎之機。一般人到了這個地方,都會認為這個公案很簡單:「如何是趙州?」「東門、西門、南門、北門?」這可是公案的主題,趙州老和尚的功用就在這里。認為簡單是不相應,乃至於這個問話的比丘都不相應。
比如到了雲門寺,問大和尚:「如何是雲門家風?」你怎麼回答。走到德山去,「如何是德山?」走到臨濟去,「什麼是臨濟?」走到趙州,就「如何是趙州?」他就要探你的底,看你的真正的境界、功夫。你既然是住持一方,教化眾生,那麼你要把你的那點家底亮出來。在《五燈會元》里,這樣的問話很多,祖師的答話非常精彩。我們有空的時候,也可以翻一翻,把這樣的答話把它歸納起來,看怎麼答的。
如何是趙州?括弧裡面的行批是「河北河南,總說不著。爛泥里有刺。不在河南,正在河北。」趙州觀音院如今叫柏林寺,就是凈慧老和尚的廟,現在交給明海大和尚住持。趙州不是在河南河北之間,實際上是在河北,但如果你用地理方位來說什麼是趙州,那你就千差萬錯了。「如何是趙州?」「如何是韶州?」咱們這里是韶州。「如何是曹溪?」你怎麼回答呢?你不能用地理方位去理解。你也不能說這個比丘是來勘驗趙州老和尚功夫的,也不能這樣說。為什麼不能這樣說呢?我們設想一下,有沒有敢到我們老和尚跟前問一問:「佛源老和尚,請把你禪宗上的功夫亮給我們看一看。」誰有那麼大的膽子冒犯主人啊!對不對?何況是年長的禪宗尊宿,一般走不敢這麼無禮的。
但是就是這個問話,就顯出一個人的高明,他敢於這樣問話,一般人不敢。趙州的回答就非常的有趣,又非常的得體,使人的思維沒法運作。「州雲:『東門、西門、南門、北門』」,括弧裡面「開也。相罵饒爾接嘴,相唾饒爾潑水。見成公案,還見么?」看得見嗎?如何是趙州,你要看趙州老和尚的家風、他的禪機嗎?打開了,四門洞開,仼你從什麼地方進來觀看。如果你要罵,隨你罵去,你要唾老和尚一臉唾沫,就當你在澆水一樣的,不相干,完全不相干。下面這個評唱也很精彩:
「大凡參禪問道,明究自己,切忌揀擇言句。何故?不見趙州舉道:『至道無難,唯嫌揀擇。』」參禪問道為的是什麼呢?就是要見自己的本來面目,見自己的真如佛性,這就叫「明究自己」嘛。在明究自己上是最忌諱是揀擇語句,為什麼呢?言句畢竟是思想意識的附產物。我經常說:「什麼是我?」我有我的照片,這個照片是不是我呢?肯定是我。但我是不是那個照片呢?肯定我不是那個照片。因為我照片很多,小孩子的時候也有照片,讀書的時候也有照片,青壯年的時候也有照片,老的時候也有照片,照片也是無常的,變來變去的。照片上都是我,但是我肯定不是照片。照片一張紙嘛,我可不是一張紙啊!你說這一百來斤的臭皮囊,但這臭皮囊也未必是我啊!生老病死無常緣起,你能說是我嗎?這個我也不再反覆,以前也說過多次了。
語言是思維的附產物,思維本身又是精神的一個附產物,精神又是生命的一個附產物。就跟莊子裡面談的一個魍魎一樣,魍魎對這個影子很有意見。我們在太陽下面去一站,我們下面就一個人影,在人影子邊緣還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就是影子的影子。那個影子的影子,就叫魍魎。魍魎就跟影子提意見:「你這個人怎麼沒有操守,不守規矩啊。一會又站著,一會又坐著,一會又跑,一會又向東走,一會又向西走。哎呀!弄得我好辛苦,我盡跟著你走受累。」影子說:「我有什麼辦法呢?我們的主人行住坐卧哪會想到我們,我也一樣受累辛苦啊!」
實際上我們的言句、思維也是一個影子,是我們精神的影子,我們念起念落,弄得我們覺都不安樂的。特別是打妄想的時候,煩惱攻心的時候,就很不自在。那麼這個影子的影子,根在什麼地方?那個就說:「我也沒辦法,我是主人家拖著的,主人家要走,他向東,我也只有跟著向東;他要向西,我也只有跟著向西;他要坐,我也跟著坐;他要站,我也跟著站。」 影子那能夠當家作主呢?他也沒辦法,他也是無常。所以,我們看這個揀擇、言句。言句是思維的,就說我們心的奴才,千萬不能認奴做主啊!禪宗裡面很多公案,很多祖師都說:「你怎麼認奴做主啊!」不能把念頭當作心。念頭只是心裏面的一些氣泡而已,所以叫夢幻泡影,要把這個認識到位。
「何故?不見趙州舉道:『至道無難,唯嫌揀擇。』」這在第二則公案里我們已經談到了,就不多說了。「又不見雲門道:『如今禪和子,三個五個聚頭,口喃喃地,便道這個是上才語句,那個是就身處打出語。不知古人方便門中,為初機後學,未明心地,未見本性,不得已而立個方便語句,如祖師西來,單傳心印,直指人心,見性成佛,那裡如此葛藤!須是斬斷語言,格外見諦,透脫得去,可謂如龍得水,似虎靠山。』」
這可是我們雲門祖師爺的開示,我們就更得認真對待。雲門祖師在一千多年前,在雲門寺的時候,就有如此的開示。當然,在雲門祖師的那個年代,參禪的比現在多,比現在的人精進,比現在的人用功。但是仍然受到了雲門祖師的批評。這個批評是什麼意思呢?這個批評是要把他們的方向糾正過來,因為禪宗不是教下學理的那一套。佛教裡面稱之為:教理行果,信解行證嘛。我們不能落在一個解字上,不能落在一個理字上,要把這個解和這個理轉入行。通過行直入證和果的這麼一個地帶上來。
「如今禪和子,三個五個聚頭,口喃喃地。」大家在商量參禪的事,本來也是好事。你現在還難得看見這麼一群人能夠在一塊討論禪宗的事,大家互相作為增上的緣,互相提持,互相幫助,把辦道的這個氛圍建立起來。這是好事嘛,雲門祖師為什麼要批評他們呢?批評他們是為向上提持啊!因為參禪的人,他沒有過這個關,往往會落在揀擇語句上,在分別思維這個門頭上弄光影。哪怕你談的是向上一路,談的是機鋒轉語。「便道這個是上才語句,那個是就身處打出語。」是啊,談的都是機鋒轉語這些語言,在品評祖師的這些接人的手段:某人的答說,某人的下語,哪個精彩,哪個是軟了一點,哪個又硬了一點,誰又特別的高妙,這種外行的癔說怎麼行,如盲人騎瞎馬一般,哪裡上得了路。
「不知古人方便門中,為初機後學,未明心地,未見本性,不得已而立個方便語句,他是不得已。」嚴格來說,向上門頭的事,是不可說,不可說,不可說的。如果用以前祖師的話來說:「老僧寧可截舌,不犯國諱。」寧可你把我的舌頭割了,我也不會說的。我們看到很多祖師開悟的時候,都是開口不得。象投子義青和尚,他是曹洞宗的中興祖師。浮山法遠幫助太陽和尚代傳曹洞的法,投子義青在浮山老和尚的鉗槌下,開悟時就給老和尚頂禮。老和尚就問:「你見了什麼道理?給我禮拜。」首座和尚就道喜:「恭喜,青華嚴(因為他學華嚴經很著名)出了一身臭汗!」 但是青華嚴並不買賬,他的話就說得很厲害:「設有也須吐卻。」哪怕真的有明心見性這個東西,我見到了那個真如佛性,也要敢於把他吐掉。這樣的語言,只有徹見本性才一說得出。當時浮山老和尚就讚歎:「此語可以上碑!」這麼精彩的禪宗語句,那的確是可以上碑,記載下來,流傳千古啊!但是,作為祖師而言,有,也要把他吐掉,要把他抹掉。無,也要把他吐掉,要把他抹掉。
如洞山祖師圓寂之前說:「我有浮名在世,誰能為我除去!」畢竟他是一代祖師,曹洞宗的創造人。他這個話是很厲害的,我有浮名在世,我的名氣那麼大,全天下人都知道。「哎呀!人為名所累,誰能把我這浮名去掉呢?這時一個小沙彌站了出來,禮拜了一下:「請問和尚法號?」剛來的小沙彌不知道老和尚的法號,不知道老和尚上下怎麼稱呼。洞山老和尚很歡喜:「且喜浮名已除盡。」
所以雲門祖師說:「如祖師西來,單傳心印,直指人心,見性成佛,那裡如此葛藤!」達磨在少林寺面壁九年,說了些什麼呢?沒有說什麼嘛。二祖參達磨大徹大悟,打開《五燈會元》,裡面也沒有兩句話。到底有什麼呢?就是直指人心,就是心心相印,得的就是那麼一個感覺。這個感覺不是第六識上的,也不是第七識上的,但是又不離第七識,又不離第六識。但是,我們怎麼去感覺這個呢?
雲門祖師說:「須是斬斷語言,格外見諦,透脫得去,如龍得水,似虎靠山。」這才行啊!我們看《碧嚴錄》面,反覆強調這樣的緊要處。為什麼呢?這是綱領,是禪宗的綱領。單傳心印,直指人心是怎麼回事?就必須「斬斷語言,格外見諦」,讓我們的思維流、思維的程序入被頓斷。所以雲門三句中,截斷眾流是居中的地帶,前面是涵蓋乾坤,後面是隨波逐浪,中間坐得牢牢的,就是截斷眾流。你不過這一關,你就沒法涵蓋乾坤,哪怕你本來就是涵蓋乾坤的。你也不可能隨波逐浪,哪怕我們在生死之中,也是隨波逐浪。但是悟前悟後,感覺是不一樣,一個是解脫的,一個是沉淪在六道輪回中的。所以,真正的透脫得去,那就得了大解脫了。那就可以「如龍得水,似虎靠山」了。下面圓悟就開始評說了。
「久參先德,有見而未透,透而未明,謂之請益。」古代的人,的確是非常用功,非常精進,許多人是一生去參。象雪峰祖師三上投子,九上洞山,你想一想那是多麼的精進。如果用我們的話來說,那也不行啊,你看那投子祖師,他來來去去的沒個規矩,來了又走,走了又來。到洞山那裡都來去了九次。我們怎麼看?他是在道上忙嘛,因緣不契嘛,所以來了就去,走了又來。後來覺得還是沒有開悟,還要去參德山老和尚啊!這才是真正發大心的菩薩,是真正的祖師。所以三上投子,九上洞山最後終於在德山老和尚那裡開悟。
「久參先德」,我們想一想,我們自己是不是能久參先德?「有見而未透」,有的人,他有見地,有一點感覺,但是沒有透出他那個見障。「透而未明」,有的人透是透了,但是還沒有明——頓而不圓啊,或躺在所悟中自足,不知有法身向上事。他就需要去找善知識,為他解粘去縛,抽釘拔楔。這個就叫「謂之請益」。在雲門寺,常住和佛學院也有一些師父到老和尚那去請益,有的寫個字條,有的當面向老和尚請教。還有外面來的,其他寺廟裡面來的,也愛到老和尚那請益。這個請益有什麼效果呢?當然是因各人的因緣和資糧不一樣而各有所得,至於在老和尚那得的是什麼,那就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了。
「若是見得透請益,卻要語句上周旋,無有凝滯。久參請益,與賊過梯,其實此事不在言句上。」的確是這樣,為什麼呢?還是我們談浮山法遠這個公案。浮山老和尚經常說:「末悟的人,參句不如參意。」你還沒有明心見性,沒有開悟,那麼多語句,那麼多祖師的開示你怎麼消化得了,那麼參句就不如參意。要知道,一千七百則公案都說一個意,都是一個事,你應好好去品其中的意趣。得了意才叫開悟,才叫明心見性。若是得意開悟的人呢?那就「參意不如參句」。什麼叫參句呢?就是廣學經論,融通萬法!這叫由頓入圓。還要在圓教上下下功夫。並不是說我開悟了,就什麼都會了,也未必。開悟了的正好學修萬法,菩薩見道以後,也是正好學修萬法嘛。
當年首山老和尚很有名,他是學《法華經》的,大家都叫他念法華。他是在風穴祖師那裡開悟的。當時風穴祖師就叫他對眾下語,並給了個話頭,「什麼是世尊不說說?」大家都知道,老佛爺演法有時以說說法,有時以不說說法。「世尊不說說」——是以不說的方式坐在那裡,以長坐以這種方式給大眾演示不可說之法。提完問後,風穴和尚說:「在座的,人請下一轉話啊!」當時有個真園頭(種菜的)就說:「斑鳩樹上鳴。」風穴老和尚就說:「你是痴福享多了吧,為什麼不體究言句?說話這麼粗魯。」
大宋王朝以文治國,文化鼎盛,禪師們必須有高於士大夫的文化素養,才能得到社會的尊重。於是就對首山和尚(那個時候剛剛開悟):「你來說吧。」首山和尚就說:「動容揚古路,不墮悄然機。」儘管是他把香嚴祖師的語句撿過來,隨口就說出來,但是風穴就說:「園頭,你看念法華下語就得體嘛。」為什麼得體呢?他學《法華經》的,在經論上基礎就夠。所以,以後象這樣的人出來接法,他的手段就高,他的資糧豐厚,他的基礎打得牢何!所以我們要看到這個。
「若是見得透請益,卻要語句上周旋,無有凝滯。」未悟的人,參句不如參意;已悟的人,參意不如參句,要如華嚴宗所說的那樣,達到理事無礙,事事無礙。 「久參請益,與賊過梯,其實此事不在言句上。」對於老參的人來說,到了善知識那去請益,實際上就是「與賊過梯」。強盜來了嘛,走投無路了,或者要偷東西了,給他一個梯子,方便他從事盜竊活動,也方便他偷到東西以後安全走掉,這個就是祖師的手段。我們經常看,有的說:「我悟了!」祖師說:「拿贓來!」悟不就是抓到賊了嘛!我把我煩惱賊抓住了。你抓住了賊,但你拿出贓物來啊。這在祖師公案里經常這樣說。
有人問五祖法演老和尚:「開悟的人是怎麼回事啊?」他說:「我們都在生死之中,就象關在生死的牢房裡面,又穿了囚犯的衣服,要出去,看守員馬上就把你抓住,然後一頓皮鞭,腳鐐、手銬把你弄上,你根本出不去。要怎麼才能出去呢?最好穿著看守所警官的衣服,大搖大擺地走出去。跟他打成一片,你就自由了。作賊還是要裝成正人的模樣,你才能夠逍遙法外。」這個就是與賊過梯。「其實此事不在言句上」。無論怎麼說,都不在言句上。因為明心見性,見的不是言句,我們的真如法性不是言句。又舉雲門祖師的話說:「此事若在言句上,三乘十二分教豈是無言句?何須達磨西來!」我們想想,為什麼叫教外別傳?教內有三藏十二部,學三藏十二部就夠了,為什麼還需要達磨祖師來說西來意?為什麼還需要禪宗這桿旗子立在這呢。下面圓悟祖師又說。
「汾陽十八問中,此問謂之『驗主問』,亦謂之『探拔問』。」這幾天常與明向大和尚一塊探討的時候,大和尚對汾陽善昭這頭西河獅子,對汾陽的首座弟子慈明楚圓也是非常仰慕的。汾陽善昭是臨濟宗宗師,是臨濟中興的第一個祖師。他就有十八問,就是賓主相見時相互間的提問。象 「如何是趙州?」這類的問,叫驗主問,亦為之探拔問。為什麼要「驗主」呢?考驗你嘛,你是一方的主持,教化一方,名聲很大。那你給我演示一下,到底真功夫在什麼地方?華山論劍嘛!看你有沒有功夫。另外就是探拔問,試探你一下,看你的功夫到底怎麼樣。
「這僧致個問頭,也不妨奇特。若不是趙州,也難抵對他。」「如何是趙州?」你怎麼回答?你若說我的禪怎麼怎麼,我又沒有問你的禪怎樣,我是問趙州,跟禪有什麼關系?如果你去介紹趙州的風光如何——現在全國都在搞旅遊,把宗教的寺廟都用來搞,宗教搭台,經濟唱戲嘛!這樣去回答也不是,誰在問你風土人情呢?他是虛虛實實,不可琢磨的,這樣的問頭,的確不好回答。
「這僧問:『如何是趙州?』趙州是本分作家,便向道:『東門、西門、南門、北門。』僧雲:『某甲不問這個趙州。』」你看他多乖巧啊,多機敏啊!東門、西門、南門、北門。古代的縣城、州城,不外乎就是四道城門。北京城、長安城,古代的開封城也就是九門,九門提督嘛,管九個門的城防司令。他不問這個趙州。趙州老和尚厲害啊,反問他:「『爾問哪個趙州:』後人喚作無事禪,賺人不少」。
什麼叫無事禪?給你指驢為馬的,說些不相乾的話,你稍不留意,你就上當了,你就被打出門去了。象馬祖下面的那一位,洞山老和尚的剃度老師靈默和尚,他向馬祖告假,馬祖問他:「哪裡去?」他說:「我見石頭和尚去。」馬祖說:「石頭路滑啊!」他說:「沒關系,我是竿木隨身,逢場作戲。」到了石頭和尚那,石頭和尚還是老規矩,坐在石頭上。他就繞著石頭和尚轉了三圈,把錫杖一拄,說:「一言相契,則住;一言不契,則去。」
怎麼理解呢?老和尚你名氣那麼大,你一句話能夠把我的心抓住,使我心心相印, 我就住下來,侍候你,給你當徒弟。如果你一句話抓不住我,那對不起,我走我的,你在這坐吧,我另找高明去了。石頭和尚坐著頭也不抬,眼也不開,好象沒這個人,也沒聽到這個話。靈默和尚呆了半晌,他看這老和尚不吭聲,以為老和尚不會答話,不敢接招,於是乎就轉身下山。剛走了十來步,石頭和尚在他背後就叫一聲:「闍黎。」他一下就回過頭來,以為石頭和尚給他說什麼。石頭和尚說:「從生至死,只是這個,你回頭轉腦干嗎?」就這麼一句話,靈默和尚大徹大悟。立即頂禮,就在石頭那侍候了十多年啊!
你想這樣的一句話怎麼回答,「一言相契則住,一言不契則去。」好霸道!遇見這麼霸道的人,你怎麼接他?他在馬祖那也是十多年,那可不是一般的。要說機鋒傳語,什麼棒喝之類的,他全會。但你說他開悟沒開悟呢?他是似是而非,又象開悟了,又象沒有開悟。石頭和尚如果不是惡辣鉗錘,而且見機迅猛,一棒把他打過來,他能服氣嗎?所以,我們要看到祖師厲害之處。
什麼叫無事禪呢?很多的時候,你說他問的是什麼?特別是輕飄飄的那類:「你吃飯沒有啊?」趙州老和尚經常就是用無事禪,對新來的,「你吃粥沒有啊?」 「吃了。」「那洗缽去。」有的時候他說:「你新來的,喝茶去。」又看到一個,「你什麼時候來的?」「來了幾年了。」「哎呀,我老了,眼睛也看不見了,腦袋也記不住了,喝茶去。」這個就叫無事禪。無事禪裡面,你弄不好,就栽到了陷阱裡面,叫你出身不得啊!所以圓悟祖師就說「後人喚作無事禪,賺人不少。」
「何故?他問『趙州』,州答雲:『東門、西門、南門、北門』,所以只答他『趙州』——爾若恁么會,三家村裡漢更是會佛法去!只這便是破滅佛法,如將魚目比況明珠,似則似,是則不是。」我們看這些祖師裡面的公案,真是殺人不眨眼,你弄不清楚怎麼回事。好象就是這麼一種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的感覺,總之是弄不清楚,莫測高低。如果我們不去做意理會,不做情解,那麼這可是現現成成,明明白白。如果你去理解,趙州老和尚的「東門、西門、南門、北門」,頭都要把你弄暈。
再如有人問趙州老和尚:「貴姓?」趙州老和尚就回答他:「蘇州有。」「老和尚貴庚?」你是那一個生的,甲子多少啊?趙州老和尚就說:「常州有。」問他貴姓,什麼貴姓呢?蘇州城裡面有,蘇州城那麼大,十萬人家,百家姓裡面決不缺一姓。又問多少歲了,「常州有」,常州十萬人中所有甲子都占齊了。總之,六十個甲子中就有我的歲數。你怎麼去咬嚼他的語句?沒你下手之處啊!。
「爾若恁么會,三家村裡的漢更是會佛法去!」如果我們都這樣去理會,那麼一切的人都成了會佛法的了。 「你吃飯沒有?」「我吃飯了。」祖師是這樣說的。但這里的老鄉個個都會這樣說。「你吃飯沒有?」「我吃過了。」「你干什麼去了?」「我進城辦事去了。」誰不會啊?隨便找個小孩、老鄉,都會。但這些不是佛法。若這樣理會,「只這便是破滅佛法,如將魚目比作明珠,似則似,是則不是。」所以,祖師們雖常用平常語句接人,但若不契入本分,把這平常語認作是佛法禪法,可是「破滅佛法」的啊!
「山僧道:『不在河南,正在河北』,且道是有事?是無事?也須是仔細始得。」前面括弧裡面的「不是河南,正是河北」,到底是說什麼呢?是無事?是有事?大家還是別上當,祖師的語言往往就是陷井,你若陷進去就麻煩了。「遠錄公雲:『末後一句,始到牢關。指南之旨,不在言詮。』」。遠錄公就是浮山法遠禪師,他對政策法令很熟,如同衙門裡的刑事師爺。以前他與天衣義懷到山西去參汾陽善昭——那個時候北宋跟西夏有戰爭,晉陝一些地方實行交通管制。出家人去行腳的話,經常會遇到地方關卡的盤察:「什麼地方來的,有沒度牒?」刁難你,不讓你過關。遠錄公對這些法律文書很熟,所以就順利過關了,於是大家稱他為遠錄公。
遠錄公說:「末後一句,始到牢關。指南之旨,不在言詮。」是什麼末後句,我們看過德山和岩頭的公案,已經談到過這個末後句。如果你不過語言這個關,思維的這個關,沒有截斷眾流,是過不了牢關的。所以,末後一句,始到牢關。指南之旨,不在言詮。什麼是南?我們拿指南針一看,指南針也怪,它就會端端指在南邊,無論你怎麼轉身,不論你怎麼調頭,它的那個南北的方向都是很準確的。要去說,在古代還不知道電磁學和磁鐵的物理性能,你語言怎麼說得清楚呢?我這次常問什麼是甜味,什麼是鹹味?你怎麼用語言來表達,沒法表達的。
「十日一風,五日一雨,安邦樂業,鼓腹謳歌,謂之太平時節,謂之無事。」開悟的人,他把煩惱轉過來了,處處菩提,法喜充滿,自然就唱起太平歌了。隨順世間因緣而隨波逐浪。如堯舜之時天下太平,真的是十日一風,五日一雨;老百姓安邦樂業,鼓腹謳歌。這個日子好啊,現在雲門寺也是這樣。大家都可以安居樂業,鼓腹謳歌,真正的太平,當然就無拂心之事可為了。
「不是拍盲便道無事;須是透過關棙子,出得荊棘林,凈裸裸,赤灑灑,依前似平常人。由爾有事也得,無事也得,七縱八橫,終不執無定有。」這才有道人的氣象,才有道人的意味。為什麼呢?必須「透過關棙子」——通過言語道斷,截斷眾流這一關,「出得荊棘林」——把語言關、煩惱關,知見障、所知障、什麼障都通達無礙了,透出來了,你才能夠無事,你才出得這個荊棘林。那個時候「凈裸裸,赤灑灑的」,為什麼呢?無礙,無牽掛,一塵不染了嘛。到這個時候,是否是有神通呢、有凈土、有報化呢?也不是。「依前似平常人」,還是跟平常人一樣。
有的說虛雲老和尚神通廣大,不得了,了不得啊!但是雲門事變的時候,一樣的還是被打的遍體鱗傷,死去活來的。我們老和尚,大家都說他老人家了不得,是菩薩在世,去年把腿弄斷,現在心臟安起搏器,還是到醫院裡面看,所以這個還是平常人。我們一定要明白這個道理,不要腦袋裡面弄些神神怪怪的事情來。這個就跟禪宗、跟佛法不相應。「依前似平常人」,這是決定見,不要懷疑。以為修道了就不是平常人。他的確不是平常人,他煩惱上不是平常人,但他一樣的還是生老病死。過去的祖師哪一位現在坐在這里啊?如果坐在這里,老和尚就會說是「野狐精」,就會拿捧子打了。該來就來,該走就走,法爾如是,隨順因緣。有的祖師活一百二十歲,有的祖師也就三、五十歲。這幾天大和尚天天和我聊慈明老和尚,他也僅活了五十三歲,年齡不大就走了,所以還是平常人。
「由爾有事也得,無事也得,終不執無定有。」有事自由自在,無事仍然自由自在,瀟灑飄逸,七縱八橫。不管天怎麼變,地怎麼變,風怎麼吹,雨怎麼下,始終不「執無定有」——對有無不去妄加損益加減,他才不在這有無上去掏心費力。他過他的日子,不落有無是非之中。又不離有無是非。天天都在人群之中嘛,人群之中肯定有有無是非。但他不執著在無上,又不執著在有上。我們如果把我們的心淘煉在這麼一個份上,那就光輝了。
「有般底人道:『本來無一星事,但只遇茶吃茶,遇飯吃飯。』」這個話說得很精彩,象馬祖說的一樣。但 「——此是大妄語。」為什麼是大妄語呢?「謂之『未得謂得,未證謂證』。原來不曾參得透。見人說心說性、說玄說妙,便道「只是狂言,本來無事」——可謂一盲引眾盲。」這個我們在網站上就看得見,很多這樣的人,特別在居士群里那些喜歡參禪的人。打開網站一看,這個禪堂、那個禪堂的,你看他們那個機鋒轉語熱鬧得不得了,都在華山論劍,東邪西毒、南帝北丐的不得了。結果他們是不是呢?就是看了《五燈會元》,看了祖師語錄,看得多,揀來便用。但是不是呢?不是。誰都會說飢來弄飯困來眠,那個是祖師見道的語言,你沒有見道,你就不是。所以這個是大妄語,未證言證,未悟言悟,是不通懺悔的。
有的人沒有參透,但是,偏偏就是見了人就喜歡說心說性、說玄說妙。有的人跟老和尚談禪的時候,老和尚就說:「哎,我這里是沒禪的。」但住持寺廟的天天談禪,天天講禪,也是一個責任。當了一方住持,當了佛教界的領袖,他當然該去談禪,說妙。老和尚是:「哎,我現在是沒有禪了,我這里沒禪,也不會說禪。」為什麼呢?他的身份不一樣了,老和尚的地位不一樣了,他早就不是談玄說妙,天天跟人談禪的那個樣子。儘管他不說禪、不談禪,但是他骨子裡面,他的日用動靜裡面,行住坐卧裡面,全都透出了濃濃的禪味,就是需要我們善於去理解。就象「世尊不說說。」我們怎麼去參?「老和尚不說禪」,我們就在老和尚不說禪的情況下,去看老和尚給我們說的什麼禪。就要善於這樣去轉,這樣去領會。
「一盲引眾盲目。殊不知,祖師未來時,那裡喚天作地,喚山作水來?」那些胡亂談禪的,就如一個瞎子帶著眾多的瞎子上路。要知道,達磨沒來的時候。東土天是天,地是地;山是山,水還是水。沒有人會說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天是地,山是水的,對不對?沒有那麼多機鋒轉語。「為什麼祖師更西來?」既然山都是山,水都是水,現現成成,那麼還需要祖師西來嗎?「諸方升堂入室,說個什麼?儘是情識計較。若是情識計較,情盡方見得透;若見得透,依舊天是天,地是地,山是山,水是水。」象這樣的語句,諸方升堂,各地的禪堂打開講開示,都要說這些東西。說什麼呢?情識計較。禪宗也要講情識計較,講情識計較什麼呢?為的是去破情識計較!把這個情識破盡見透,那你才是一個本分納僧。見得透,把情識計較破了、見透了。所以我們看仍然天還是天,地還是地,山還是山,水還是水。
「古人道:『心是根,法是塵,兩種猶如鏡上痕。』到這個田地,自然凈裸裸,赤灑灑。若極則理論,也未是安穩處在。」這個古人當然也就是祖師說:心是根,法是塵,兩種猶如鏡上痕。對這個,大家應該很熟了。什麼是根?什麼是塵?為什麼這兩樣是鏡上——我們心上的痕?你明白了這個,修養到了這個地步,我們明白了我們這個真如法性,自然是凈裸裸,赤灑灑的。沒有那麼多念頭在我們心裡頭飄來飄去,即使飄來飄去也不管他。象我們趙州老和尚答話一樣的。有人來問:「二龍戲珠,誰是得主?」趙州老和尚就說:「老僧只管看。」管他誰是得主,他只當觀眾。為什麼?在這個地方是凈裸裸,赤灑灑的。
「若極則理論,也未是安穩處在。」為什麼呢?到這里,人多錯會。因為祖師過來人,他是凈裸裸,赤灑灑的。但是你沒過來的人,要依葫蘆畫瓢,照著這弄一個東西,放在那。就象前一次有人問我:「什麼叫虛空粉碎,大地平沉?」我說:「你們千萬留意,打坐的時候,不要去找那麼一個感覺,要去見到虛空粉碎,大地平沉。虛空什麼時候粉碎過?大地什麼時候平沉過?那個是祖師一種浪漫的情調描繪這麼一種境界。我們在那打坐,如果沒有看見虛空粉碎,大地平塵,那我就沒有開悟,就沒有明心見性。要開悟,要明心見性,非得要見虛空粉碎,大地平塵。歷代祖師有幾個這樣說的?雖然有,但也不多。唐宋祖師很少這樣說話。這樣語句出來以後,大家都覺得很精神、很精彩,就把它當作實法會。每一個人開悟必須要虛空粉碎,大地平塵。達磨祖師有沒這樣的語言?二祖大師有沒這樣的語言?三祖、四祖、五祖、六祖,包括馬祖、石頭和尚誰說過虛空粉碎,大地平沉?都沒有說過。但他們也是祖師啊!更是祖師的祖師!
「到這里,人多錯會,打在無事界里,佛也不禮,香也不燒;似則也似,爭奈脫體不是。」以前,黃檗祖師在廟上的時候,唐朝的一個皇帝唐宣宗,他是唐武宗的叔叔,受唐武宗迫害,因為有人說他有天子相,要當天子,唐武宗就忌妒唐宣宗,就要太監把他丟在廁所裡面去,把他淹死、臭死。結果一個太監悄悄把他放出來,馬祖的徒弟鹽官老和尚把他剃度了,就在鹽官老和尚那裡當沙彌。後來黃檗祖師到了那裡,有次上殿禮佛,沙彌皇帝就問他:「不著佛求,不著法求,不著僧求。長老禮拜,當何所求?」黃檗大師說:「不著佛求,不著法求,不著僧求,常禮如是事。」 沙彌皇帝又問:「既然不著,那用禮何為呢?」 黃檗祖師就打他一掌,沙彌皇帝說:「你怎麼這樣粗魯啊!」唐武宗死了後,他當上皇帝,封黃檗大師為「粗行沙門」——這則公案後面還要再講。
從這則公案中可以看到,見了道的人,第一他不著於佛法僧,但是他要「常禮如是事」。就象孔夫子說的「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並不因為得大自在了,得大自由了而不要這個規矩了。所以,「似則也似,爭奈脫體不是。才問著,卻是極則相似;才拶著,七花八裂。坐在空腹高心處,及到臘月三十日,換手捶胸,已是遲了也。」象這樣空談妙理的,似是而非的人,坐在「空腹高心處」,卻如雞蛋碰不得石頭一樣,真正碰到內行,一較勁,他一下就七花八裂了。特別是到了臘月三十的時候,閻王老子要收他的賬的時候,那個時候一點不得力啊。那個時候再捶胸頓足,但悔之晚矣!
「這僧恁么問,趙州恁么答,且道作么生摸索?恁么也不得,不恁么也不得,畢竟如何?這些子是難處。所以雪竇拈出來,當面示人。」趙州答這僧的公案的確難以理會,雪竇祖師就把這個難以下手處給拈出來了。於是又舉一則公案:「趙州一日坐次,侍者報雲:『王來也。』趙王來了。趙州矍然雲:『大王萬福。』侍者雲:『未到,和尚。』州雲:『又道來也。』參到這里,見到這里,不妨奇特。」為什麼呢?黃龍慧南禪師就這個「大王來也」的公案,有一個頌古的偈子,「南禪師拈雲:『侍者只知報客,不知身在帝鄉。趙州入草求人,不覺渾身泥水。』這些子實處,諸人還知么?」我們怎麼理解這公案的來龍去脈?怎樣去理會祖師的這麼一懷婆子心切。下面就看取雪竇頌:
「句里呈機劈面來,爍迦羅眼絕纖埃。東西南北門相對,無限輪錘擊不開。」
這個頌的精彩絕倫,圓悟祖師在評唱中說:「趙州臨機,一似金剛王寶劍,擬議,即截卻爾頭。」趙州老和尚不行棒不行喝,古人評唱趙州老和尚是三寸軟舌,殺得了天下禪客。語言雖很平實,但是機關深重,就象少林寺的羅漢陣一樣,進得去,出不來。趙州老和尚語言里的禪機是最精彩、最難以琢磨的,不是過來人,難過趙州關。「趙州臨機,一似金剛王寶劍。」如果你擬議,你要去尋思,你要去找他語句的來去,那麼腦袋就掉下去了。「往往更當面換卻爾眼睛。」這個是高明處,我們是肉眼,遇見這些祖師一來,他把你的肉眼轉成法眼,轉成金剛眼。那可不得了啊!怎麼有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能夠把別人的眼珠換掉?把肉身凡胎,一下成了聖人,成了羅漢,那這個可是大手段!
「這僧也敢捋虎須,致個問頭,大似無事生事。爭奈句中有機,他既呈機來,趙州也不辜負他問頭,所以亦呈機答。」這個來問話的比丘,這個僧人,看似問得很平常,「如何是趙州?」但是就這麼一個平常話,無事生非啊,句里有機,暗藏機關。他既然暗藏機關來,趙州也不會辜負他,也是藏機而答。看起來似乎答得很平常,但是裡面一樣有機關,一樣的有殺著。「不是他特地如此,蓋為透底人,自然合轍,一似安排來相似。」不象搞導演的,我們看電視片裡面的武打,打得精彩啊!還有武術比賽里的套路表演,他都是事先導演好了的。你一拳,我一腿;你一槍,我一棒,都導演好了的。怎麼殺過去,怎麼架過來。但是臨時接機,要絲絲入扣,那可不容易。一定是要過來的人,他才能自然合拍,但看起來好象是早就安排好了的。
「不見有一外道,手握雀兒,來問世尊雲:『且道某甲手中雀兒,是死耶?是活耶?』」外道拿了一隻小麻雀,來問釋迦牟尼佛:「你說這個麻雀是死的,還是活的。」如果老佛爺說這個麻雀是死的,他就把小麻雀放了,說「老佛爺錯了,你號稱神通廣大,連麻雀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啊?」若說這個麻雀是活的,他就一把捏死了,「活的?你看,死麻雀嘛!」老佛爺怎麼處理這個麻煩呢?「世尊遂騎門閫雲:『爾道我出耶?入耶?』」他就站在門檻上,你說我是進去、還是出來呢?另外一個版本就是:「世尊豎起拳頭雲:『你說我這個拳頭是打開呢,還是把它合上?』」於是,「外道無語,遂禮拜。」
圓悟於此一評唱說:「此話便似這公案。古人自是血脈不斷,所以道:『問在答處,答在問處』」。趙州這則答話:「東門、西門、南門、北門」,就有點象老佛爺答話的公案。有的人問不在答處,答不在入問處,這個就叫「一行白鷺上青天」,牛頭不對馬嘴,那不行。所以必須要問在答處,答在問處。「雪竇如此見得透,便道:『句里呈機劈面來。』」「如何是趙州」就這麼一句話,就呈機劈面來。「句里有機,如帶兩意,又似問人,又似問境相似。」到底是問趙州老和尚你怎麼樣?還是在問趙州城裡面風光怎麼樣?是問人,還是問境?它是模稜兩可的,就看你怎麼答。「趙州不移易一絲毫,便向他道:『東門、西門、南門、北門。』」他剛「如何是趙州?」趙州想都不想,脫口「東門、西門、南門、北門」就回答出來了,讓問話的陷在其中,看你能否出得來。
「爍迦羅眼絕纖埃,此頌趙州人境俱奪,向句里呈機與他答,此謂之有機有境。才轉,便照破他心膽。若不如此,難塞他問頭。」這就是祖師高明處,能夠人境俱奪,也可以說人境俱不奪。「向句里呈機」——語句裡面有鋒,暗藏機關。我回答你的話也很平實,但是也是暗藏機關。「爍迦羅眼是梵語,此雲堅固眼,亦雲金剛眼,照見無礙,不唯千里明察秋毫,亦乃定邪決正,辨得失,別機宜,識休咎。雪竇雲:『東西南北門相對,無限輪錘擊不開。』」前面的,昨天說了。「定邪決正,辨得失,別機宜,識休咎。」這一段昨天也說過了,今天就不多說了。關鍵是雪竇這句頌:「東西南北門相對,無限輪錘擊不開。」圓悟說:「既是無限輪錘,何故擊不開?」我們想一想,象這樣的語言,我們怎樣去感受無限輪錘都擊不開?那個念頭你就擊不動,誰把真如擊得動?既然我一絲不掛,一念不生,坐在了自在的位子上,豈是別人能夠動搖的。牛糞能不能吃?有的說這個牛糞吃了要成仙,活一千歲,誰也相信不了。別說肚飽的人,那些餓得快死的乞丐都不會去吃的。這是決定見。決定見不可動搖的,這也是「無限輪錘擊不開」啊!
所以,我們見地得證,真正得了決定見了,那就是「無限輪錘擊不開」了。「自是雪竇見處如此,爾諸人又作么生得此門開去?請參詳看。」那我們怎麼把這個門打開?這個是什麼門?這是真如門,生死流轉的門,我們怎麼去開?圓悟祖師在《碧嚴錄》里的這麼一種評唱,處處給我們留有懸念,讓我們有參的餘地。如果你過來的人,當然一笑了之。沒有過來的人呢,那麼請參詳看,還得繼續用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