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學成居士:漫談《信心銘》 第十四講、當下一念中轉煩惱成菩提

 漫談《信心銘》

第十四講、當下一念中轉煩惱菩提 

過了放下

我們做任何事都要有個尺度,任何時候都不要讓自己的思維進入陰暗的角落,滑入危險的地帶。這是本光法師曾經教給我的訣門秘竅。

當年我剛被抓到監獄裡去的時候,還是有一股硬氣。俗話說,英雄跑灘好漢坐監,既然我今天坐監了,絕對是條好漢,過幾年放出來還是一條好漢。坐幾年監獄就當是閉幾年關吧,逆境要當順境過。本光法師教的幾招確實讓我受益匪淺。雖然我剛開始也有灰心的時候,也有頹廢的時候,但這樣的念頭一起來,我就馬上把它打跑。「粉碎四人幫」以後,我們這批人沒有及時得到平反,一直拖到1982年年底,到1983年元旦前才從監獄裡出來。

當年我是朝氣很重的,知道有平反政策後,一直比較亢奮。但是1981年那段時間,左等右等沒有消息來,自己還沒有回過神來,人好像一下就被打悶了。突然有一天,我感覺情緒不對,哎呀,自己的情緒已經進入陰暗角落了!正念一提,馬上把不良的情緒排盡,讓光明心地里重新煥發出來。

一個人是要花了點功夫能把心境轉過來的。我們看看周圍,有的人在談戀愛的時候,愛得死去活來,而一旦失戀,跳樓、吃毒葯的事做得出來。有的人見了仇人,恨之入骨,想把他殺死的心都有。這些都是十分可怕的精神狀態。一旦進入這種精神狀態,要善於回轉,回到一種空朗、平和的狀態之中。這樣,我們的身心性命才不會受折騰。

這樣的例子很多,在佛法修為上,也經常會遇到鑽牛角尖的事。一旦鑽入牛角尖,就不由自主地進入到危險地帶,不然,怎麼會有走火入魔的事出現呢?有的人精進,非常精進,但非常精進到了一定程度的時候,弄不好就會走火入魔。為什麼呢?還是方法錯了。那麼有沒有什麼方法呢?有。只有這一方法最好:「夢幻空華,何勞把捉;得失是非,一時放卻」。

我們所學修的佛法是「是」,非佛法東西就是「非」。非,也許你放得下;是,你放得下嗎?老師給我們傳這麼好的法,上師給我們傳這麼好的咒,你捨得放下嗎?其實,放下不等於學了,不練了啊!不是這個道理。只是要讓你心裡明白,「得失是非都是夢幻空華」,都是過程中的、光景中的事情而已。你不能抓住所學東西不放。這個道理大家必須明白。有所傳、有所授的法,都是次第法門,哪怕是非常高明的佛法都是次第中的東西,玩一段時間就得放下

南懷瑾先生就愛用「玩」這個字。比如他會說「我們年輕的時候,這些法都是玩過的。」他為什麼用「玩」這個字呢?當不得真啊!無論你學什麼都是憑自己一時的好惡,對某個東西迷了一會兒而已,該丟的時候還是要捨得丟。《金剛經》上說了嘛,「汝等比丘,知我說法,如筏喻者,法尚應舍,何況非法。」

平時我們在修任何法的時候,都要用「夢幻空華,何勞把捉;得失是非,一時放卻」這一句話來警省自己,提醒自己。這樣我們才不會在法上執迷。一旦不執迷了,你修的任何法都是無上大法了。因為在這個法上你已是無相了,修的是無相的法、無住的法、無念的法,是萬法之上的法。

大家都修行好多年了,在這個修行基礎上,如何使自己更上一層樓?禪宗自稱是「向上一路」,我們就要向上,在自己原有的基礎上向上。如果你總是抱著上師傳的法放不下,被法拴住了,你還如何向上?你只有原地打轉,修得再好也超不過你的上師,超不過你的師父

和尚請你來圓夢

三祖大師下面又說「眼若不寐,諸夢自除;心若不異,萬法一如」。晚上睡了,你首先要閉上眼睛,才能入睡進入夢鄉。這裡的眼是指法眼、金剛眼。這個金剛眼會不會睡?不會。張三和李四兩個人睡在床上。我喊張三起來,張三會醒,李四不會醒。你喊李四,張三不會醒。誰有興趣可以做個實驗。

大家都有這樣的經驗。在廚房裡做事,突然被開水杯子燙了,沒等腦子反應過來,你已經鬆手了;摘玫瑰花一不小心刺痛了手,還沒回過神兒來,手馬上就拿開了。按西方的說這叫條件反射。佛法可不是這樣看的,什麼條件反射?這叫自帶法眼法眼並不說得那麼玄,實際上我們經常都帶著法眼。比如說,這個屋子裝飾得很好,很講究,突然哪天屋子裡有了死老鼠,已經發臭了,我們還沒有看見,但鼻子已經聞到了,那你一定會馬上去找,除之而後快,心裡才踏實。

其實,我們心裡有很多自身的護法,哪些事情可以做,哪些事情能做都會感覺的。正所謂天地良心,只要自己良心未泯,可以做的事情你大膽去做,問心無愧;做了不該做的事情,自己就總是心裡不安。這個不安之心就是法眼,這個不安之心就是菩提。哪兒還用另外去找菩提

我今天修這樣的法,明天修那樣的法,修了這個印修那個印,念了這個咒念那個咒。這些都是光景,都是為了讓你打掉妄想讓你回歸到這個地方來。如是而已,讓你懂得點規矩而已。如果不能生起慈悲心菩提心,你的良心釋放不出來,那你修再高的法又能怎麼樣呢?很多修法多年的人嗔心很重,貢高我慢得不得了,所以說有時法反而害人。

我們如何把自身的良心良知釋放出來,使之由一種不自覺狀態變成一種自覺狀態,從而大開法眼呢?大開法眼必須明心見性,到了這時候,就會「諸夢自除」了。禪宗裡面就有一些怪名堂,我舉溈仰宗裡面的一個公案

有一天,早就敲過鍾,到了要出坡的時間,可溈山和尚還睡在床上不起來。仰山就過來說:「師父,你老人家是不是病了,沒有病睡懶覺不行啊。」老和尚笑著說:「寂子(仰山的法名叫慧寂),我昨天晚上做了一個夢,你給我圓一下。」仰山不等老和尚往下說,立即轉身端來一盆水說:「老和尚這是冷水,洗洗臉,清醒清醒吧。」老和尚說:「好好,你下去吧。」仰山走了他還是睡他的。過了會兒,香嚴又來了他也是老和尚弟子。看見老和尚睡著不起,香嚴也如仰山一樣地說:「老和尚,快起來,要出坡了。」老和尚說:「我也不是睡懶覺,我昨晚做了一個夢,你師兄已經給我圓了,你再給我圓圓,如何?」香嚴說:「好,好,我馬上給你圓。」說完立馬給老和尚沏了一杯濃茶,說:「師父喝茶,清醒清醒。」

在日常生活當中,那些高明的老和尚會不經意地給你設個陷阱,開個玩笑。他說做了夢,讓你來圓夢,如果你老打老實地想聽老和尚給你他做了什麼夢,那你就只有挨棒子的份兒了。溈山和尚和他兩個徒弟都是過來人,說要圓夢,什麼鬼夢!清醒清醒吧,我才不會聽你說這些玄龍門陣。

野鴨子與祖師

明心見性之後,真正頂門開眼了,自然是「眼若不寐,諸夢自除」,在日用動靜之中,無時無刻不是穩穩當當地把握著自己的本分事。我們看看《五燈會元》,其中的很多公案發生在日常生活當中,比如下面這則「百丈野鴨子」公案

一日,百丈懷海禪師馬祖道一禪師同行途中看到一群野鴨子從頭頂飛過。馬祖漫不經心地問百丈:「那是什麼?」百丈答:「野鴨子。」過了會兒馬祖又問:「到哪裡去了?」百丈再答:「飛走了。」馬祖聽後,迅速用力捏住百丈鼻子,狠狠地一擰說:「什麼時候飛走的?又說飛過去了!」嘿,就這麼一下,百丈大徹大悟了。

過去的祖師就是這樣在生活之中勘驗一個人的。這是什麼?那是什麼?如果你說這個是百合花,他就我又沒有問百合花,你怎麼知道是百合花呢?我在這裡會兒指這個人,一會兒又指那個人你說我在什麼呢?你肯定馬上就會妄生分別。嗯,這是什麼,那是什麼。都不是!在人家指的時候,你的思維一下子就跟過去了就像袁煥仙先生愛說的那句話,「獅子撲人,韓盧趁塊」啊!

在前面的公案中,仰山和香岩就如獅子撲人一般。若是其他人,肯定要問,老和尚做的什麼夢?夢見菩薩還是夢見佛了?這一問就完了。其實,我們經常處於「韓盧趁塊」的狀態,為什麼呢?因為我們頂門的眼睛沒有開,自己還經常在做夢。只有真正夢醒之後,眼開了以後,才是「眼若不寐」——法眼是不睡的。其實,當我們六識都睡著了的時候,法眼是沒有睡的。如果法眼睡著了,再怎麼喊你,你都不會答應了。為什麼能把你喊醒?因為你法眼沒有睡,還醒著。哪怕你失神了,休克了,它都會回轉過來。所以,我們要在日常生活細微之處,體驗什麼是法身?什麼是法眼?什麼是我們的本來面目

唐朝宰相裴休,是一位很虔誠佛教徒。一次,他到開元寺參觀。寺主帶他到祖師堂,看到牆上掛的祖師像,裴休宰相就問寺主:「畫的是什麼?」寺主回答:「是祖師像。」裴休又問說:「像在這裡祖師在何處?」我們看,釋迦牟尼佛像在這裡,釋伽牟尼佛本人在哪裡呢?達摩的像在這裡達摩本人在哪裡呢?六祖的像在這裡,六祖本人又在哪裡呢?寺主答不上來。於是裴宰相就問:「寺里有沒有修禪宗的人?」寺主無奈,請出黃檗希運禪師出來相見。

這裡要插一段話。唐武宗滅佛之後,黃檗祖師遣散大眾,大和尚不當,跑到開元寺做了個掃地的清眾。但寺主覺得他平時看起來怪怪的,語言瘋瘋顛顛,行為與眾不同,可能是禪宗路數上的人,就請他來回答宰相的問題。黃檗祖師是連皇帝都敢打的人臨濟大師是他帶出來的徒弟,所以他才不管你裴休不裴休,宰相宰相呢。

宰相裴休一見他之後,仍以前話問他。這時,黃檗祖師高聲叫到:「裴休!」裴休應聲答曰:「在。」黃檗祖師追問一句:「在哪裡?」裴休頓時恍然有悟。

現在就是你成佛的時機

祖師在何處與你有什麼相干呢?你自己在何處,這個才最要命的。自己這生老病死的一百年,身在何處?自己都不知道,這才是個大問題啊!現在,我們大家在這裡學習《信心銘》,過一會兒又到哪裡去都說不清楚。自己在世間因緣之中,忙忙碌碌地卻不知道自己在何處。

我經常說:「走遍天南海北,自己沒有離開自己半步。」你無論走到哪裡,去北京是在美國,總還是自己跟自己打交道,自己跟自己的眼耳鼻舌身意打交道,還是在消化、感受、承擔眼耳鼻舌身意所帶給你的一切。所以就是走到宇宙的盡處,自己也沒有離開自己半步,你還你自己

死去的人到哪裡去了?死去的人是在這裡,他走不出去。難道有誰能逃出這個宇宙乾坤嗎?我們要在這個地方開眼,才能真正做到「眼若不寐,諸夢自除;心若不異,萬法一如。」

「心若不異」,什麼是不異?見了萬法,要知道萬法緣起性空,知道萬法歸一,還得知道萬法就是萬法,萬法平等。「山是山,水是水;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山還是山,水還是水。」這個就像烤餅一樣,這面烤一會兒,那面烤一會兒,面面俱到。真正面面俱到了,你才能打成一片。什麼是整體?什麼是全體?全體就是過去未來、前後左右、上上下下、好的壞的、是的非的,所有這一切,一念全部把它裝完,當下把它吃透。這樣我們就自在了,我們就「心若不異」了。管他上下左右,東西南北,都是一心。

菜根譚》上說:「此心看得圓滿天下自無缺陷之世界此心常放得寬平,天下自無險測之人情。」說老實話,心平氣和的人走到哪裡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一團和氣;心態不平和的人走到哪裡都是矛盾是非。我們要在生活之中體驗「心若不異,萬法一如」,而不是把佛法束之高閣,把它放在極樂世界放在下輩子的九品蓮花上,把自己的法身慧命交給上師上師發發慈悲啦!加持加持弟子啦!學修佛法不是這樣的。學修佛法一定要在自己身上煉,這裡才是道場才是我們開悟地方。現在就是成佛的時機!千萬不要把成佛的時機放在明天、後天。禪宗就這麼乾脆!

你也許會說:現在、當下有什麼啊?想半天,好像現在沒有什麼那就對了!如果說現在還有什麼那就完了。要敢於一口吞進西江水,敢於在當前如今眼目下,把一切法看破、看透,淘干打盡!

當年,釋迦牟尼佛睹明星而見道,在他大徹大悟的時候,還在白骨觀、不凈觀嗎?還在修大手印大圓滿嗎?那個時候他到哪兒去找這些東西開悟的一剎那,他見什麼道理?見到什麼法了?什麼法都沒有見到。只有什麼法都沒有見,他才見到了真法。大家可以試一下,用一、兩天時間,有空的時候就追問自己:我現在腦子里真正的佛法是什麼?明心見性是什麼樣的光景?我就要看我現在要看!當下就是要看

要敢於這樣要求自己!敢於這樣下手,敢於下海伸手把這顆珠子抓到手。你不要以為背背《心經》,念念《法華經》,修修上師傳的本尊手印就是修法了。不要這樣。直截了當地去看。看看自己肚子里真如自性到底是什麼?就要這樣去看,說不定兩三天就看見了,說不定一下子就看到了。當然,你也可能什麼都看不到,也可能見光、見鬼、見佛。但無論怎樣,你得自己試一試,才知道是怎麼回事

很多人在打禪七的時候,並不是很瞭然。為什麼呢?因為在那樣的環境氛圍中,你不可能自己下手去抓你自己的東西,滿肚子都是別人的東西在吼來吼去,牽著你的鼻子四面八方跑。你就不能澄清自己當下一念是什麼嗎?自己的本來面目是什麼啊?你沒有去抓這個,你是隨著金剛上師的指令,在那兒東奔西忙。

香嚴的石頭中了竹子

若不異,萬法一如。一如體玄,兀爾忘緣;萬法齊觀,歸復自然。」我們要在這裡下手,千萬不要在理論上、文字上玩功夫要在現量上體會「萬法一如」的感受。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這個就是萬法一如的感覺。若是有閑事放在心頭,天天債主上門,那你肯定是百花無心賞,舉頭望明月也沒感覺了。這裡的關鍵,是我們如何去體會「萬法如一」。還是那句話千萬不要在理論上、學問上,從哲學的角度去理會。很多法師居士善於在哲學的層面上理會萬法,並不是說不可以哲學上理會,而且這樣的學習也是需要的,但它只是比量中的感覺。我們最終所需要的是在現量上,在自己的法身慧命上感覺「萬法一如」。

這裡說「一如體玄」,一如,就是我們的真如自性就是我們的真如佛性,我們只有體會到了「一如」,使其跟自身打成一片,這個時候你才能「兀爾忘緣」。忘什麼緣?就是「不與萬法為侶者」的感覺,就是真如佛性赤裸裸的一種狀態,就是了悟緣起性空的真我所在。開悟剎那,就是這種「兀爾忘緣」,恍兮惚兮的境界。瞬間悟入了,啊,原來如此!大徹大悟如大夢初醒一般。在你如夢初醒的時候,你說它是什麼?

說到這兒,我們不得不再說說香嚴祖師公案。香嚴和溈山同是百丈祖師弟子百丈圓寂後,香嚴到師兄溈山那裡去參禪。溈山他說:「師弟啊!我聽說你百丈先師處,問一答十,問十答百,聰明伶俐。我現在有個問題問你,父母未生你時,如何是你的本來面目?試道一句看。」香嚴祖師聽後,心裡竟一片茫然。為什麼呢?如何是佛?如何是法?如何是真如?他一回答全部是經書上看的、祖師說的、師父說的,沒有一句自己的。原來自己參禪多年,竟一無所得。香嚴祖師自嘆「畫餅終不能充饑」,屢次乞求溈山說破,但溈山說:「我若說與汝,汝以後罵我去。我說是我的,終不幹汝事。」他說你還是自己去參吧。香嚴祖師一氣之下,把平日里所看的文本、筆記全部燒掉,一趟子跑到南陽忠國師的墓前搭了一個庵,自耕自食修苦行去了

一天,他在地里除草,一鋤頭下去,鋤到了石塊。他把石頭拾起來,隨手一扔,石頭擊中竹子,「啪」的一聲就在這一聲里,香嚴祖師當下開悟明心見性了。他寫了一首詩,前兩句是「一擊忘所知,更不假修持。」香嚴祖師聽見「啪」的一聲剎那就把自己以前學的這樣法、那樣法全忘了。只是聽到那個聲音,以前所知東西都在那個聲音中消失了。就像在這裡給大家講《信心銘》,只要你在認真聽,那麼平日里所思所想的東西現在就都沒有了,對不對?你要通過回憶、思考,才能把腦子里的東西調得出來。那些東西走沒走呢?沒有走,都還在你腦子里。但是我們現在靈光所照之處,就只能是呈現當下的景象。

「一擊忘所知」,聽到那個擊打的聲音,其它的聲音都沒有了。大家要在時間、空間上去找一下這種感覺。「更不假修持」,我們聽到石塊兒擊中竹子聲音,這個還需要修持嗎?不需要修持。下面他說「動容揚古路,不墮悄然機。」你看他這時,舉手投足之間,喜怒哀樂之間,都與真如自性絲絲入扣,不離半步。哪怕你在殺人放火,真如都沒有離開你。打妄想的時候,真如也沒有離開你。就像馬祖所說的:「我有時教伊揚眉瞬目,有時不教伊揚眉瞬目;有時揚眉瞬目者是,有時揚眉瞬目者不是」,處處都在表現真如佛性,古佛家風無不在其中。

三祖大師說的「兀爾忘緣」,確實是開悟的一種感受。有了這種真實的感受,有了內心實在的體驗、現量的體驗,而不知見上的、知解上的,不是分別思維,不是哲學層面的理悟,你才會明心見性真實感覺,這樣你才能「萬法齊觀」。

在大風大浪中

莊子在《齊物論》中寫到,「天下莫大於秋毫之末,而泰山為小;莫壽於殤子,而彭祖為夭。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我為一。」從這裡,我們就可以領悟到千年與一念、時間的無窮性與剎那性是一體的,「至大無外」與「至小無內」也是一體的。我們怎樣體會「差別和無差別?」怎樣體會「亦分別」與「亦無分別」的境界?只有你學法開眼後,才會有這樣的感覺。不然,貴是貴,賤是賤,得是得,失是失,永遠都說不清、理還亂。

如果你能真正把心一橫,死一回,把得失是非,一時放卻,有這樣的英雄氣慨,敢於如實承當,那麼你才能感覺到「一如體玄,兀爾忘緣;萬法齊觀,歸復自然」的瀟灑與自在。不然,你如何去承擔「這個」?心裡還有那麼多放不下事情,你又怎麼能「一如體玄」?

我有時也是個會吹牛皮的人。剛進監獄的時候就填了一首詞:「愁來且飲酒,運頹豈怨人,總有天邊地角,足以寓此身。」再倒霉,我進了監獄是有飯吃晚上睡覺有被子蓋,沒有人把我置於死地。共產黨還是要改造我,給我出路。我還有口岸可以靠,只要有這個口岸,我就可以修道。後來,我又填了一首詞,寫得也很瀟灑:「自笑平生無富骨,亦無心消受青雲履。」雖然我窮到家了,一輩子沒長「富骨」,但我「無心消受青雲履」。既然不想飛黃騰達,你能把我怎樣?「知其無可奈何而安之若命」,自己內心也就平靜了。既然絕了發財望,就不可能再有什麼麻煩來收拾我了。

「心若不異,萬法一如。一如體玄,兀爾忘緣」。這句話要我們在人生的大風大浪中去感覺。如果有誰坐在佛堂說自己「兀爾忘緣」了,那是假的。只有處於是非之中、風浪之中、煩惱之中,你能過得去,轉煩惱菩提才是真正的「兀爾忘緣」。如果嘴裡說得頭頭是道,一遇到事情就打敗仗,下軟蛋;或者今天在這兒說是非明天去那兒生煩惱,純粹的「口頭革命派」,就絕對不行。

所以,我們要在自己的心性命上下功夫,非得在自己的業識上,在我們的業命上下功夫在我們的身語意三業上下功夫。如果不在這個地方落實下來,一切都不可靠。大家修行一定要把自己的實地站穩,而不只是天天在腦子里念佛、念法、念僧,以為這樣就可以了。寺廟里的師父開示時說,大家要念佛念法念僧,常念三寶。天天這樣念沒有錯,這是反覆薰習的過程。但是如果在事上不接受世間的考驗,那你還不算是真正的念佛念法念僧。天天說空,結果事情來了,一點都空不了。

當年,本光法師上海遇到一位居士。這位居士自以為禪宗學得很好公案很熟,誇誇其談,在那裡跟本光法師說空說有。正說到頭上,本光法師拿起茶杯就朝他砸過去。這位居士一下子暴跳如雷,說:「老法師你怎麼了?你怎麼這麼沒有修養?」老法師說:「你怎麼空不了呢?你怎麼瀟灑不起來呢?這就叫棒喝,受得了不?受不了?出去!」遇到要逗硬的事,老法師從不客氣,一點客套都沒有。

把顛倒的世界顛倒回來

 

「萬法齊觀,歸復自然」,回歸自然,回歸什麼樣的自然就是我們要回歸生命自然精神自然。我們生活社會之中,從生下以後,父母對我們說,這樣的事可以做,那樣的事不可以做,這樣做對,那樣做錯。進了學校有校規校紀,步入社會又有各種規章制度,人的自然性就這樣慢慢地被扼殺了

現在有很多回歸自然的娛樂活動。今天要去九寨溝了,明天要爬珠穆朗瑪峰,一會兒去漂流了,一會兒又去森林探險。這些都是有人才消費得起的,是有經濟基礎、有空閑時間富貴生活。能經常這樣回歸自然,當然是件好事。但我們這裡所說的「歸復自然」,是回歸生命自然精神自然把我們扭曲的人性再扭轉過來。老子在《道德經》里這樣說,莊子也這樣說,禪宗祖師也是這樣說。佛教裡面經常說顛倒見,歸復自然,就是要把顛倒的世界再顛倒過來。

平時,我們都是以「顛倒見」來看待世間一切,甚至用「顛倒見」來認識佛法如果你還沒有「萬法如一,一如體玄,兀爾忘緣,萬法齊觀」,你就不可能把顛倒的世界再顛倒過來。

佛法反覆強調要有正見、正思維、正語、正業、正命、正精進正念正定等,這就是八正道佛教的經論很多,看不完,如果有誰能把八正道理順了,就十分了得了。有人說正道小乘的法。你這樣看,那是因為你只具備小乘發心。如果我們用大乘的眼光去看它,八正道就是大乘法,如果我們用禪宗的眼光去看它,八正道就是無上大法。就看你自心感覺如何?禪宗明心見性不外乎是正見正念而已。我們把它完全放在正道上,才有可能真正回歸自然,再不文過飾非,再不喬裝打扮。

有時,看到一些學佛的人在一起,個個都是喬裝打扮,用佛法武裝自己,表現自己,很不自然。若是大家都真性情相見,舒舒服服、坦坦然然地過日子,多安逸啊。何必走到哪裡去,人人都帶著面具,以禮為貌。當然,「以禮為貌」的人要比「以放肆為貌」的人好一點,但是,他的禮貌到底是出於什麼樣的動機呢?他在背後想什麼?你不清楚。

如果一個人本質上就是禮貌的,心地坦然,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肝都掏出來供養大家,就會讓人發自內心地覺得自然舒服。如果有誰戴著面具跟我說客套話,那還是阿彌陀佛,算了吧,我是不想受這種禮遇的。同樣的道理,大家的學修也要放在實在處,自己才能得到真實的受用。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