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題韜居士:論開悟 第十二講 禪宗的開悟(三)

第十二講 禪宗開悟(三)
 
現在有些人,由於對禪宗不理解而產生了種種偏見及非議,這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他們對佛教教義和歷史沒有認真地進行學習體會和研究;二是對禪宗根本就沒有一個全面正確科學地了解。於是乎便只從皮毛名相上立論乃至於以謾罵為辯理,這種輕率膚淺的態度,其實也就可以說明問題了。但我希望:眾位不要被那些不三不四的說法而動搖對禪宗信念和研究。現在中外的學者們,對佛法的研究和探索,明顯地有一種注重原始佛教的傾向。我認為,如果比較一下佛教各大宗派教義教理,只有禪宗最接近於原始佛教,那麼,我們就上溯到釋迦牟尼佛,從佛說起吧。
 
我們知道,佛教是根據釋迦牟尼佛在菩提樹下所證悟到的不可思議的奇妙境界而建立起來的。佛涅磐後,無數高僧大德各以自己對佛法的悟解而競起創宗立派,弘宗演教,化度有情。這並不是他們有了什麼『發明與創造』,也更不是說他們的悟解比釋迦牟尼佛還高明,而只是把釋迦佛在世時言而未盡之話和道理,進行一番充實和精析發揮而已。這一點,眾位必須要有一個明確的認識,否則,佛教就不能成立。釋迦佛既覺悟宇宙人生最究竟的真理,那還有什麼可以發展甚至發明的餘地呢?釋迦佛終生所言之不己的,就是把他自己所覺所悟證的偉大真理,方便善巧地介紹給我們,並且熱情地期待我們及一切眾生都能儘快地按著自己的方法去親證這個真理正確性。而悟又有兩種,一種是證悟,即直契真如,離言說相;一種是解悟,即從語言文字中了解所需要懂得的道理這是通過語言概念方式來了解的。而概念是經過人們分析、綜合與概括比較總結後形成的一種固定的觀念,它只是人們思維活動與資訊交流的一種工具或符號,並不就是事物的本身,而只不過是思維及交流思想感情一大方便罷了。因此,解悟決不同於證悟。解悟,必然有主觀與客觀兩個方面,有能認識與所認識的區別,由有此故,方有能說、所說,能聽、所聽。但事實上,主觀與客觀是不能截然分開的。如色塵等,必依眼識去了解,而眼識又必依色塵而起。佛教承認客觀境界,但客觀境界不離識所變現;所以說,主觀與客觀是一體的。唯識學派集中全部力量所要說明的正是這個問題唯識宗說『萬法唯識』,又說識有相分與見分之別,而見分又離不開相分,相分也離不開見分。這里所說的見分即是主觀,相分即是客觀,二者只是一體的兩個方面。滅因為把它勉強地一分為二,所以就產生了『人我執』與『法我執』。因此,我們想要真正認識宇宙人生本體,就必須把主、客觀之對立徹底消滅,而這個雄偉的目的,就絕非語言文字可以表達的。只有概念活動消滅,真如體露,也即是空,也就生命。如果人們真的想認識自己的生命,就必須把一切實執空掉,空的同時,即證真如。空的越徹底究竟,越能徹底地認識生命、顯現生命。故此,我們不要怕空。有些人把『一切空』看成什麼都沒有了,這是一種簡單的完全錯誤看法。現在我們用《心經》來證明。經雲:『空中無色』,即無色法,那麼同樣的『受、想、行、識』也是沒有的,即五蘊空了;『無色、聲、香、味、觸、法』,即六塵空了,『無眼、耳、鼻、舌、身、意』,即六根空了;『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即是六識空了;『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即是十二因緣空了;『無苦、集、滅、道』,即是四聖諦空了;『無智亦無得』,即以智為首的六度空了;菩提果、涅磐妙果也都空了。正因其一切無自性;一切皆空,所以才能無所得。以無所得故,或有人要問,一切都空了,這有什麼意義呢?別急!請聽下事,《心經中說了,『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土垂)』,菩薩才能心無掛礙,心無恐怖,遠離顛倒夢想證得究竟涅磐要想心無恐怖,就必須心無掛礙,無掛礙之前提則是一切法空不可得。空得越徹底,就越徹底的無恐怖。既無恐怖,則顛倒夢想斷盡無餘,即證究竟之涅磐妙果。原來,涅磐就是依據這個道理證得的!還有比這更積極、更廣泛的意義,即三世諸佛都是依此所得智慧證得了無上正等正覺的!
 
景德傳燈錄》中有這樣一段公案有一天,八仙之一的呂洞賓看到一處雲氣繚繞升騰的所在,便非常稀奇地走了進去,卻見黃龍禪師正在對大眾說法。黃龍禪師一看呂洞賓走了進來,便喝問道:『來者何人?』呂洞賓答道:『雲水道人!』黃龍禪師緊接著又問:『雲盡水枯時何如』呂洞賓茫然無對。黃龍禪師說:『既答不上來,請你問我吧!』呂洞賓隨即問道:『雲盡水枯時何如?』黃龍禪師大聲回答:『黃龍出現!』雲盡了,水也枯了,自然就見到『黃龍』了。呂洞賓要把他的水放下、雲也放下,一句話、一切放下明心見性,徹底空去,當下即可見性成佛。這正是經》所指示的。一切無所得,才能直趣無上菩提
 
『空』與『真如』等等,都是佛教中最常見的重要名詞。在一般人看來,『空』是消極的一面,『真如』是積極的一面。但若說到家,實則空即是真如真如亦即人們所說生命這是並不含混的。以成佛來論,成佛以後是不是什麼都沒有了呢?如果沒有了,那麼,累劫勤修,所為何來?又有誰能來興慈運悲,又怎麼度眾生呢?然而,我們一點也不用懷疑,要知道般若是幹什麼用的?般若不是別的,恰是證空、證真如的慧,而在此外,慧即是空、空即是真如真如生命本體開悟便是點燃了生命的火炬,慈悲便是生命的光芒,捨己為人便是涅磐。幾百年來,由於佛教指導思想錯誤,致使佛教之趨勢,態度消極的,教理是枯燥的,活動是呆板的,總之,對社會貢獻少了。唱的是莊嚴國土,利樂有情』、『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高調,而實際上是把釋迦牟尼佛原來積極為人精神喪失殆盡(當然還有其他原因這個問題,我們以後再專門談)。因此,我認為在講道最高範疇的時候,應當提出『生命』這個具有活力的表相,從久已沉浸在一潭死水中把『空』和『真如』呼喚起來,使其與生命聯翩齊飛,體現大乘獨往獨來的精神。我們知道,釋迦佛原來就是一位非常活潑的人他能夠放棄一國之主的大權,而去出家修行,試問:人類整個歷史上,像佛那樣難舍能舍的究竟有幾人?佛參訪了印度當時很著名的好幾位仙人以及種種外道修行者之後,竟沒有一個能使他滿意的,請看這是多大的氣派!六年苦行,於生死大事一無所獲,便毅然捨棄,結跏趺於菩提樹下而開始了新的內征,請看這是何等的勇氣,何等的毅力!、更是何等的智慧哪!
 
大徹大悟之後,首先就去度化他的兩位老師,半點兒也不含糊,因為他實實在在地掌握了真理
 
現在,有些人禪宗妄加指責,殊不知佛本人就是一位具有科學態度與反抗精神的『逆』勁十足的人,本來非常活潑的佛教,越來越失去自己的本來面目了。這里,我再次申明:所謂開悟,就是取消了主、客觀的對立性。開悟就是證悟了空理,也就是見到了真如,更是見到了自己生命本來面目。因此,一旦真正地證悟了以後,一切的矛盾盾當下即化為和諧,到這時候,哪裡還有什麼對立可言呢?
 
大乘十地中,第一地就是『歡喜地』。無量的不可盡述的喜樂都在開悟之後才得以享受。那時,你才會真正地認識到出家並沒有吃什麼虧。開悟是何等的高級和妙不可言的享受哪!我祝願眾位同學早日開悟
 
以上的大段話講的是證悟,不是解悟。解悟是不能觸及生命的根本問題的,而證悟則不然,曾經有這樣一個公案馬祖有個弟子百丈馬祖每每拿著一塊燒餅問百丈,『這是什麼?』百丈不敢回答,是燒餅嗎?──那又何必問呢?不是燒餅嗎?但這又是什麼呢?如是經過二三年的時間有一日,馬祖指著一群正飛在頭頂上的野鴨子百丈:『這是什麼?』答道:『野鴨子!』接著又問:『哪裡去了?』答:『飛過去了!』馬祖緊步上前狠狠地擰著百丈鼻子百丈疼痛難忍叫道:『唉呀!和尚,受不了啦!』馬祖說:『你不道飛過去也?』百丈回到寮房,放聲大哭,同參問是何故他說:『老和尚把我鼻子狠狠地擰了一下,叫我痛徹心髓!』同參慌忙出來報馬祖馬祖說:『你再回去看看!』他回來一看,百丈卻又呵呵大笑。同參問他:『你為什麼剛才哭,現在又笑呢?』百丈答道:『剛才痛,我才哭的,現在不痛了,所以我才笑的。』請思考一下,這哪裡是從語言文字上講道理所出現的情景呢?而禪宗正是施展這種手段,通過實際生活,真正地觸及到你最最用心卻又總未打通的地方,或縱或奪,當機指點,就把你的生命之火給點燃了。
 
再舉一段公案:唐時有位夾山法師升座講經,有一位聽者當場問道:『何謂法身?』夾山答道:』法身無相。』又問道:『何謂法眼?』答曰:『法眼無瑕。』這時,在下聽經的道吾和尚微微笑了一笑。夾山忙走下台請問道:『長老!我講錯了嗎?』道吾答道:『我看你並沒遇過高手。你現在去距此不遠的河邊問那位撐船的船子和尚。』夾山即便來到河邊,船子和尚問道:『所住何寺?』夾山答道:『是即不住,住即不是。』船子一聽,便把手中的竹竿放在水裡說道:『垂竿千尺,意在深潭。』猛舉竹竿又問:『離鉤三尺,子何不道?』夾山剛要搖頭,船子竹竿一橫就把打落到河裡,夾山方舉首,船子舉起竿來又作打勢,喝道:『快說!』夾山從河裡上來,就拜倒在船子和尚面前說,『我懂了。』接著又問:『我怎樣才能保任我所得的呢?』船子說:『有佛處莫立腳,無佛處急走過。』夾山轉身便走。但他走了一、二十步遠又回頭看了看,船子問道:『你還有別的嗎?』接著就撲通一聲,一頭栽到河裡死了。請問,船子到底傳的是什麼?又為什麼要用這種方法傳授呢?夾山得其所傳,又有什麼貢獻呢?但船子卻為此而捨生。這里所傳授的東西,一定比他的生命更有價值。船子把夾山的生命火炬點燃了,船子就是夾山,這並不是單單地懂得一點道理哪!到這時候,船子死去與夾山活著並沒有什麼區別,因為,那一竿打下去,就已把他們師徒的生命緊緊地連結在一起了,所以我提出生命這個根本問題,這絕不是一件小事。這樣的道理,唯有禪宗能把它描述得淋漓盡致,把佛所征悟的境界和盤托出。因此,我們只有徹底放棄文字相上的執著的解悟,趨向直指心地法門的證悟,才好一念回機,便得見自己無始劫來的『本地風光』。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