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師子林天如維則述
天如老人，正宴坐靜默在卧雲室，有客人推門進來，是禪上人啊，因而讓他坐下。坐得久了，夕陽在窗戶上，香快燒滅了。
客人就整衣起立，從容問道：我聽說永明壽和尚，稟承天台德韶國師的單傳修學，是法眼的徒孫。率領徒眾在杭州的凈慈寺，他的座下常有數千的手指(人多)。他機辯才智，雷厲風行，海內禪林，推崇為大宗匠。卻怎麼在說禪之外，自修凈土的事業，而且用來教化眾人，又撰寫揀示西方凈土等文字，廣傳世間，以及作的四料簡偈，大略是：「有禪無凈土，十人九蹉路。無禪有凈土，萬修萬人去。」看他這等語言，主張凈土，沒有一點寬容。難道不是自我委屈那禪法，而過分贊嘆凈土嗎?這個疑惑不小，法師請為我辯析吧。
答：問題很大啊。應當知道永明不是過分贊嘆啊，而是深深有功於宗門教理的啊。可惜永明只是舉出綱要，而發明沒有詳盡，所以不能完全排除禪人的疑惑啊。我算是學禪的，不熟悉凈土，但也曾涉獵凈土的書籍，稍知大概。本來是易行易入的方向，也是難說難信的法門。所以釋迦慈父示現在世間時，為弟子們說《阿彌陀經》，預知末法時期的眾生，很少能夠信向的。所以引證六方諸佛出廣長舌說誠實語，來起發眾生的信心，破眾生的疑惑。以及在經末，因諸佛的贊嘆，佛又自己說道：「當知我於五濁惡世，行此難事，為一切世間說此難信之法，是為甚難。」這都是苦口婆心的叮嚀，勸人信向了。況且大悲世尊在末劫來垂救，凡是金口宣說的，一偈一句，不論人與非人等，沒有不信受奉行。唯獨對於凈土的道理，卻有此疑惑，為什麼呢?實在是由於凈土教門，太廣太大，凈土修法，太簡單太容易。因為它的廣大而簡易，所以聽到的人不能不疑惑了。所謂廣大的意思，就是一切根機，攝取收容都盡了。上到甚至等覺位中，一生補處的菩薩，也要往生凈土。下到甚至愚夫愚婦，與那五逆十惡的無知之徒，臨終只要能念佛悔過，歸心凈土的，都能獲得往生啊。所謂簡易的意思，就是本來沒有艱難勞苦的修行，又沒有迷誤差別的因緣。只要持念阿彌陀佛四字名號，就能脫離娑婆世界，往生極樂世界，得到不退轉地位，直到成佛而後已啊。那廣大既然是那樣，那簡易又是如此。所以雖然是智者，也不能沒有疑惑了。你如果知道這個道理，就知道永明的贊嘆，深有意義了，而不是過分啊。
問：廣大簡易的意義，已聽到了。如禪宗悟達的人士，既然說見性成佛，他們肯再求凈土的往生嗎?
答：你還不知道罷了。悟達的人士，正好願意求生凈土呢。古人說：「不往生凈土，什麼土可以往生?」你只是沒有悟到，假使你已悟到，那你往生凈土的趨向，萬頭牛不能挽回了。(上面二答都是大略。詳細的在下面第三答。)
問：佛祖出世，是為了度眾生。學者只怕大事不明，大事明了，就當實行佛教，隨類化身，入泥入水，不避生死，廣度生靈。如今悟達的人士，求生凈土。就是厭苦趨樂，不管他人，這不是我的願望啊。
答：見到雞蛋就想到報曉，不是計劃太早了嗎?你以為一悟之後，習氣煩惱就永遠斷除，達到不退轉了嗎?你以為一悟之後，再沒有遍學佛法修行證果等事了嗎?你以為一悟之後，就可以向上等齊諸佛，入生入死，不受障緣的干撓了嗎?如果是這樣，那諸大菩薩修六度萬行，常常經歷恆河沙數劫的，反而有愧不如你了。古有教導說：「聲聞尚且有出胎的蒙昧，菩薩也有隔陰的昏迷。」何況現在薄解淺悟，而自救不了的人呢?縱然有悟處深遠，見地高明，行解相應，志在度人的，可是沒有登上不退菩薩的地位，能力不夠，在這五濁惡世，教化這剛強眾生，這也是先聖不允許的。就如沒有完成而不堅固的船，要在惡海救濟多人，結果自他都淹死了，那是理所必然的。所以《往生論》說：「要遊戲地獄門的人，必先往生凈土，得到無生法忍後，回入生死，救苦眾生。」因為這個因緣，求生凈土。又先聖有說：「沒有得到不退轉地位，不可以混在世俗中度眾生。沒有得到無生法忍，必須要常不離佛。譬如嬰兒，常不離母。又如弱鳥，只可以藉助樹枝。」如今這國土中，釋迦佛已經滅度，彌勒佛沒有出生。更何況四惡痛苦，因果糾纏，外道邪魔，是非挑唆，美色淫聲的誘惑，惡緣污染的交相侵擾。既沒有現佛可依靠，又被境緣的阻撓，初心悟達的人，少有不遭到退敗的。所以世尊殷勤指歸極樂世界，實在是有原因的啊。因為阿彌陀佛，現在正在說法，樂土的境緣，有種種的清凈。倘若依靠阿彌陀佛，忍力容易成就，高高證到佛的階位，親蒙佛的授記。然後再來度化眾生，去來沒有妨礙啊。因為這個原故，雖然是上根利器，還要發願往生極樂凈土，何況你是中下之輩，剛有點發心的呢?難道沒看見《觀佛三昧經》中，文殊菩薩自敘過去世的因緣，說是得證念佛三昧，常生凈土。世尊又授記說：「你應當往生極樂世界。」又沒看見《華嚴經》中，普賢勸進善財童子，海會大眾，以十大願王，導歸極樂世界。那偈語說：「願我臨欲命終時，盡除一切諸障礙。面見彼佛阿彌陀，即得往生安樂剎。」又說：「彼佛眾會咸清凈，我時於勝蓮華生。親睹如來無量光，現前授我菩提記。蒙彼如來授記已，化身無數百俱胝。智力廣大遍十方，普利一切眾生界。」又沒看見《入楞伽經》中，授記龍樹菩薩的偈語說：「南天竺國中，大名德比丘，厥號為龍樹，能破有無宗。世間中顯我，無上大乘法。得初歡喜地，往生安樂國。」又沒看見《大乘起信論》中，馬鳴菩薩有求生的誓願。《無量壽經》相關的論著中，天親菩薩有願往生凈土的心。又沒看見《大寶積經》中，印證許可凈飯王，以及七萬釋種，同生安養國。《十六觀經》中，指示韋提夫人，以及五百侍女，同生拜見阿彌陀佛。並且凈飯王和韋提希夫人等，都是現生得證無生法忍。西天竺像這樣一類的，多得數不過來了。東土如廬山遠公，整個蓮社的高人，天台宗賢首宗，各宗的尊者，自己行持化導他人，或僧或俗，同生凈土的，又多得數不過來啊。就拿文殊普賢來說，是大菩薩啊，善財海眾，遍參知識，悟到的同諸聖一樣啊。馬鳴龍樹等，也是菩薩啊，也是禪宗以為的大祖師啊。這些聖人，悟到的證到的，比今天悟達的人士，又如何呢?他們尚且願意往生極樂國，親近彌陀，而你一悟之後，再不求生，那龍樹馬鳴普賢文殊等，反而不如你了?你怎麼不摸摸自己的心，惦量惦量自己的能力，修到證到的，真的超過二位菩薩，二位禪宗祖師了嗎?你參的善知識，悟到的佛性，真的有超過善財海眾的嗎?你證到無生法忍，受佛的印證，真的有超過凈飯王和韋提希夫人的嗎?凈飯國王，是佛的父親啊，七萬釋種，是佛的親屬啊。凈土的往生，倘若沒有利益，佛忍心誤害自己的父親與親屬嗎?先前說達到無生法忍的，可以混在世俗中度眾生。如今佛的父王親屬於已經得到這個法忍，卻還要授記往生。那麼如來護持保養的意義，難道不是又深又遠嗎?多有見到今天的禪者，不探究如來的了義，不知道達摩的玄機，空腹高心，成為狂妄習氣。見到修凈土的，就嘲笑道：「那學愚夫愚婦的作為，多麼鄙陋啊。」我曾經認為他不是鄙視愚夫愚婦啊，而是鄙視文殊普賢龍樹馬鳴等大菩薩啊。不但自己迷了正道，自己失了善根，自己喪了慧身，自己亡了佛種，而且成就了誹謗法的業力，又招來鄙視聖人的禍殃，佛祖視為可哀憐者。於是永明和尚，深深憐憫而痛哀這種人，剖出心肝，主張凈土，既用來自修，又用來度化世人。所以他在臨終時，預知時至，而且有種種殊勝相出現，舍利如魚鱗般堆砌。曾經有撫州的一僧人，經年旋繞永明的塔。別人問他為什麼這樣做?僧人說，因病進入冥間，閻王因為他的陽壽還沒有到，所以能放回來。他見到閻王殿的左邊供養畫僧一幅，閻王對畫僧禮拜殷勤，於是問主吏，主吏說：「這是永明壽禪師啊。他修行精進，直接生到極樂上品。所以閻王畫像而禮敬他。」那永明既悟到達摩直指人心的禪法，又能致身在極樂上品，用這解禪者的執情，作為末法的勸信，所以我以為他深有功於宗門教下了，就是這個道理啊。哪裡只是永明這樣呢?如死心新禪師作勸修凈土的文字，有說是：「彌陀甚易念。凈土甚易生。」又說：「參禪人最好念佛。根機或太鈍，恐怕今生不能大悟，就借彌陀的願力，接引往生。」又說：「你如果念佛不往生凈土，老僧就要墮拔舌地獄。」又如真歇了禪師作凈土說，有道是：「洞下一宗，都在密修，為什麼呢?因為念佛法門，直路修行。正按大藏接引上上根器，旁邊接引中下的根機。」又說：「宗門大匠，已經悟到不空不有的法，還志在對凈業孜孜不倦的，難道不是凈業的見佛，比宗門尤為簡易嗎?」又說：「是佛是祖，在教在禪。都修凈業，同歸一源。能進入這個門，無量法門，都能進入。」至於天衣懷禪師，圓照本禪師，慈受深禪師，南嶽思禪師，法照禪師，凈靄禪師，凈慈大通禪師，天台懷玉禪師，梁道珍禪師，唐道綽禪師，毗陵法真禪師，姑蘇守訥禪師，北澗簡禪師，天目禮禪師等等，各大長老，都是禪門的宗匠。追究他們的密修顯化，發揚凈土的宗旨，都是不約而同。哪裡只是各大長老這樣?我曾聽說一老前輩說：「總合五家的宗派，所有天下的禪僧，悟與未悟，沒有一人不歸凈土的。」因問何故?他說，如百丈大智海禪師，是江西馬祖傳道的弟子。天下叢林，依他的規矩建立，從古至今，沒有一人敢說不是。天下清規，依他的號令實行，從始至終，沒有一事敢違背他的法。看他為病僧念誦的規矩說，集合眾人異口同聲，舉揚一首偈語，稱贊阿彌陀佛。又同聲稱念南無阿彌陀佛，或百聲，或千聲。迴向發願說：「諸緣沒有盡，早日得到輕安。大命難逃，就直歸安養國。」這不是凈土的指歸嗎?又看他超度送行亡僧，大眾念誦迴向的發願說：「神識超越凈土，業障消除謝絕塵勞。蓮花開在上品，佛授記一生補處。」這不是凈土的指歸嗎?至於火化的時候，沒有別的作為，只是讓那維那引聲高唱南無西方極樂世界大慈大悲阿彌陀佛。這樣十唱，而大眾十和，總名叫做十念啊。唱完後，又迴向說：「上來稱揚十念，資助往生。」這不是凈土的指歸嗎?自從百丈以來，凡是超度送行的亡僧，都依照這個法。那麼所謂總合五家的宗派，所有天下的禪僧，沒有一人不歸凈土的，難道不是這樣嗎?以我看那老前輩引用的話，真是有根據而不容強辯了。又因為他的話，於是悟到百丈祖師立法的用意，又哪裡是沒有根據而這樣做的呢?你在叢林超送亡僧，不知有多少了?這樣的迴向十念，口裡唱過，耳里聽過，又不知有多少了?你既然不領會祖師的用意，又自己不發省覺的心，卻妄以為悟達的人士不願往生。那天下禪者的愚執，沒有如你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