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劫如何報佛恩——龔自珍與佛學
中國近代史上有三個重要人物:林則徐、龔自珍和魏源,他們既是朋友,又都是當時在社會上大聲疾呼,銳意進取,要求改革自強的風雲人物,他們的思想、著述和功業對當時和後世都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值得一提的是,他們不光是提倡經世致用的政治家和思想家,還是虔誠的佛教徒。林則徐曾手書《金剛經》等五種經咒,題作「行輿日課」,隨身攜帶。龔自珍自稱「震旦佛弟子」,魏源則受了菩薩戒。
在一般人心目中,像他們這些具有強烈入世精神的人,怎麼會與「消極出世」的佛教結下不解之緣呢?其實,佛教不光只是具有出世的一面,還有更為積極入世的一面。大乘佛教極力提倡的「不為自己求安樂,但願眾生得離苦」、「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願心也與「世界大同」的理想相吻合。
佛教倡導「悲智雙運」、「大雄無畏」的精神,而行菩薩道。強調「自覺覺他」、「願一切眾生永具樂及樂因,願一切眾生永離苦及苦因」。這不但是解脫的根本,從世間法角度講,也促進了中國傳統文化中的修身、報效國家等思想的進步,共同構成了中華文明的璀璨景象,激勵著像龔自珍、林則徐、魏源這樣的志士仁人們去實現濟世救民的偉大理想。
本文簡略敘述龔自珍的學佛經歷,從這裡我們也可以看到佛教對社會人生的進步作用,以及它對近代中國文化所產生的積極影響。
龔自珍從小就有佛緣,二十九歲時,他正式起信學佛,作《發大心文》,文章洋洋灑灑近三千字。文中說:「伏以人身難得,佛法難聞,我今得少善力,得生人中,正像雲遐。末法現在,欲報大恩,須發大願。」他先發願要斷滅貪、嗔(怒)、痴三種自心煩惱,繼而發心正思維,然後發誓待自己成就後,要度盡一切眾生。
魏源曾在《定庵文錄敘》中敘述龔自珍的學術成就:「於經通《公羊》、《春秋》,於史長西北輿地,其書以六書小學為入門,以周秦諸子、吉金樂石為郭,以朝掌國故、世情民隱為質干。晚猶好西方之書,自謂造深微雲。」最後一句的「西方之書」即指來自西土印度的佛教經典,可見龔自珍對自己在佛學上的造詣是很自負的。
龔自珍從小就有佛緣,他自稱有「慧骨」,幼年隨父親在北京,住在法源寺附近,保姆帶他入寺玩耍,他「輒據佛座嬉戲,揮之不去」。
長大後,他也經常逃學到寺里,看僧人誦經拜佛。他的前輩和朋友中有不少精於佛學的居士、學者,在和他們的交往中,龔自珍耳濡目染,逐漸增加了佛學知識和對佛法的興趣。二十九歲時,他正式起信學佛。他寫了幾首詩,告訴妻子「我欲收狂漸向禪」,並且准備過「一卷金經香一炷,懺君自懺法無邊」的生活。
懺悔是誠信的第一步,從此他開始了對佛教虔誠的追求。他記述自己剛開始學習修禪時萬慮紛陳的煩惱:「結習真難盡,觀心屏見聞。燒香僧出定,嘩夢鬼論文。幽緒不可食,新詩如亂雲。魯陽戈縱挽,萬慮亦紛紛。」
為了屏除雜念,免蹈綺語戒,他寫了《戒詩五章》,立志戒詩。龔自珍學佛是有師承的,他自稱比他年長二十六歲的學者江沅是他學佛的第一導師。在《與
他不僅發大願,更勉力持行,首先是誦經和持咒。龔自珍讀過的佛經很多,在北京時,他曾向鎮國
其次,除了自己用功修行,他還廣施功德。他曾和妻子何擷雲一道「敬舍凈財,助刊《大方廣圓覺修多羅了義經疏》成,並刷印一百二十部,流傳施送。」又把中國古代高僧的著作編為《支那古德遺書》,並抄錄二百本施送給各寺廟。在北京時,他還為龍泉寺募捐造藏經樓,寫了《為龍泉寺募造藏經樓啟》以作廣告。
四十二歲時,龔自珍接觸了天台宗的書,並轉而喜好天台宗。天台教理更能滿足他對佛教知識的探求。他四處搜求天台宗的書籍,詩中也多次提到天台宗,如「我說天台三字偈」、「重禮天台七卷經」。他說:「自達摩至惠能,有出於吾天台宗之外者歟?」因而他又自號「天台裔人」,居室稱「禮龍樹齋」。益大師像,還在家裡供奉天台智者大師的檀香像。
1837年,也就是龔自珍四十六歲那年的「九月二十三日夜,不寐,披衣起,菊影在扉,忽證法華三昧。」為此,他寫下了一首詩:「狂禪辟盡禮天台,掉臂琉璃屏上回。不是瓶笙花影夕,鳩摩枉譯此經來。」記錄了他開悟後的欣喜之情。
龔自珍對佛學的信受和奉持,給他的社會觀、人生觀都帶來很大的影響。佛教思想既是他信仰的內容,也是他用來批判封建社會制度的有力武器,是他掙脫傳統思想束縛、要求變法革新的精神法寶之一。在他一首名為《題梵冊》的詩里,他大膽地貶抑儒教,推崇佛教,向儒家的正統地位發出挑戰:「儒但九流一,魁儒安足為?西方大聖書,亦掃亦包之。即以文章論,亦是九流師。釋迦謚文佛,淵淵勞我思。」儒家本來就是九流之一,沒有什麼可高貴的,而佛學卻能囊括九流,可以為九流師。在統治者定孔子為萬世師表的時代,龔自珍毅然地表現出他蔑視儒家道統的叛逆精神。
有趣的是,龔自珍還用佛法解決自己的感情矛盾。他有兩首詩,敘述了他的一次戀情。第一首《紀游》,寫他在春天的某個傍晚與一個可愛的女子在湖邊相會,兩人心有靈犀並依依惜別。
第二首《後游》,寫他三天以後又獨自來到湖邊,睹景思人,無限惆悵,因為他們的相戀是不被現實允許的。從清晨到傍晚,他一直徘徊不歸,在飽受感情的折磨後,他忽然想通了:「我聞色界天,意痴離言說。攜手或相笑,此樂最為極。天法吾已受,神親形可隔。持以語梅花,花頷略如石。」這裡的色界天,應作欲界天,龔自珍誤記。
在佛教欲界天的上界,異性只要相互握手或相視一笑,就可獲得滿足。龔自珍通過這樣的「天法」,為自己找到了解脫的法門,也為他的精神戀愛找到了理論依據,這使他從常人難以排解的痛苦中走了出來,恢復了內心的平靜。龔自珍在詩中承認無言有意、形神相隔的情,這種處理感情的方式,很有現代意義。
總之,龔自珍在他的後半生致力於佛學的研究和實踐,有修有證,取得了一定成就,但他最終並未完全走上空山歸寂的道路。
他崇信佛教,更關心中國的現實。他把佛學作為精神源泉之一,對佛教哲學的思考和對佛典的誦讀,開闊了他的視野,鍛煉了他的思維,也豐富了他的思想。這使他得以跳出儒家傳統思想的藩籬,用更加超越的目光去審視現實的社會和人生。這也是他的思想具有強烈批判色彩的原因之一。
他不僅在中國近代思想史上展開一代風氣,也推動了近代佛學的復興。後來的維新派像康有為、梁啟超等,留意佛學並從中汲取養料,皆與龔自珍的啟蒙有關。譚嗣同以佛學理論為基礎寫《仁學》,呼籲衝決封建社會的羅網,就明顯受到龔自珍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