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出家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人世間最難舍的不是高官厚祿,金銀珠玉,而是一個「情」字。如果不是童蒙出家,舍家室而入道山,那將更是一番考驗。自古以來不乏中年出家者,出家前往往都已成家,夫妻和順,家境優裕,面對信仰和紅塵的艱難決擇,他們又會經歷怎樣的思想波盪呢?
蓮池大師,明代四大高僧之一,本名沈祩宏,杭州人,書香世家。有學者考證,沈祩宏是結過兩次婚才出家為僧的,其第一位妻子臨盆出事,母子雙亡,第二位妻子奉父母之命再娶。一年除夕,他要妻子泡茶,茶盞剛端上桌面就突然碎裂了,他便笑道:「姻緣無不散之理!」翌年即立心出家,訣別妻子說:「恩愛不常,生死莫代。吾往矣,汝自為計。」
出家後的蓮池大師寫過一首《七筆勾》的詩,執意要把世間情愛一筆勾銷。
恩重山丘,五鼎三牲未足酬,親得離塵垢,子道方成就,嗏,出事大因由,凡情怎剖,孝子賢孫,好向真空究,因此把五色金章一筆勾。
鳳侶鸞儔,恩愛牽纏何日休,活鬼喬相守,緣盡還分手,嗏,為你兩綢繆,披枷帶杻,覷破冤家,各自尋門走,因此把魚水夫妻一筆勾。
身似瘡疣,莫為兒孫作遠憂,憶昔燕山竇,今日還存否,嗏,畢竟有時休,總歸無後,誰識當人,萬古常如舊,因此把貴子蘭孫一筆勾。
獨佔鰲頭,謾說男兒得意秋,金印懸如斗,聲勢非常久,嗏,多少枉馳求,童顏皓首,夢覺黃梁,一笑無何有,因此把富貴功名一筆勾。
富比王候,你道歡時,我道愁,求者多生愛,得者憂傾覆,嗏,淡飯勝珍饈,衲衣如綢,天地雪廬,大廈何須構,因此把家舍田園一筆勾。
學海長流,文陳光芒射抖牛,百藝業中走,斗酒詩千首,嗏,錦綉滿胸頭,何須誇口,生死跟前,半時難自救,因此把蓋世文章一筆勾。
夏賞春遊,歌舞場中樂事綢,煙雨迷花柳,棋酒娛親友,嗏,眼底逞風流,苦歸身後,可惜光陰麽羅空回,因此把風月情懷一筆勾。
1918年,農歷的正月十五,李叔同正式皈依佛門。剃度幾個星期後,他的日本妻子攜了幼子千里迢迢從上海趕到杭州靈隱寺,抱著最後的一線希望,勸說丈夫切莫棄她出家。這一年,是兩人相識後的第11年。叔同連寺門都沒有讓妻子和孩子進,妻子無奈離去,只是對著關閉的大門悲傷地責問道:「慈悲對世人,為何獨獨傷我?」他的妻子知道已挽不回丈夫的心,便要與他見最後一面。清晨,薄霧西湖,兩舟相向。李叔同的日本妻子:「叔同—」李叔同:「請叫我弘一」。妻子:「弘一法師,請告訴我什麼是愛?」李叔同:「愛,就是慈悲。」在出家前,李叔同曾給妻子寫過一封信。
誠子:
關於我決定出家之事,在身邊一切事務上我已向相關之人交代清楚。上回與你談過,想必你已了解我出家一事,是早晚的問題罷了。經過了一段時間的思索,你是否能理解我的決定了呢?若你已同意我這麼做,請來信告訴我,你的決定於我十分重要。
對你來講硬是要接受失去一個與你關係至深之人的痛苦與絕望,這樣的心情我了解。但你是不平凡的,請吞下這苦酒,然後撐著去過日子吧,我想你的體內住著的不是一個庸俗、怯懦的靈魂。願佛力加被,能助你度過這段難挨的日子。
做這樣的決定,非我寡情薄義,為了那更永遠、更艱難的佛道歷程,我必須放下一切。我放下了你,也放下了在世間累積的聲名與財富。這些都是過眼雲煙,不值得留戀的。
我們要建立的是未來光華的佛國,在西天無極樂土,我們再相逢吧。
為了不增加你的痛苦,我將不再回上海去了。我們那個家裡的一切,全數由你支配,並作為紀念。人生短暫數十載,大限總是要來,如今不過是將它提前罷了,我們是早晚要分別的,願你能看破。
叔同戊午七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