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絕!一磚頭打出來的曠代宗師

  在這樣的文化潮流中,有人擺脫了文字學術的韁鎖,融匯了中印文化的大系,陶鑄了浩如煙海的經和疏鈔,脫開文人學士的習氣,只以民間平凡的語句動作,溝通了形上形下的妙諦,綜合了儒、道、佛三家的要旨,這實在是南宗禪的創作。

  這個創作,固然由慧能六祖開其先河,但繼之而來的,應該便是懷讓禪師的傑作了。他用一塊磚頭塑造出一個曠代的宗師——馬祖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懷讓禪師退居到南嶽以後,看到山中一個年輕和尚,天天在坐禪——那個時候,並沒有什麼話頭的事。所謂坐禪,是小乘禪觀的傳統方法止觀法門的流緒。

  懷讓禪師大概是把六祖轉告他印度般若多羅祖師的預言,牢記在心。所以也一心一意在找要經他手造就出來的得意弟子

  他看了這個年輕和尚一表人才專心向道的志氣可嘉,認為他就是可造之才了。因此拿了一塊磚頭,當著他打坐地方,天天去磨磚。

  年輕馬祖和尚好奇了,他看了幾天,覺得這個老和尚很奇怪,為什麼要天天來磨磚頭呢?便開口問他說:「老和尚,你磨磚做什麼啊?」

  「磨磚為了做個鏡子用。」老和尚答。

  「真好玩!磚頭哪裡可能磨成鏡子用呢?」馬祖有點憐憫老和尚愚痴了。

  老和尚說:「噢!你在這裡做什麼啊?」「打坐。」年輕馬祖,很乾脆地回答。

  「打坐做什麼啊?」老和尚問。

  馬祖說:「打坐為了要成佛。」

  老和尚笑了,笑得很開心。馬祖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瞪著眼睛老和尚

  老和尚說:「你既然說磨磚不能做鏡,那麼打坐怎麼可以成佛呢?」

  馬祖迷惘了!便很恭敬地問老和尚:「那麼,怎樣才對呢?」

  老和尚說:「譬如一輛牛車要走要停的時候,你說:應該打牛?應該打車?」

  這一棒,打醒了年輕馬祖的迷夢。

  身子等於是一部車,心裡的思想等於是拖車的牛。

  打坐不動,好像車子是剎住了,可是牛還是不就範地在心中亂跳。那坐死了有什麼用?

  在這裡,附帶說一個同樣性質,不同作用故事,也便是懷讓禪師磨磚作鏡的翻版文章,在中國的花邊文學上,也是一個著名的公案。《潛確類書》記載:李白少年的時候,路上碰到一個老太婆,很專心地磨一支鐵杵。他好奇地問她作什麼用?老太婆告訴他是為了作針用。李白此心所感,便發憤求學,才有後來的成就。俗話所謂:「只要工夫深,鐵杵磨成針。」便由此而來

  南嶽懷讓輕輕易易地運用了「磨磚作鏡」,表達了南宗禪的教授法和佛學精要的革新作風,開啟了後來馬祖一生的「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特殊風格。真是妙絕你說他是啟發式的教育也好,刺激也好,教訓也好,那都由人自鬧,自去加鹽加醋吧!

  馬祖悟道,真的只憑這樣一個譬喻就行嗎?不然!懷讓大師這一作為,只是點醒他當頭棒喝的開始。接著,他更進一步,要喚醒他的執迷不悟,便又向馬祖說:「你為學坐禪?為學坐佛?若學坐禪,禪非坐卧。若學坐佛,佛非定相。於法無住,不可取捨,何為之乎(你要怎麼辦)?汝若坐佛,卻是殺佛。佛若執坐相,非解脫理也。」

  讓大師說到這裡,青年馬祖和尚實在坐不住了,便從座位站起來,正式禮拜請問:「怎樣用心,才契合於無相三昧?」

  讓大師說:「你學心地法門,猶如下種。我說法譬如下雨。你緣合,故當見道。」

  馬祖問:「老和尚你說的見道,見個什麼道啊?道並非色相,怎樣才見得到呢?」

  讓大師說:「心地法眼,能見於道,道本來便是無相三昧,也是從心地法門自見其道的。」

  「那有成有壞嗎?」

  讓大師說:「若契於道,無始無終,不成不壞,不聚不散,不長不短,不靜不亂,不急不緩。如果由理會得透徹,應當名之為道。」

  同時,他又說了一個偈語:「心地含諸種,遇澤悉皆萌。三昧無相,何壞復何成!」

  新語雲:自漢末、魏、晉、南北朝到盛唐之間四五百年來的佛教,無論哪個宗派,只要注重實證佛法,唯一的法門都是以「制心一處」、「心緣一念」的禪觀為主。

  但一念專一,是不是治心的究竟?清凈是否就是心的本然?還是一個極大的問題。雖然有了後來「般若」、「唯識」等大乘的經論教理加以解說,但要融匯大小乘實證法門,在當時,除了達摩禪以外,實在還無其他更好的捷徑

  馬祖出家學佛,也是從學習禪靜而求佛道那是正常的風規,一點沒錯。但一涉及融匯大小乘佛法的心印,就需要有大師點鐵成金」的一著而後可。讓大師力辟以靜坐為禪道的錯誤,完全和六祖的作風一樣,這是對當時求道修證之徒的針砭,可是後世學者,一點靜坐工夫都沒有,便拿坐禪非道的口頭禪以自解嘲,絕對是自誤而非自悟。俗語說「莫把雞毛當令箭」固然不錯。但把令箭當雞毛的結果,尤其糟糕。

  至於究竟如何,才如馬祖所問「契合於無相三昧真諦」呢?且看下面一段問答

  另有一大德問懷讓大師說:「如果把銅鏡熔鑄成人像以後,鏡的原來光明到哪裡去了?」

  讓大師答:「譬如你作童子時候的相貌,現在到哪裡去了?」

  又問:「那麼,何以鑄成了人像以後,不如以前那樣,可照明了呢?」讓大師答:「雖然不會照明,但一點也謾他不得!」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