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森法師:許我賊住比丘談毗尼么

  許我賊住比丘談毗尼么(一九四叄年八月一日)

  不慧幼失問學,長好偷安,根機陋劣,知識暗鈍。雖信佛四十餘年,披緇叄十餘載,形雖出家,心不入道。於如來宣演宗教律之高深法門,不特難窺堂奧,實屬未見門牆。悠悠虛度,唐喪光陰,不知老之將至,清夜捫心,身毛為豎。若非仰仗西方教主弘誓大願之大慈悲力,垂慈接引,帶業往生,必為泥犁中人,安望超凡入聖,每一思及,真覺汗顏。

  茲者本會審定委員諸居士護法安僧,情殷念切。思法門之衰頹,由律學之久荒。近年雖得弘一律師大作獅吼,欲挽頹風,以身作則,行頭陀行,嚴浄毗尼,冀復南山絕學。奈眾生業感,隨學者寡,力行者尤希。加以吳天不弔,律師遞爾西歸,繼志無人,殊深悼歟。爰提議本刊發毗尼專號,以期啟聵振聾,闡明戒律之重要。徵文數月,投稿者亦屬寥寥(此指未經發排時之情形),乃促不慧翻出草料,以湊熱鬧。且不慧庸劣,已如上述。對於毗尼要旨,毫無研究,安能發揮,無如濫廁僧倫,又居本刊發行人,及審定委員之地位。若不將管見盡情吐露,徒望他人振作,即所謂責人常詳,處己每恕,亦殊覺不近人情。不得已不知而作,以售拋磚引玉之計。伏冀緇素諸公海涵,一致起而學律(在家出家,各隨其分)。庶幾頭陀行在佛法在,正法久住世間也。

  梵語毗尼,此翻為滅。一,滅業非。二,滅煩惱。叄,得滅果。又翻調伏。謂能調和身語意作業,制伏諸惡行。此皆從功用為名,均非正譯。正譯為律。律者,法也,從教為名。斷決重輕,開遮持犯,非法不定故也。

  佛遺教經雲,汝等比丘,於我滅後,當尊重珍敬波羅提木叉。梵語波羅提木叉,此翻保解脫,又雲別解脫,又雲處處解脫,亦雲隨順解脫。即謂能遵律儀,持凈戒,防非止惡,於一切處,無不皆得解脫也。

  金口誠言,處處以止惡防非為敎誡。直至涅槃會上,扶律談常,尤以專精戒律為叮嚀。如來一代時教,諸祖傳持正法,離開毗奈耶藏,實無從談起。佛法之於戒律,其重要何待贅言。重要之點何在。整個佛教,厥為宗教律密凈之五門,可以包括無遺。律者佛身,宗者佛心,教者佛語,密者佛意。心語意作用雖妙,若離開身軀,妙用無由顯發。凈者佛行,超出一切宗教律密,統攝一切宗教律密,譬如人之全體大用,仍應以戒律基礎。如造萬丈高樓,若不得地基,憑空則無法建築。即有地基,若不堅固,亦難保長久不壞。故印老人常雲,律為宗教密凈之基址,不持律,則宗教密凈之真益不得。凈為宗教律密之歸宿,不念佛修凈求生西方,則宗教律密之妙用皆難得究竟。老人真知灼見,反復叮嚀,上契佛心,下悲含識,吾人自應書紳,頂戴奉行。

  且不慧不學無知,不特開遮持犯之精義未名,即各種戒相條文亦為熟習。益以體弱多病,畏寒畏暑,數數欲食。即極平常之不非時食,及不服東方絲綿絹帛等之粗重戒相,亦無力奉行。(如毛線衣服,氈鞋氈帽等。)如此冒濫掛名之賊住比丘,於極應尊重之如來凈戒,心雖仰慕,尚不力持。於此專論毗奈耶藏之時,自應知慚知愧,無饒舌之餘地。又何敢爭此虛榮,握管發揮。今為發露懺悔,專冀他人奮發起見,敬節錄古人陳言數則,以塞此責,而供閱者。

  蕅益大師重治毗尼事義集要,總問辯雲。

  或問。念佛一門,廣大簡易,應信奉行。但能一心念佛自然止惡防非,何須矻矻窮年學此律法。名相浩繁,已非簡易,果極聲聞,又非廣大。恐不若專宏凈土法門之妙也。

  答。持戒念佛,本是一門,塬非異轍。凈戒為因,凈土為果。若以持名為徑,學律為紆,即違顧命誠言,寧成念佛叄昧。夫如海無涯,如寶無厭,豈不廣大。作犯止持,保任解脫,豈不簡易。故一心念佛者,雖能止惡防非,專精律學者,尤為守佛明誨。現在則紹隆僧種,臨終上品上生。法門之妙,孰過於此。

  問。如來降生西域,毗尼遮罪,皆因居士譏嫌故制,然亦有隨方戒等。今此土雖不遵行,居士未必譏毀。設舍微細戒,何乖聖訓。又時丁末運,外緣不豐,內因微薄。欲纖毫無犯,演教宏宗,則佛法不能廣布。完小節而失大益,豈菩薩之本心,學一乘之真子耶。

  答。如來一切知見,普為大千眾生而制戒律。六群等亦大權示現,曲體末世眾生情態而示犯緣。正由人情懈怠,不肯輕重等護,致成末運。今欲宏宗演教,必以持戒為本戒律精嚴,則內因淳厚,外緣自豐。白毫相中一分光明,決非誑語。若以戒為小節,便成謗法。談宗說教,皆是儱侗瞞盰。設獲外緣,總名魔業,有何益於正法哉!

  問。西乾列祖,叄學精通。此間地僻時遙,人罕聞見。唯唐宋來數輩宗匠,蹤跡彰著,人皆景仰。然而當其水邊林下,則以叄條篾,一把鋤,為清凈自活。逮其匡徒領眾,則以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為真實芳規。至於揚化接人,則以一棒一喝,為拈提向上。俱與律學不復相應。是以好心出家之流,由行腳入山,乃至登座披衣,所仿效者,無非此等。今還許從上諸祖,仍是真比丘否?若非比丘雲何可紹祖位。若是比丘雲何不遵律制。又今時紹祖位者,例皆輕視律學。不識從上諸祖,亦輕視否。又今時紹祖位者,雖不遵戒,而仍為人授戒。不識從上諸祖,亦為人授戒否。

  答。從上諸祖,各有叄類。一者,嚴凈毘尼,弘笵叄界。如遠公、智者、左溪、永嘉、荊溪、大梅、永明、覺笵、高峰、中峰、楚石等是也。覺笵,非時不食。中峰,冬夏一衲。俱載傳記,芳規昭然。古今如此知識,亦甚眾多,所應景仰仿效。

  二者丁茲末世,勢不獲已,遵佛遺命,舍微細戒。故住靜則刀耕火種,領眾則墾土開田。然於非時食等諸戒,仍自遵行。故清規晚用藥石,不雲粥飯。只許非時漿,七日葯,終身葯耳。又德山托缽,亦因視日早晚。當知不非時食,明矣。然而此等知識,則便不敢為人授戒。所以唐宋以來,禪有禪寺,講有講寺,律有律寺。初出家時,多學律。律學有得,則以律名家;律學無得,則舍之而習講參禪。但舍微細戒,不舍重戒及性戒也。復有不能學律,徑投禪教而參學者,此即名為乘急戒緩。然亦必護根本五戒,斷無毀犯重戒之理。而決不敢自稱比丘,亦決不敢輕視律學。但自愧未能兼修以為慚德。故至出世接人之時,或重登戒品,性遮皆凈,如六祖等;或單提向上,獨接一機,如壽昌等。有人問壽昌雲。佛制比丘,不得掘地,損傷草木。今何自耕自種,自耘自獲。答雲。我輩只是悟得佛心,堪傳祖意,指示當機,令識心性耳。若以正法格之,僅可稱剃髮居士,何敢當比丘之名也。又問。設令今時有能如法行持比丘事者,師將何以視之。答雲。設使果有此人,當敬如佛,待以師禮,我輩非不為也,實未能也。又紫柏大師,生平一粥一飯,別無雜食。脅不著席者四十餘年。猶以未能持微細戒,故終不敢為人沙彌戒,及比丘戒。必不得已,則授五戒法耳。嗟乎。從上諸祖,敬重律學如此,豈敢輕之。若輕律者,定屬邪見,非真實宗匠也。

  叄者,大用現前,觀機利益,破他疑執,不拘恆規。如文殊菩薩,執劍逼佛,叄處度夏。重勝比丘,與女同坐,令證無生。乃至寒山拾得之嗬律主,歸宗南泉之斬蛇貓,並是一時不得不用之權謀。譬如良醫砒霜治病大將設奇謀以除賊,偶一為之不可以為典要。又凡訶佛罵祖,痛棒毒喝,皆是不得已而用之。所謂兵者不祥之器,非布帛菽粟比也。若用得其當,則跡似違律,實真持律,以得律之意旨故。例如末利夫人,飲酒救殺,佛贊其為真持齋戒。菩薩戒本亦雲。菩薩見機,得殺盜等,於菩薩戒,無所違犯,生多功德也。若用失其宜,將作門庭施設,如優孟之學叔敖,宗既非宗,律又非律,謗大般若,疑誤後學,叄塗劇報,何由得免。設亦誘引愚流,向叄寶中作種種福。由斯福力所持,不即墮落,終為外道魔王眷屬,非佛弟子。末世之中,多此妖邪誘惑世間,魔所攝持,多得供養。往往聚眾百人千人眷屬兒孫遍佈天下。毀戒毀教,破壞如來正法輪。愚小無知,羨彼名聲,而爭仿效。令好心出家者,皆墮其黨。求升反墜,哀哉痛心。然由仍以叄寶為所緣境,故至罪報畢時,還藉佛法僧戒之力,而得度脫。如從地倒,還從地起。較諸不聞叄寶名者,猶勝一籌。故魔王語佛雲。吾於汝末法中,令諸眷屬,食汝飯,著汝衣,破壞汝法。佛言。汝但自壞,吾法不壞也。今若欲不墮叄塗,徑登聖果,請必從持戒始。縱不能持,亦須讚嘆,自生慚歉。若既掛名受戒,而又輕視戒法;既不精持戒法,而又為人作師授戒;既廣為人授戒,又不教人如法學戒,且言戒是小乘,不須習學。則決墮叄塗,為魔眷屬,自受其苦,無人能代。終亦必皆成佛我不敢輕之矣。

  蕅祖如此苦心孤詣,援古證今,可謂剖心嘔血,盡吐誠言。唯冀戒珠晃耀,佛日重光,俾正法久住世間,群生同沾福利。吾儕蘭若安居,袈裟披禮。雖雲賊住,亦掛虛名。應如何知慚知愧,仰體佛祖□言,尊重珍敬波羅提木叉。即自己老朽,死期將至,無力精持。亦自應大聲疾唿,希望有大心開士乘願而來,振興律學,發揚光大。佛恩祖恩,有人報答。即吾儕冒濫之罪,亦或可以稍減。又吾儕既未精律,尤宜切忌妄充。常聞印老人雲。昔年戒塵、慈舟、詣法師,在虞山興福寺,亦念百餘年來,律學全荒,舉國僧徒,大都未經如法得戒。環顧海內,唯老人(指印公)堪稱清凈僧寶。(其時弘公出家未久)特具函恭請,敬求為有志同人之授戒師。老人書函即復雲。某甲,自己即全是犯戒僧,何能為汝們授戒。竊念老人對於律學,雖不敢妄贊其如何精邃,但就其平日行履觀之,於正心誠意,少欲知足言行一致,事事認真,一切不欺。處處皆與戒律不相違背,實是為當今普通緇素之師法。而仍自責為犯戒僧,不肯輕居師位,為人授戒。壽昌紫柏之風,老人可謂一肩荷擔而無愧色。較之目下普通好為人師者,真偽虛實,明眼人當能辨之。德森苦惱無狀,縷瑣述此。一面希望與德森同一懈怠因循,不能精研律學者,老老實實,承認自己未得戒,不敢妄充授戒師。一面希望以律自鳴者,必須精研律部,求於戒律實有心得,將身作則,實事求是。以期有益自他,無辱律制。一面更望英俊僧才,發廣大心,精研律藏。近繼弘公之遺志,遠紹南山之徽猷,俾靈芝、古林、千華,諸祖之法脈,源遠流長,洋溢四海。人天有賴,正住永昌。凈戒為因,凈土為果。持戒念佛福慧雙修。人人皆得為清凈佛子,在在悉歸向極樂蓮邦。庶德森賊住堪羞之泥犁業因,亦望從此解脫,轉向安養棲神,與法界眾生,同得阿耨多羅叄藐叄菩提矣。佛視眾生如一子,當不特棄德森一人也。

  摘自民國十二年八月一日《弘化月刊》第二十六期,見《民國佛教期刊文獻集成》第一叄六卷四八二頁。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