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光陰很快,人生在世,自幼年至中年,自中年至老年,雖然經過幾十年之光景,實與一會兒差不多。
就我自己而論,我的年紀將到六十了,回想從小孩子的時候起到現在,種種經過如在目前啊!我想我以往經過的情形,只有一句話可以對諸位說,就是「不堪回首」而已。
我常自己來想啊!我是一個禽獸嗎?好像不是,因為我還是一個人身。我的天良喪盡了嗎?好像還沒有,因為我尚有一線天良,常常想念自己的過失。我從小孩子起一直到現在都埋頭造惡嗎?好像也不是,因為我小孩子的時候,常行袁了凡的功過格;三十歲以後,很注意於修養;初出家時,也不是沒有道心。
雖然如此,但出家以後一直到現在,便大不同了:因為出家以後二十年之中,一天比一天墮落,身體雖然不是禽獸,而心則與禽獸差不多。天良雖然沒有完全喪盡,但是昏憒糊塗,一天比一天厲害,抑或與天良喪盡也差不多了。講到埋頭造惡的一句話,我自從出家以後,惡念一天比一天增加,善念一天比一天退失,一直到現在,可以說是純乎其純的一個埋頭造惡的人,這個也無須客氣,也無須謙讓了。
就以上所說看起來,我從出家後,已經墮落到這種地步,真可令人驚嘆!其中到閩南以後十年的功夫,尤其是墮落的墮落。去年春間曾經在養正院講過一次,所講的題目就是《南閩十年之夢影》,那一次所講的,字字之中,都可以看到我的淚痕,諸位應當還記得吧。
可是到了今年,比去年更不像樣子了;自從正月二十到泉州,這兩個月之中,弄得不知所雲。不只我自己看不過去;就是我的朋友也說我以前如閑雲野鶴,獨往獨來, 隨意棲止,何以近來竟大改常度,到處演講,常常見客,時時宴會,簡直變成一個「應酬的和尚」了,這是我的朋友所講的啊!「應酬的和尚」這五個字,我想我自己近來倒很有幾分相像。
如是在泉州住了兩個月以後,又到惠安、到廈門、到漳州,都是繼續前愆;除了利養,還是名聞;除了名聞,還是利養。日常生活,總不在名聞利養之外,雖在瑞竹岩住了兩個月,稍稍閑靜,但是不久,又至祈保亭冒充善知識,受了許多善男信女的禮拜供養,可以說是慚愧已極了。九月又到安海,住了一個月,十分的熱鬧。
近來再到泉州,雖然時常起一種恐懼厭離的心,但是仍不免向這一條名聞利養的路上前進。
可是近來也有件可慶幸的事,因為我近來得到永春十五歲小孩子的一封信。他勸我以後不可常常宴會,要養靜用功;信中又說起他近來的生活,如吟詩、賞月、看花、靜坐等,洋洋千言的一封信。
啊!他是一個十五歲的小孩子,竟有如此高尚的思想,正當的見解;我看到他這一封信,真是慚愧萬分了。我自從得到他的信以後,就以十分堅決的心,謝絕宴會,雖然得罪了別人,也不管他,這個也可算是近來一件可慶幸的事了。
雖然是如此,但我的過失也太多了,可以說是從頭至足,沒有一處無過失,豈只謝絕宴會,就算了結了嗎?尤其是今年幾個月之中,極力冒充善知識,實在是太為佛門丟臉。
別人或者能夠原諒我;但我對我自己,絕不能夠原諒,斷不能如此馬馬虎虎的過去。所以我近來對人講話的時候,絕不顧惜情面,決定趕快料理沒有了結的事情,將「法師」「老法師」「律師」等名目,一概取消,將學人侍者等一概辭謝;孑然一身,遂我初衷,這個或者亦是我一生的大結束了。
啊!再過一個多月,我的年紀要到六十了。像我出家以來,既然是無慚無愧,埋頭造惡,所以到現在所做的事,大半支離破碎不能圓滿,這個也是本份所當然。
只有對於養正院諸位同學,相處四年之久,有點不能忘情;我很盼望養正院從此以後,能夠復興起來,為全國模範的僧學院。可是我的年紀老了,又沒有道德學問,我以後對於養正院,也只可說「愛莫能助」了。
啊!與諸位同學談得時間也太久了,且用古人的詩來作臨別贈言。詩雲:
未濟終焉心飄渺,萬事都從缺陷好。
吟到夕陽山外山,古今誰免余情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