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句經講記(三十五)
壹、釋品題
雙要品者兩兩相明
善惡有對舉義不單
兩,音(壟)liong2柳拱切
從本品開始,到第三十五品的〈梵志品〉(除〈利養品第三十三〉而外),由於南北傳皆有傳譯,所以此下將以南北傳對讀的方式,來作文義的解說。南傳巴利本《法句》則以了參法師的譯本為主,並參酌凈海法師的白話文譯本──《真理的語言》,及其他近人的譯作,期能藉由不同傳譯本的比對,而更貼近佛說此偈的原意。
本品「雙要品」(南傳曰「雙品」),系藉一正一反、「兩兩相」對的偈頌,以「明」世間:有「善」就有「惡」,有喜就有悲,有真就有偽,有染就有凈,有人贊美、就有人批評……,一切皆為(「有」,在此可看作無義,或可作『為』解)相「對」而非絕待的。因此所列「舉」之法「義」,「不單」偏於或正或反之一邊,以此突顯正理,使學者知所抉擇,而依循佛法中道正理信受奉行。
貳、釋頌義及因緣
1.【北傳】
心為法本 心尊心使
中心念惡 即言即行
罪苦自追 車轢於轍
1.【南傳】
是則苦隨彼 如輪隨獸足
2.【北傳】
心為法本 心尊心使
中心念善 即言即行
福樂自追 如影隨形
2.【南傳】
是則樂隨彼 如影不離形
轢,音(力)lek8柳極切
轍,音(徹)tiat8地傑切
第一偈:北傳說:「心為」一切「法」的根「本」,我們動身、發語的一切造作,皆由心意的主導而來,所以「心」居於至「尊」至要的地位,一切由「心」所主「使」。假使我們的內心(「中心」,即內心)起的是惡心惡念(「念惡」即惡念),那末,在審慮、決定的瞬間,「即」會發動我們的「言」語、身「行」去作惡。身語意既已造作了惡業,那必然留下潛能勢用,「罪」報「苦」果「自」然從後「追」隨而來,如「車」輪必壓(「轢」,車輪輾過之意)「於」車跡(「轍」,即車跡)而過。1
對應於此,南傳則說:世間一切「諸法」,皆以心「意」為其「先導」,心「意主」導一切,一切由心「意」的審慮、決定、發動而「造作」。「若」人「以染污」不凈的「意」念為起始,而發展至「或」言「語」、「或」身「行」的惡「業」,「是則」其後必有罪「苦」的果報「隨」逐「彼」人,「如」車「輪隨」於拖車的「獸足」。2
南北傳的譯句一經對照比較,偈意自能充分的揭露出來;然而此偈的最末一句,二譯卻顯然不同。原來,pada之義有二:可譯為跡,也可譯為足,所以北傳的吳.支謙譯本譯為「轍」,即車跡之意;而南傳了參法師則譯為「獸足」3,這是同源而釋義別異的一例。
第二偈:北傳說:「心為」一切「法」的根「本」,吾人所以造作一切的善惡染凈等業,皆由心意的主導而來,所以「心」居於至「尊」至要的地位,一切由「心」所主「使」。假使我們的內心(「中心」,即內心)起的是善心善念(「念善」即善念),那末,在審慮、決定的瞬間,「即」會發動我們的「言」語、身「行」去作善。身語意既已造作了善業,那必然留下潛能業用,「福」報「樂」果「自」然隨後「追」逐而來,「如影」之「隨形」而不相離。
此偈南傳則說:世間一切「諸法」,皆以心「意」為其「先導」,心「意主」導一切,一切善惡染凈,皆由心「意」的審慮、決定、發動而「造作」。「若」人「以清凈」的善心善「意」,「或」表現於言「語」、「或」表現於身「行」,而造作利人利己,或損己以利人的善「業」,「是則」其後必有福「樂」的果報「隨」逐「彼」人,「如影」之「不離形」體一般。
這二首偈頌,南、北傳雖然偈意相同,卻各有不同的因緣故事,以下就分別作介紹:北傳的因緣是說到在佛世,舍衛國王波斯匿,因為想請釋尊及弟子前去應供說法,所以就與隨扈一行來到釋尊駐錫的精舍。王下了車,即解下配劍、脫去鞋履,雙手合掌來到釋尊面前,五體投地頂禮釋尊,長跪稟白說:『希望來日能於四邊街道,施設微妙的飲食,供養世尊及眾弟子,以令國人了知世尊為世間無上的聖者;願國人咸能遠離鬼神妖魅的蠱惑,悉心遵奉世尊所制的五戒,以消弭自身及國內的災禍。』
釋尊聽聞此言,就說:『善哉!一國之君,應有英明的領導能力,才能帶領百姓以正確的方法趨吉避凶,進而為來世植福。』
波斯匿王得了釋尊的肯定,便歡喜地說:『至真至尊的佛世尊啊!請容我先行告退,來籌備這一次的供佛大會吧!』
於是貴為一國之君的波斯匿王,除了親自監督御廚準備飲食之外,當日還躬身往迎釋尊及弟子前來應供。在釋尊與弟子一行先後入座後,王還執弟子禮,恭敬地在釋尊身旁侍食。
釋尊飯食已訖,便於四街道路頭為王說法,無數的百姓此時亦來圍觀,聽佛說法。人群中,有結伴而行的二名商人見到此景,一人就想:『佛如帝王,弟子猶如忠臣,佛開示智慧大法,弟子隨佛誦習宣揚,好個明智的國王啊!知佛是可尊可敬的人天導師,所以竭盡心力來奉侍至尊的佛陀!』另一人則心想:『真是一個愚昧的國王啊!你貴為一國之主,還有什麼是求不到的呢?佛,不過好像一頭牛,弟子就猶如車子,牛拖著車子,東南西北到處走,佛有什麼德行,值得王自甘卑下地奉侍呢?』
不久,二人即離開了人群,繼續踏上自己的旅程。走了三十里,覺得渴乏極了,就找地方投宿,一面買酒共飲,一面評論所見之事。這心存惡念的商人,平日即常懷惡心、驕縱無禮,從他對世出世間的聖者──佛世尊,都如此之輕慢鄙視,就可見其為人之一斑。尤其在杯酒下肚以後,內心熾盛的熱惱,更令他猶如有火燒身一般。於是他帶著醉意獨自步出旅亭去透透氣,走著走著,就在車馬必經的道路中醉倒了。
次日清晨,正好有五百商人的車乘經過,心存惡念的商人於是就糊裡糊塗地步上黃泉。他的同伴一覺醒來找不著他,才知他已命喪車轍,善心的商人一想到兩人偕伴在外經商,而今對方出了意外,如果自己單獨回國,恐怕會被誤解為謀財害命,而背負不義的罵名,不如收拾財物,到他國去過新的生活。
適巧這名善心的商人所到之國的國王,新近崩亡不久,又沒有太子可以繼承王位,群臣們相信預言吉凶的讖書上所言:在人文薈萃之地,將有一位平民會成為他們的新王。但是要如何找到此人呢?原來先王有匹神馬,當它見到未來的國王就會屈膝,由此即可尋得新王。於是太史官與大臣們就整備車馬,帶著先王的神馬與印璽,四處去尋找新王。浩浩蕩蕩的一行人,自是引來群眾的好奇與議論,商人當然也在其中。當太史官一眼見到商人,立刻便說:『此人具有黃旗紫蓋之氣,這就是貴為帝王之氣啊!』而神馬此時也屈膝來舔商人的腳,大臣們於是一致認定:他就是他們的新王。
太史官等人歡歡喜喜地將商人迎回宮中,待他沐浴更衣、換上國王的袍服之後,著即登上王位、顧問國事。對這突如其來的境遇,商人不免陷入深深的思維:自己平日又沒做什麼大善,何以能得黃袍加身、貴為君王呢?想必是至聖的佛陀施恩於我,才得以如此吧!為了禮謝佛陀的恩德,遂與群臣遙向舍衛國頂禮稽首說:『我這卑賤之人無才無德,而今竟蒙世尊垂恩,成了此國的國主,希望明日世尊能與諸大阿羅漢弟子,一起到敝國來接受我的禮敬與供養。』
時值三月,釋尊就要阿難轉告諸阿羅漢比丘說:明日有國王將請大眾前去應供,為了使該國人民未信者生信,特准大眾施展神足通前往該國,以令王及人民生歡喜心信受佛法。於是弟子們謹遵佛言,來到該國受王供養;待大眾食畢,王便請釋尊為他開示:素無善德、卑微如他之人,以何因緣而成為一國之主?
釋尊就舉先前他與同伴二人起心動念的善與惡為例,來說明為善之人,福樂相隨;作惡之人,災禍自追,這不是來自佛或龍天鬼神等外力的護佑與恩賜,而是由每個人自力造作而來,因此便說了以下的偈言:
「心為法本,心尊心使,
中心念惡,即言即行,
罪苦自追,車轢於轍。
心為法本,心尊心使,
中心念善,即言即行,
福樂自追,如影隨形。」
當釋尊說完以上二首偈頌,王與群臣及無數的百姓,皆生大歡喜心,並遠塵離垢,得法眼凈。4
一日,眼盲的迦丘帕喇尊者在經行時,踩死了一些昆蟲,次日,恰好有精舍的其他比丘來找他,他們發現了地上有昆蟲的屍體,懷疑尊者犯了戒,就來到佛陀座前,請示心中的疑慮。
佛陀問他們是否親眼見到尊者踩死這些昆蟲?他們回答說:並未親自看見。佛陀就告訴他們說:『正如你們不曾親見迦丘帕喇殺生一般,迦丘帕喇也看不見地上的昆蟲;一位已證聖果的阿羅漢,是不會存有殺生之心的,所以他並未犯戒。』
眾比丘就再請問佛陀:何以尊者今生會成為一個盲者?佛陀也就藉著宣說迦丘帕喇前世的因緣,來教誡諸比丘:
原來,迦丘帕喇在某一世曾經是一名醫生,在他的病患之中,有一位女眾曾經對他許諾,若能治好她的眼疾,她和兒子願意當他的僕人侍候他。但是當她的眼疾一天比一天好轉,她又後悔了,害怕自己和兒子得當一輩子奴僕,所以她就向醫生撒謊說她的眼睛越來越差。只是,這個謊言終究瞞不過醫生,當醫生髮現她的眼疾其實已經痊癒以後,不禁起了大嗔恨,就開了另外一服藥給她,使她從此真正失明。因為這個緣故,所以在往後的很多世,迦丘帕喇都成了盲者。於是,佛陀就說了以下的偈頌告誡諸比丘:
是則苦隨彼,如輪隨獸足。
是則樂隨彼,如影不離形。」
雖然本偈說明了心(意業)居於一切法的主導地位,一切善惡染凈的業果,皆由心意的發動身、語而來;但佛教並非唯心論者,只重內心而漠視世間事行。佛法是說外在的事行既出於心意的推動,那末,要改變我們的言語、身行,必先改造我們的內心,由端正我們的心行、觀念做起,才是根本之道。更進一步說,心儘管為王為主,卻不僅僅完成內心的凈化就算了事,還要經由佛法的修學,慢慢去修正自己在言語和身行的表達,從而脫落累世的串習,使身口能恰到好處又恰如其分地傳達內心,而終至完成身業與語業的凈化。
再說佛法的重視內心,是主張由心念的改變去轉境,而非將外境的惡觀待成善、將染污觀待成清凈,無視外在的一切,而只活在自己想像的內心世界,這決非佛陀的教法。佛陀所教我們的是:如實知外在的一切善惡、染凈,乃至因緣的聚與散、成與毀;更如實知自心的一切悲喜、愛惡,乃至法與非法,而後出自善意、敬虔地回應外境,這才是以心轉境的真義。能這樣做,深信其人定然「福樂自追,如影隨形」,最起碼,也會處處得人緣。(待續)
【注釋】:
1.請參見印順導師,〈法句序〉(《華雨香雲》,頁218)。
2.同1.
3.同1.
5.以下各品所舉南傳的譬喻因緣,系改寫自達摩難陀上座編著,周金言居士所譯的《法句經/故事集》(1996.4新雨雜志社出版),略去其中的神話色彩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