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關電燈的人
戒痴說,那也未必。戒言很胖,它是吃素的,智恆師父也很胖,他也是吃素的。
幾位施主走了後,戒傲不知從哪裡弄來一個鉛球,說是那幾位施主落下的。戒傲在院子里把鉛球扔著玩,有幾個師兄經過的時候,被突如其來的鉛球嚇了一跳。
戒痴、戒塵兩個小和尚,也在一旁湊趣,要扔鉛球,可惜球沒扔出去一米就掉在地上,還險些砸到了腳。
我聽到有人放聲笑,智恆師父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我們身後了。
智恆師父說,我來試試。他伸手接過鉛球,奮力地扔了出去,鉛球被高高地拋起。我們還沒有來得及喝彩,鉛球已經飛上了房頂,我聽見瓦片碎裂的聲音,然後“通”的一聲,鉛球把房頂砸出一個洞,落在屋子裡。
我和戒傲忍不住大笑,平時我們闖禍師父都要板著臉說上我們半天,現在他自己闖禍了,不知道做何解釋。
智恆師父有點不好意思的對我們說,不好意思,把你們房間的屋頂砸了一個洞。
我和戒傲沖進房間里,發現鉛球已經落在了我們倆床的中間。苦著臉看著房頂的破洞,已經是下午了,只能明天早晨去請鎮上的泥瓦匠幫我們修補了。
戒傲忽然笑了。他說,其實這樣也不錯,今天是十五,晚上在破洞里賞月,也是別樣風味。
戒嗔忍不住拍手相應。
人一生會遇到很多困難,逆境是成長必經的過程,要學會在逆境下保持一顆喜悅的心,難能可貴。
智惠師父一直覺得戒傲太浮躁,如果他看到戒傲今天的表現一定會很高興,說不定還會贊揚他的修為大有進益。
夜,豪雨悄然而至。
累得半死抬來的大木盆,很快就裝滿了水,只好把容易受潮的東西全部堆在床上,抱著被褥跑到智緣師父的房間去打地鋪。
折騰了半天的戒嗔一時睡不著,忽然想起那位穿著破褲子的女施主。
忍不住問智緣師父,那天,你是怎麼勸說那位穿破褲子的女施主的呢?我看她整個下午都緊緊拉著她母親的手,不願意放開。
智緣師父翻個身,側過頭,對戒嗔說,你去把電燈關上,我慢慢告訴你,我那天告訴她的故事。
智緣師父十六歲的那個夏天,他收到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那個年代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可和現在不一樣,那是足夠震動整個小山村的大事,師父的父親拿著錄取通知書,帶著師父挨個往親戚家跑,逢人便展示那張紙,告訴他這個等於考上功名,以後有機會當官的。師父跟在他後面,很多次想告訴他,你把通知書拿反了,不過師父最終也沒有糾正。
師父上大學去的那天,小小行李包里裝塞著東西,有吃的,有用的。師父說,這些東西哪裡能用得著呀?有人一邊往外面拿,有人一邊往裡面塞。
師父去城裡上學去了,那是師父第一次出遠門。山村裡崎嶇的小道上,師父的父親跟在後面,不停地叮囑著,把他能想到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部交代一遍。
有多少人在十六歲的時候,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小孩子?有多少人在六十歲時發現自己曾經如此幼稚過。
師父是班上年齡最小的學生,可能是年齡的差別,師父沒有幾個知心朋友,一晃就是三年。
那年暑假,師父沒有回家,託人帶話回家說想留在大學的圖書館里看看書。過了些天,師父看見父親拖著兩大包東西站在校園中間,左顧右盼。
師父衝下樓跑到父親面前。父親說,從來沒來過城裡,便想來看看。
原來忽然不回家的師父,讓父親疑心他的身體出了問題,所以從沒有出過小山村的父親特意跑到這個陌生的城市裡來。
假期的宿舍空了不少房間,師父特意找了朝向不錯的房間,讓父親住下,把自己新買的小檯燈放在屋子的桌上。
第二天早晨,燈泡破了,可能是父親無意中打破的吧。師父沒有追問,急忙跑到小賣部買了個新的換上。
第三天早晨,燈泡又破了。師父怕父親尷尬,依然沒有追問,再次跑到小賣部買了個新的換上。
第四天早晨,燈泡還是破了,師父終於忍不住問父親緣故。父親說,我看這個燈怎麼也吹不破,就用木棍敲破了,省得點一夜,燈油都沒了。
在城裡待過三年的師父已經忘記了生活在小山村的父親一直都用著煤油燈,從來沒有用過電燈。
也許是拮據的生活費讓師父感到壓力,師父沖父親發了火,你為什麼不來問問我?
送走父親的那天,師父也不停往父親的包里塞東西,依然有人一邊往外面拿,有人一邊往裡面塞。
師父站長途汽車前,不停地揮手。父親忽然把頭從緩緩開動的汽車中伸了出來,他大聲對師父說,那幾天晚上太晚了,你已經睡了,我就沒有問你了,結果白天也忘了。
後來,師父坐了牢。
風雨聲很大,響到無人留心有人抽泣的聲音。
夜很黑,暗到無人看到有人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