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它:當代台灣的佛學研究(藍吉富)

當代台灣佛學研究

藍吉富

  一、台灣佛學研究略史
  當代台灣佛學研究,主要奠基於下列三種研究人員
  (一)日據時代中葉之後所逐漸出現的研究者
  這些研究者的研究成果,主要發表在當時台灣最具代表性的佛學刊物《南瀛佛教》。由於時代思潮的影響,這些研究成果顯然受到日本佛學研究風格的導引,而與二十世紀初期以來中國大陸傳統佛學研究風格不同。這些研究者,有留學日本的,也有台灣受到日本人指導的。其中,有些人到光復初期,對佛學界還有一定程度的影響力。
  從日據時代中葉開始崛起的台灣佛教學者,可以說是台灣佛教史上佛學研究的奠基者,因為前此的台灣佛教界,還談不上夠水準的研究。在這些奠基者之中,較著名的有林秋梧、林德林、李添春、曾景來、王進瑞等人,以及光復後崛起的李孝本、李岳勛、李世傑、慧岳、楊白衣、林傳芳等人。這些人的共同特質是自幼接受日語教育,所承接的文化傳統日本的。因此,他們的漢語運用程度不如日語好。也由於這一緣故,在光復後,凡是不能嫻熟地運用漢語撰寫佛學文章的人,對台灣佛學界的影響力便告逐漸消失。
  在光復前後崛起的這些台籍研究人員之中,仍有若幹人在光復後經常發表佛學文章。這些文章的主要貢獻是將日本學術界的研究成果,以編譯或改寫的方式,介紹到台灣佛教界。由於近代日本佛學研究的方法態度,所承接的是歐洲的學術傳統,而與明清以來的中國佛學方法截然不同。因此,由日據末期所延續下來的這種研究風格,也與光復後自中國大陸傳來的傳統研究法有異。這些在日據時代所孕育出來的研究者,較能運用現代學術工具(如《望月佛教大辭典》),較能以歷史態度去處理佛學問題(如:不承認大乘經是釋尊親口所說),他們的學術求真熱忱遠大於盲從的信仰熱忱,對傳統漢傳佛教詮釋佛學看法(如『判教』理論)是持批判態度而不盲從的。
  (二)光復後來台的大陸籍研究者
  光復後自大陸、香港或東南亞等地來台的大陸籍佛學研究者大體可以分為二類。一類是傳統式的佛學研究者,這類人依循明清以來的傳統風格做研究,較無新意,多半是依(漢)文解義式的詮釋,缺乏契應新時代而有的見解。另一類是受太虛影響的革新派研究者,這一類人所作的研究較有新意,較有突出的新觀點
  在後一類研究者之中,影響力最大的是印順。他的著作二十世紀下半葉成為台灣佛教界風行不衰的讀物及教材。追隨他的年青研究者也為數最多。
  光復後自大陸來台的這類研佛者,共通的特色是對漢語佛教文獻的解讀能力較本土研究者佳,其中,除了少數人(如……印順)之外,大多不會應用日語佛學工具書,對日本佛學研究成果也不甚留意。而且,由於中日戰爭所引發的民族仇恨,他們對日本佛教多半懷有夾帶民族情結的敵意。從而對殘存在台灣日本佛教余習,也懷有必欲去之而後快的意圖。在這種研究背景與心態之下,他們的研究風格當然與本土研究者大異其趣。
  (三)光復後所孕育出來的佛教研究者
  這是指光復後在台灣成長的新一代研佛者而言。在研究背景上,早期的這一類人是在前述二類研究者的薰陶或教導下逐漸奠定學術基礎的。但是,這一佛學研究的新生代同時也具備了前二類研究者所罕有的訓練,這就是他們大多是高等教育學府教育出來的知識分子,大多受過國內外大學學術訓練。在語言(英、日語)、人文與社會科學基礎時代意識、國際觀等方面,一般水準都要超過前述二類研佛者。
  除此之外,大約在一九七○年之後,台灣佛學出版物大量出版,各種大藏經或各類佛學叢書不斷出現,甚至連日語的各種大型工具書也在坊間四處可見。因此,這一時代的研究者,在文獻的取得或工具書的應用方面,是前述二類研佛者所望塵莫及的。
  大約自一九八○年代起,佛教語言學的重要性,普遍地受到台灣研究者的重視。梵、巴、藏語的開班授課情形,也時有所聞。相關工具書、文法書(如:《梵和大辭典》、《梵文文法》、《藏文文法》、《巴利語文法》等)陸續問世。台灣佛學研究風氣,至此正式進入以求真為目標的純學術時代
  二、台灣佛學研究現況
  (一)研究機構
  在二十一世紀初的今日台灣佛學已經是高等教育學府中頗為常見的學門,十餘所大學中的宗教系所、哲學系所、中文系所都設有佛學課程。設有梵、藏語言課程大學也有若干處。
  此外,由各寺院所興辦的佛學院有三十五所(其中,佛光山本山及分院所設的即有十所),佛學研究所有十一所。以法鼓山中佛學研究所為例,該所在二○○○學年度所開設的課程如下:
  (1)語文方面:梵文藏文、巴利文、佛學日文、佛學英文
  (2)佛學方面:一般課程有『印度佛教史專題研究』等十餘種。專書有『阿含經研究』、『瑜伽行梵典研究』等九種。
  (3)輔助課程:有『宗教學專題』、『印度哲學史』等三種
  從中華佛研所的課程可以看出來,目前在台灣要接受佛學研究的訓練,仍以在這一類研究機構為佳。因為課程是為培訓專業佛學人材而設的,比起一般大學中的宗教、中文、哲學等所的佛學課程,數量更多,佛學焦點更為集中。遺憾的是,目前這一類佛研所的學位仍未被教育部所承認,它們的畢業生不能取得碩、博士資格。因此,限制了它們的進一步發展。
  (二)文獻與工具書
  由於佛教教勢興盛、弘法人員熱心提倡及台灣經濟起飛等原因,近三十年來台灣佛教出版品的閱讀人口快速增加。從而也帶動研究人口及大部佛教叢書的大幅度增加。目前在坊間可以覓得的佛教叢書、藏經及工具書,有下列諸類:
  (1)大藏經:有《大正藏》、《卍正續藏》、《高麗藏》、《中華藏經》、《磧砂藏》、《嘉興藏》(續藏及又續藏)、《龍藏》、《佛光藏經》、《佛教藏經》、《南傳大藏經》、《西藏藏經》等種。其中,《南傳大藏經》是自日文本譯成的南傳聖典。《佛教藏經》是《頻伽藏》、《普慧藏》及民初以來新譯新撰佛典的匯編。《西藏藏經》是德格版《甘珠爾》、《丹珠爾》與寧瑪派《古怛特羅》、《教法集》的匯編。《佛光藏經則是全新排版的新版本。
  (2)叢書:有影印的《宋藏遺珍》(《金藏》內之珍本佛典)、《敦煌寶藏》、《佛教文庫》(bibliotheca buddhica) 、《佛教大系》等佛教叢書,及新編的《現代佛教學術叢刊》(一百冊)、《現代佛學大系》(六十冊)、《世界佛學名著譯叢》(一百冊)、《禪宗全書》(一百冊)、《大藏經補編》(三十六冊)、《中國佛寺志》(三輯一一○冊)、《中國佛教經典寶藏》(一三二冊)等多種。
  (3)工具書:有影印的《望月佛教大辭典》、《佛書解說大辭典》、《密教大辭典》、《禪學大辭典》、《梵和大辭典》、《佛教語大辭典》、《佛教大辭匯》、丁福保《佛學大辭典》、《法相大辭典》等種。新編的有《佛光大辭典》、《中華佛教百科全書》、《佛教哲學大辭典》、《佛教思想大辭典》、《印順、呂澄佛學辭典》等種。
  解讀上列三類佛典,可以看出幾層意義:其一,台灣僅系僻處中國大陸邊緣的蕞爾小島,然而在數十年內居然出現如許眾多的大型佛教叢書及工具書,這一現象在亞洲佛教史上是少見的。其二,這些書大多是研究用書,不是普及性的通俗讀物,因此這是台灣佛學研究生態的反映,不全是信仰生態的反映。其三,上列諸書中,有西藏文獻、有多種語文合輯的《佛教文庫》,而工具書又以日文類為多,可見台灣佛學界之研究取材,已開始有國際化傾向。
  (三)研究趨向
  當前全台灣佛學研究趨向,自非此篇小文章所能暢言,然而,本年度所出版的《佛教相關博碩士論文提要匯編》(香光寺版),則提供若干信息。該書收集的是一九六三至二○○○年間台灣地區的博碩士論文(與佛教宗教信仰有關者)提要,書中所收之一○七○篇論文中台灣地區研究生所撰之佛學論文大約有八百餘篇。這八百餘篇的論文性質略如下述:
  (1)在漢傳、南傳、藏傳及日本之四大系佛教之中,研究漢傳佛教者最多,其次是西藏文化,第三位是日本佛教。至於研究南傳佛教則為數甚少,此外,與西藏有關的論文也以論及政治、歷史、文學者為多,雖然多少涉及佛教,但大多不是專論西藏各派的佛教內涵。
  (2)在宗派方面,研究天台宗與禪宗的最多,凈土華嚴與三論宗居次。而密宗則無人論及。
  (3)在佛教思想方面,討論唯識及神滅論(形神論爭)問題的為數較多。
  (4)在中國歷代佛教史,論及隋唐佛教的最多,明清佛教居次,民國佛教居第三位。
  (5)佛教文學、藝術敦煌學的相關論文也為數不少。
  (6)討論證嚴法師所主持之濟慈功德會的論文也相當多。
  (7)也有多篇論及當代台灣佛教的顯學——人間佛教
  上面所提出的這幾點,只是近三十餘年來高等學府的佛學研究趨向,雖然不能概括全體佛學界,但是多少可以由此窺見若干消息。
  (四)印順法師佛學研究及其影響
  眾所周知,近數十年來的台灣佛學界,印順法師的研究成果及主張是最受矚目的主流思想。他的著作開啟了漢傳佛教前所未有的學風。這一學風在演培、昭慧、傳道、宏印諸師的紹述與宏揚之下,已經有形成『印順學派』的趨勢,這是台灣佛教思想史上罕見的現象,值得注意。
  三、結 語
  綜合地看,截至二十一世紀初為止,台灣佛教學術的發展盛況是前此所罕見的,可喜的。不過,如果以前瞻性的宏觀視角來衡量,則也不必太過樂觀原因如次:
  (一)在狹小的台灣環境里,佛教能發展到這樣的盛況、佛學能受到這么多人矚目與參預,似乎即將抵達飽和量。未來的發展空間,不會太大
  (二)台灣佛學研究是從佛教信仰風氣的興盛所激發起來的。佛教教勢興盛,寺院佛學研究機構的意願及能力隨之增高。信徒眾多,參預研究的人也會隨之增加。但是,如果受到政治經濟社會因素的影響而使佛教教勢衰微,則佛教經濟力量不足,很可能會使原所支持的佛學研究隨之而衰(如:停辦學術會議、停刊學報、停止支援研究及出版計劃等等)。
  (三)台灣缺乏佛教的直接研究資源(如:佛教遺跡、寫卷、古佚文獻……),使推動佛教研究的動力減弱。
  (四)佛教學者的職位(如大學教職、或研究人員)空缺不多。未來新一代的研究人員出路問題令人顧慮,如果研究人員無法找到適當的職位以從事教學或研究,則未來台灣的研究水準當會逐漸降低。
  上面所提出的各項問題是依當前的台灣研究環境所做的推測。很可能是杞人憂天,不過,仍然依個人所見提出來供讀者參考。如果管見有反思價值,我們自可及早未雨綢繆。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