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叔彪居士:無門直指 第五十五節 絕後再蘇

第五十五節 絕後再蘇
  《心地觀經》載:薄伽梵為諸眾生宣說觀心妙門已,告文殊師利菩薩摩訶薩言:大善男子我為眾生已說心地,亦復當說:發菩薩心大陀羅尼,令諸有情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速圓妙果。爾時文殊師利菩薩白佛言:世尊。如佛所說:過去已滅,未來未至,現在不住,三世所有一心法本性皆空;彼菩提心,說何名發?善哉世尊。願為解說,斷諸疑網,令趣菩提。佛告文殊師利,善男子。諸心法中,起眾邪見,為欲斷除六十二見種種見故,心心所法,我說為空。如是諸見,無依止故。譬如叢林,蒙密茂盛,獅子白象虎狼惡獸,潛在其中,毒發害人,回絕行跡。時有智者,以火燒林,因林空故,諸大惡獸,無復遺余。心空見滅,亦復如是。又:善男子。以何因緣,立空義耶!為滅煩惱,從妄心生,而說是空。善男子,若執空理為究竟有,空性亦空。執空作病,亦應遣除。何以故?若執空義為究竟者,諸法皆無因無果,路伽耶陀有何差別?善男子,如阿伽陀葯,能療諸病,若有病者,服之必瘥。其病既愈,葯隨病除,無病服葯,葯還成病。善男子。本設空葯,為除有病;執有成病,執空亦然。誰有智者,服葯取病?善男子。若起有見,勝起空見。空治有病,無葯治空。善男子。以是因緣,服於空葯,除邪見已,自覺悟心,能發菩提。此覺悟心,即菩提心,無有二相。善男子自覺悟心,有四種義。雲何為四?謂諸凡夫,有二種心。諸佛菩薩,有二種心。善男子凡夫二心,其相雲何?一者,眼識乃至意識因緣自境,名自悟心。二者,離於五根心心所法,和合緣境,名自悟心。如是二心,能發菩提。善男子。賢聖二心,其相雲何?一者,觀真實理智。二者,觀一切境智。善男子。如是四種,名自悟心。(太虛大師注曰:此以不空心發菩提心不空心者,即由空無性相至於極處,而顯不空義也。故此不空義者,乃先由法空觀,遣法空已,而後觀諸法如幻如化義,而發大菩提心;依如幻化義,普度一切眾生。所以此不空心,實非無智凡夫小乘人之所能知。所以佛說:『阿陀那識甚深細,我於凡愚不開演。』即恐世人愚暗,聞此深義,妄生執著,而倍增分別所起之煩惱,故不開演。故觀此不空之心,應先以法空勝解之、般若智炬,破除一切有執,了達一切法空,而後不空義也。否則,匪特不能了達不空之心,而復依此不空,倍增有執。所以,地前觀不空心,就先般若,依法空勝解。地上觀不空心,乃根本智所起之後得智也。自覺悟心即是菩提,亦即眾生離去妄執所顯之心。所以,發覺悟心即菩提心也。凡夫眼等前五識和第六同時意識在各現量緣性境時,不起自他內外分別,清凈無瑕,無遍計執。所以,禪宗不離前五識境,而另一面要不落於第六獨頭。即在六識現量剎那之間,若能智慧相應,則當下虛空粉碎,大地平沉,內無身心,外無器界。所以,眾生現行無明即是諸佛不動智光。臨濟雲:無位真人在六根門頭放光動地。永明雲:夫禪宗者,真唯識量,但入信心,便登祖位。三祖《信心銘》之所謂:信心。皆此義也。所以,名此凡夫現量心,即覺悟心也。)
  長沙岑令僧問如會大師:未見馬祖時如何?會良久。僧曰:見後如何?會曰:不可別有也。僧回舉似沙。沙曰:『百尺竿頭坐的人,雖然得入未為真。百尺竿頭重進步,十方世界現全身。』天童頌曰:玉人夢破一聲鷄,轉盼生涯色色齊。有信風雷催出蟄,無言桃李自成蹊。及時節,力耕犁,誰怕春疇沒脛泥。
  趙州問投子同:大死底人卻活時如何?同雲:不許夜行,投明須到。佛果曰:大死的人都無佛法道理玄妙得失是非長短。到這裏,只恁麽休去。雲門謂之平地上死人無數,過得荊棘林是好手,也須是透過那邊始得。雖然如是,如今人到這般田地,早是難得。或若有依倚解會,則沒交涉。喆和尚謂之見不潔凈。五祖先謂之命根不斷。須是大死一番,卻活始得。永光和尚道:言鋒若差,仰關萬里。直須『懸崖撒手,自肯承當,絕後再蘇。欺君不得。』雪竇頌雲:『活中有眼還同死,葯忌何須鑒作家。古佛尚言未曾到,不知誰解撒塵沙。』古人道:他參活句,不參死句。雪竇道:活中有眼還同於死漢相似。具眼如同活人。古人道:殺盡死人,方見活人。活盡死人,方見死人。趙州是活底人,故作死問驗取投子。如藥性所忌之物,故將去試驗相似。所以雪竇道:葯忌何須鑒作家。此頌趙州問處,後面頌投子。古佛尚言未曾到,只這大死底人卻活處,古佛亦不曾到,天下老和尚據曲錄木床上,行棒行喝,豎拂敲床,現神通,作主宰,盡是撒沙。且道:如何免得?佛果又曰:這般生鐵鑄就的漢,或遇惡境界,或遇奇特境界,到他面前,悉皆如夢相似。不知有六根,不知有旦暮。直饒到這般田地,切忌守寒灰死火,打入黑漫漫處去。也須是有轉身一路始得。
  雪峰指火曰:三世諸佛,在火焰裏轉大*輪。雲門曰:火焰為三世諸佛說法,三世諸佛立地聽。黃龍新曰:雪峰雲門,交互爭輝。薪盡火滅,三世諸佛向甚麼處聽?莫戀白雲深處坐,切忌寒灰燒殺人。
  僧問香嚴:如何是道?嚴曰:枯木裏龍吟。曰:如何是道中人?嚴曰:髑髏眼睛。僧未領。問石霜:如何是枯木裏龍吟?霜曰:猶帶喜在。問:如何是髑髏眼睛?霜曰:猶帶識在。又不領。乃問曹山:如何是枯木裏龍吟?山曰:血脈未乾。問:如何是髑髏眼睛?山曰:乾不盡。問:未審還有得聞者否?山曰:盡大地有一人不聞。曰:未審枯木龍吟是何章句?山曰:不知是何章句,聞者皆喪。遂示偈曰:枯木龍吟真見道,髑髏無識眼初明。喜識盡時消息盡,當人那辨濁中清。
  靈泉問疏山:枯木生花始與他合,是這邊句?是那邊句?山曰:亦是這邊句。泉曰:如何是那邊句?山曰:石牛吐出三春霧,靈雀不棲無影林。永覺注曰:枯木生花正是這邊功勛邊事。石牛吐霧二句是那邊回來發用。所謂:無功之功也。
  大慧在室中多問衲子:喚作竹篦則觸,不喚作竹篦則背。不得下語,不得無語,不得於意根下卜度,不得揚在無事甲裏,不得於舉起處承當,不得良久,不得作女人拜,繞禪床,不得拂袖便行,一切總不得。速道!速道!僧擬進語,慧便打出。有僧聞舉,奪卻竹篦。慧曰:奪卻竹篦,我且許你奪卻。我喚作拳頭則觸,不喚作拳頭則背,你又如何奪?更饒你道個請和尚放下著,我且放下著。我喚作露柱則觸,不喚作露柱則背,你又如何奪?我喚作山河大地則觸,不喚作山河大地則背,你又如何奪?時有舟峰長老曰:某甲和尚竹篦子話,如籍沒卻人家財產了,更要人納物事。慧曰:你譬喻得絕妙。我真要你納物事,你無所從出,便須討死路去也。或投河或赴火,拼得方始死得。死了卻緩緩地再活起來。喚你作菩薩歡喜,喚你作賊漢則惡發,依前這是舊時人。所以古人道:『懸崖撒手,自肯承當,絕後再蘇,欺君不得。』到這裏,始契得竹篦子話。(這是一句話頭,直徹到底。)又有僧聞舉曰:請和尚放下竹篦,即與和尚道。慧放下。僧拂袖便出。慧曰:侍者認取這僧。
  寶峰照曰:本自不生,今亦無滅,是死不得底樣子。當處出生,隨處滅盡,是活生受底規模。大丈夫漢,直須處生死流,卧荊棘林,俯仰屈伸,隨機施設。能如是也,無量方便。莊嚴三昧解脫門,盪然頓開。其或未然,無量煩惱一切塵勞,岳立面前,塞卻古路。又曰:古人道: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智,同於大道正當恁么時,且道:是甚麼人?刪詩書,定禮樂,還委悉么?禮雲禮雲玉吊雲乎哉!樂雲樂雲鐘鼓雲乎哉!
  僧問曹山:沙門豈不是具大慈悲底人?山曰:是。問:忽遇二賊來時如何?曰:亦須具大慈悲。問:如何具大慈悲?山曰:一劍揮盡。問:盡後如何?山曰:始得和同。
  佛果曰:『直下如懸崖撒手,放捨身命,舍卻見聞覺知,舍卻菩提涅槃真如解脫,若凈若穢,一時舍卻,令教凈裸裸赤灑灑。自然一聞千悟,從此直下承當。卻來反觀佛祖用處,(見聞覺知古彌陀。)與自己無二無別。乃至鬧市之中,四民浩浩,經商貿易,以至於風鳴鳥噪,皆與自己無別。(成住壞空真凈土。)然後佛與眾生為一,煩惱菩提為一,心與境為一,明與暗為一,是與非為一,乃至千差萬別,悉皆為一;方可攪長河為酥酪,變大地黃金,都盧渾成一片;而一亦不立。然後行是行,坐是坐,著衣是著衣,吃飯是吃飯。如明鏡當台,胡來胡現,漢來漢現。初不作計較,而隨處現成。』
  《禪學講話》載:禪的根本法,是在於第一義的絕對境。這個(不得已,只能暫且名之為)境,應知道:是朕兆未分以前,主客未立以前的物自體,(非心非物。)是意識自體的獨自境。百丈示之為『並卻唇吻。』然而不可忘記了另一面的存在,便是第一義自體的作用,偏陷墮在並卻唇吻的一邊時,卻會失掉法自體的作用。古人說:『言語道斷者,是一切言語也。心行處滅者,是一切心行也。』這就是顯然說:『若徹底到了言語道斷,心行處滅,沉默的神秘境界自然地從這裏發出一切言語一切心行無處不通的達於自在境界,成為一切法之光明。』不過,禪的本源,是言語及思慮所達不到的境地。並且這境地是主客未分以前的境地。一旦達到本源,而歸來觀看一切,就在一切中堂堂地顯現其本源。所以,若僅僅以否定的片面視為禪,那是大錯。應知道:這否定也須予以否定,在否定盡處,有大肯定——大用現前,不存規則的無礙境。否則,就成為雪竇所謂:『龍牙山裡龍無眼,死水何曾振古風』了。(《碧岩集》具載此公案,請參閱。)龍牙才舉死心小參雲:若論此事,如人家有三子,第一子聰明智慧,孝養父母,接待往來,主掌家業。第二子凶頑狡猾,貪淫嗜酒,倒街卧巷,破壞家業。第三子盲聾瘖啞,菽麥不分,是事不能,只會吃飯。三人中,黃龍要選一人用。更有四句,死中有活,活中有死,死中常死,活中常活。將此四句天下衲僧。牙曰:喚甚麽作四句?三人姓甚名誰?若也識得,與黃龍把手並行,更無纖毫間隔。如或未然,不免借水獻花去也。『三人共體用非用,四句同音空不空。欲試三人並四句,金鳥初出一團紅。』
  雪竇曰:長沙和尚道:『百尺竿頭坐底人,雖然得入未為真,百尺竿頭重進步,十方世界現全身。』僧舉問南泉:『百尺竿頭如何進步?』泉曰:『千峰頂上,更進一步。』僧復問瓦官:官雲:『百尺竿頭用進步作什麼?』(別峰相見。)僧不肯,官便打。竇曰:大眾古人機變,出在一時;其間別有商量,亦未言著。且如雪竇今日再入靈隱,(千峰頂上。)也似百尺竿頭,依南泉之言,得進一步;喜與大眾相見,(別峰相見。)則十方世界,一時周匝。便下座。(有甚千峰別峰,千峰別峰在甚處?)
  彌光大師初依圓悟,次謁佛心,既謁大慧。慧問曰:汝在佛心處,所得者試舉一二看!光舉佛心拈普化公案雲:佛心即不然。總不恁麽來時如何?劈脊便打。從教遍界分身。慧曰:汝意如何?光曰:某不肯他後頭下個注腳。慧曰:此正是以病為法。光毅然無信可意。慧曰:汝但揣摩看。光竟以為不然。經旬,忽憶海印信拈雲:雷聲浩大,雨點全無。恍然無滯。趨告慧,慧以舉道者見琅玡及玄沙未徹語詰之。光對已。慧曰:雖進得一步,只是不著所在。如人斫樹,根下一刀,則命根斷矣;汝向枝上斫,其能斷命根乎?今諸方浩浩談禪者,見處總如此;何益於事?楊岐正傳四人而已。光慍而去。翌日。慧問:汝還疑否?光曰:無可疑者。慧曰:『只如古人相見,未開口時,已知虛實;或聞其語,便識淺深,此理如何?』光悚然。慧令究有句無句。慧過雲門庵,光侍行。一日,問曰:某到這裏不能得徹,病在甚處?慧曰。汝病最僻,世醫拱手。何也?別人死了不能得活,汝今活了未曾死。要到大安田地,須是死一回,始得。光因益疑。後入室,慧問:吃粥了也?洗鉢盂了也?去卻葯忌,道將一句來。光曰:裂破。慧振威喝曰:你又說禪也。光即大悟。慧撾鼓告眾曰:龜毛拾得笑哈哈,一擊萬重關鎖開;慶快平生在今日,孰雲千里賺吾來。光亦呈偈曰:一拶當機怒雷吼,驚起須彌北斗;洪波浩渺浪滔天,拈得鼻孔失卻口。
  《禪學講話》載:真理如非自身立腳於實境,而實際地觸著會取,否則,必不能體驗實相。禪的主眼是以觸著實際,於其中實地薦取活活的生命,不是僅僅構成一種真理概念為已足。而是捉著實相而達到冷暖自知之境。不是存在於言說文字世界,這須有待於如實的體驗始得理會。依嫡嫡相傳而來佛陀自內所證的覺境,直覺地體味出來;依禪定力透入佛陀自內證境,至依清凈發生的法爾作用。在理論上,一得到根本智,是自然發現的;在實際上,是後得智完成後,才發現在。因為,還元到未分以前的法身在這兒,必然發現自覺光明,統一著分裂精神相互的矛盾,名曰:根本智。發一步,務有應對著一切差別境界差別智,名曰:後得智。在這兩智圓滿完成之後,才能發現於法爾實相上所起的法爾作用,稱為大智作用。照一般佛教說法,否定自我,便自解脫;與絕對者為一,就是常樂我凈涅槃之境。從禪宗的立場說:是天地未分以前,主客未分以前的境地。但是這分析的說明,是為著一般的理解方便計,實則唯是一個。依體驗的主體方面說:那是歸向於絕對者。依被體驗的客觀說:那是絕對者自己的實現。然而,這體驗自身是主客一體,物我不二的三昧境,這是宗教體驗的本質。若把這照著禪的立場說:已超越了這種主客一體,物我不二,而體得主客未分以前——即第一者之境天上天下唯我獨尊之境也可說之為法身體得之境。至是,才是無生死,無修證,無凡聖,純一絕對者之體得;禪的體驗在這裏找到本質。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