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生命是一根繩子

生命是一根繩子

◎問:一個作家最應該注重什麼?

●雪漠:一個作家,在生活中首先要學會舍,捨去一些東西。這「舍」,是非常必要的,它包括捨去一些正常人的享受。當你達到一定境界後,就會發現,常人所謂的那種享受,其實是麻煩。但若達不到那種境界時,你會就沉溺於這些「麻煩」之中,心靈受到「麻煩」的左右,而難以自拔。

我的房間里放了一個死人頭骨,它代表著死亡。每當我看到它,彷彿就聽到它叫:「死亡!死亡!」它提醒我,死亡隨時隨地,都可能降臨到我的頭上。所以,以前我每天給自己打的考勤,是以小時來計算的。那頭骨老提醒我:珍惜生命

生命是一根繩子,就那麼一點長度,浪費一截,就少一截。閑事上用多了,正事上就不用了。我的好多朋友親戚說我有些不近人情原因是我從來不願應酬上多花時間。這源於我對生命的感悟。好多人生悲劇,就是因為珍惜生命。誰明白了這一點,其人生無疑會更有質量

如果不學會舍,在一些不必要的事情上花去太多時間,剩下的時間,無法讓你今生達到一個很高的境界。達到最高境界,需要進行必要的靈魂歷練和寫作修煉,需要相對長的一段時間。若是時間不夠用,今生很難如願的。許多作家沒有感悟到這一點。也許感悟到了,但他們舍不了那種誘惑。等他們明白時,已經晚了。

創作需要扎紮實實下苦功,許多過程都不能省略。省略了一點,他的成就就會低一點。若要不省略,必須有足夠的生命

所以,從二十五歲起,我一給自己打考勤,以小時計算,每天讀幾個小時的書?寫作幾個小時?采訪幾個小時?練筆寫了多少字?當然,後來我就不打考勤了,因為我不可能浪費一丁點的時間了。因為,修行和寫作已經成為我生活方式,我已不再有以前的那種執著。四十歲之後,我就再沒讓自己遊離於明空之外。

除嚴格的閉關外,我的作息時間一般是這樣安排的:每天三四點鐘起床,座上禪修到中午十二點,下午寫作或處理一些事務,晚上全用來讀書和禪修。所以,親戚朋友都罵我不人情。有些不理解的人也會壞話造謠。但生命對於我來說,只有一次。我不能為了別人的幾句好話而浪費它。別人不理解也沒關系,反正我也不上在乎。我曾寫過一首打油詩:「生命水泡,不定何時滅。奈何懼人言,一生徒空過。」

一個作家,不經歷死亡,不會真正成熟。不深思死亡,才會世俗東西所迷惑。當他能時時刻刻想到死亡時,就會看破那種虛幻的外現。所有的應酬也罷,名也罷,利也罷,終究是過眼雲煙。這些東西都體現不了你的價值人生最珍貴的是生命,一旦失去,永不再來我不會用非常珍貴的生命去換一些毫無意義東西。成名也罷,不成名也罷,在我的眼中都一樣。

一個作家,首先要做到入世,深入到生活最底層,同時又要能夠出世。僅僅入世,而沒有出世心,不會有出息。必須舍棄許多東西,才可能得到你所追求的東西。當然,若是一味出世,而不能入世,也不會成功。要感悟社會,融入百姓,熟悉生活在此基礎上,達到出世。文學到了一定的境界,是靈魂的流淌,是生命力的自然噴涌。

出世並不意味著不近人情,稍加相近的理解是: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出世意味著有所為,也有不為。以心的獨立換取靈魂自由

當然,我會盡量做好我該做的。比如當兒子,對父母,我會盡我的全力來孝敬,當一個合格的兒子。這比當作家更重要。當不了作家不要緊,但一定要做個合格的兒子,並做一個明白人。當然,這「明白」,就是指看破虛幻珍惜生命,在短暫一生中,做好應做的事。

寫《大漠祭》們時,我不奢望出版,不奢望出名,更不奢望它能改變我的生活。我只是想完成而已。那時,我寫了好多東西,但發表的不多。如果發表之後,僅僅是浪費別人的時間或浪費一些版面的話,那麼,我就乾脆燒了它。

我眼中,除了生存的必需,別的需求,便是貪婪。人的慾望是無止境的,生命不息,慾望不止。但所有貪欲都是罪惡的源泉。所以,我的長篇小說《獵原》的題記是:「在心靈的獵原上,你我都是獵物。」

有個當官的朋友很有權,老想給我辦件事,可我一直想不出有啥事能叫他辦。當我吃飽肚子且無病痛時,實在沒有可求之事。我只想儘快做完自己該做的事,能坦然地在死神來臨前微笑。

在四十歲前的十多年裡,我一所求,不過兩餐:早上喝點生綠豆麵糊糊,中午吃一頓飯,不吃晚飯。後來,在魯迅文學院上學時,我擋不住 許多老師的關懷和交際的需要「破了戒」外,以前總是過午不食的。除了買書,我日求兩餐飯,年求兩套衣。生存事務既已解決,金錢對我來說,已沒有太大的用處。我有了住房,能吃飽肚子,有衣服穿,不喝酒,煙也戒了,有書看,足矣。錢太多也沒有用。

如果外界的東西干擾作家靈魂,他絕不會有成就。只有外現對靈魂的誘惑完全消失之後,智慧靈光才可能顯現。中國古代的哲人,用四個字就概括了這真理:「定能生慧」。心靈有了定力,才可能產生智慧。這智慧自心內,不是外來的東西

 --選自《光明手印:實修心髓》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