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我看到您的《西夏咒》後記裡面有「打碎自我」的過程,能跟我們簡單分享一下嗎,您是怎麼擺脫世俗和名利,最後達到心靈自由的?
●雪漠:所謂打碎就是超越。比如,過去,我並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其實像水泡一樣脆弱,隨時都會破滅的。當你的親人的生命忽然消失的時候,你也會有非常強烈的觸動,那時你會明白自己也隨時會死去。這時,你就會發現,平時我們特別關愛的一些東西,像身體、長相以及你擁有的好多東西,其實並不可靠,它們是留不住的。當你明白這道理時,就已經超越了過去,就意味著打破了對生命的某種桎梏。因為你明白了生命在飛快地消失,世界在飛快地消失,一切僅僅是一點記憶而已。這時,你也許想在你消失之前,做一些消失不了的事情,比如出幾本書,比如幫幫別人,比如在這個世界上建立一種非常美的存在。當然,我這里說的「明白」,更多的是在智慧層面。
◎問:我們常聽到兩個相近的詞,聰明和智慧。希望您能講一講這兩個詞本質上的區別。
●雪漠:智慧和聰明不一樣,智慧有兩種,一是宿慧,一種是修慧。宿慧是一種天生的智慧,修慧是通過一定的訓練得到的智慧。智慧比較大,是大智慧。聰明是一種很小的東西,它可以通過知識和學習得到的。一個人應該有大智慧,不應該有小聰明。許多時候很聰明的作家往往不是大作家。
●雪漠:人類最智慧的人的特徵是有一個自由的心靈,能看破虛幻,不被外界的世界迷惑。他有一個獨立的心靈、有獨立的思考,他的喜怒哀樂是不受外部世界影響的。他明明白白地知道眼前的世界是虛幻無常的,他知道世界上沒有永恆的東西,他已經破除了對虛幻的執著。只有這樣的智慧才是真正的智慧。真正的智慧是看破紅塵,他明明白白地知道紅塵的虛幻不實,不去執著它,不會認假為真。
◎問:您的見解確有很多深刻之處,能不能深入談談您對創作的感悟?
●雪漠:雷達老師曾寫過一篇散文叫《冬泳》,談到冬泳有三種境界:苦、樂、無苦無樂。文學也是如此,愛好文學創作的人也要經過這三種境界。無苦無樂就是最高境界。我也經過特別苦的階段,到了樂的階段,這時就會有成就感、愉悅感,好像道家所說的「先天氣,後天氣,得之者,常似醉」。到了最高境界,就會破除執著進入一種寧靜狀態,甚至會忘了自己的作家身份。作家一旦破除了執著、達到空靈即物我兩忘時,才能寫出好作品。這時的智慧是直觀的,非理性的。進入創作就是一種直觀智慧,排除理性,排除語言,在一種寧靜中流出智慧。
上海三聯書店的黃韜先生曾勸我一定要有平常心,他說:「雪漠,你若能保持平常心,就會成大作家。」他說得有道理。一個作家要有平常心,因為平常心超越了執著,要像對待吃飯和穿衣一樣對待創作。創作是一種生命的需要,而不是一種謀取私利的手段。在這個基礎上,對生活的熱愛,可以激發他的智慧。作家不能有優越感,而最難過的也是這一關。如果沒有一定的宗教修養,一味沉浸在優越感中就過不了這一關。在這一點上,我的妻子給了我很大的幫助和啟發,她總是告誡我不要有所求,一切隨緣。如果我總是希望獲獎、暢銷或迎合時尚,就不會寫出真正的好作品。許多作家尤其是大城市的作家缺乏的正是這些,心浮氣躁,追逐時髦,或擺脫不了功利的誘惑,就很難產生好作品、大作品。要始終保持一種寧靜的心態,始終把自己當成一個作家。所以,有平常心很重要,尤其是在成功之後。有求皆苦,無欲則剛。要保持寧靜,保持平常心。
◎問:您曾經說過「好作家是上天的出口」,您心儀的好作家是什麼樣的?
●雪漠:我認為的「上天」不是基督教認為的人格化的上帝,而是大自然,是人類的大真、大善、大美。我認為它代表著一種巨大的力量,可以稱之為上天。一個作家必須擁有大善、大愛、大真、大美,這才可以稱之為真正的作家。擁有這種境界的作家,他的作品才能承載大悲憫的精神,有了這種胸懷他就是上天的出口。我常說好作家的作品有兩個標准。第一,世上有它比沒它好,第二是人們讀它比不讀好。達到這兩個標准就是好作家。但實際上,達到這兩個標准非常難。流行的一些書,你不讀它的時候,你還有一個乾淨的心靈,當你讀它的時候,你會發現裡面充滿著慾望,你也想追逐慾望,你也變得更加貪婪、更加愚昧,更加仇恨。現在有很多很多這樣的書,寫這些書的作家都不是好作家,即使他們非常有名也不是好作家,因為他把一種惡的東西擴散開了。當一個作家,傳播的不是一種惡的東西,不管他打著什麼旗號,哪怕寫反腐也罷,他傳播的是一種善的東西就是好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