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我覺得像你這樣一個有宗教感、有信仰的人,如果去干一件事,是很難成事的。因為我看到很多想在事業上成功或者改變社會的人,都是相當執著的人,都是輸到最後一刻還在拚命的人,他們只有在那種執著的追求下,才能得到結果。你沒有執著,便沒有動力。
●雪漠:雷達老師問過我這個問題,他問我事在人為和順其自然哪個對?我說事在人為之後,順其自然。以出世的心,做入世的事。你說我在現實中做不成事,不是。在現實中,我做什麼都可以成功。在我的家鄉我也是一個成功者的形象。我和別人不一樣的就是,我在做這些事的時候從來不執著,我是一個隨緣的人,我覺得該做的做完之後,一切順其自然,成,哈哈一笑;敗,哈哈一笑。這些結果根本影響不了我的心。我在做任何事時,都像坐在禪座上,不離明空之境,經歷了許許多多的事情,但心中沒有一點痕跡。我的意思是,做任何事的時候,完全可以保持一種非常自由寧靜的心態。這個時候,你和外面的世界是並列的,你們可以對話,但是它絕對干擾不了你。當你的心靈強大得像世界一樣的時候,就有可能實現一種自由。這時候,紅塵世界的許多東西可以在心靈世界中有所反映,但它別想再侵入你的世界。因為,它們是有著各自主權的獨立世界。
無論你對結果如何執著,好多東西都不是你執著追求就能得來的。就像我們甘肅有好多作家苦苦地想寫出好作品,想成為全國知名的作家,他們幾代人苦苦地寫著追求著,但是沒有成功。我也追求過,一直追求到三十歲,苦苦地追求,夢里都在追求,這樣過了五年,忽然有一天,我不再追求,我放下了文學。放下文學的剎那間,我開悟了。之後,我再不追求結果,卻寫出了很多小說,我的《大漠祭》、《獵原》、《西夏咒》等,都是它們自己從心裡流出來的。
◎問:您所感悟的智慧,會不會使你的作品很難為更多的人接受?有時,過於深奧可能會造成閱讀障礙,您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雪漠:這就如同用棍探海,你有多長的棍,就只能探到相應的深度。愛故事的,可以讀故事層面;愛生活的,可以看我描寫的生活;愛思想的,可以感受我的思想;能觸摸到我的智慧的,可以去品嘗我的智慧。但在小說中,我很少去說教,而是將我的思想隱藏得很深。比如《獵原》,不同的人可以讀出不同的層面:從故事層面,你可以讀出環保;更進一步,可以讀出農民的苦難,可以讀出人與自然;再深,你就會發現《獵原》的精神層面,你可能發現小說的寓言性,崔道怡先生就認為《獵原》是人類命運的大寓言。當然,也有些人,因為他的智慧所限,他不但讀不出其中的內涵,還可能被自己浮躁的心干擾,無法進入文本,反倒認為這是一部失敗之作。沒辦法。我僅僅是一個作家,我不能將蒙昧的心撥亮,讓它具有聖者的智慧。我只能隨緣。怪的是,非常喜歡《獵原》的,恰恰是有宗教智慧的一些人。
◎問:一些讀者反映您的作品和小說比較難讀懂,讀起來不是很輕松,您有沒有考慮過改變自己的寫作方式?
●雪漠:我的作品不僅僅是故事,不僅僅是表現一個好看的故事,我想留下一個時代,留下這個時代忠實的記錄。當這個時代博大的時候,我的作品也會博大;當這個時代的人物精深的時候,我的作品也會精深。所以,有時候我可能追求博大精深、反映真實的東西,而不是表現好看的故事。這樣可能會影響閱讀,這是我的局限。但正是這一點,讓我擁有許多固定的讀者。我的讀者裡面有幾十遍地讀我的作品的人。當然,以後我也會盡量注重一些敘述的技巧,讓我的作品更接近這個時代,更接近這個時代的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