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川:我發現您老是談「存在的理由」,那麼,您能不能談談香巴噶舉存在的理由?
●雪漠:確實。前一段時間我老說,中國當代的文學它已經失去了一種存在的理由。因為它已經失去了文學精神,這個時代有好多東西可以取代它。文學如果想要存在下去,必須找到一個存在的理由。那麼存在的理由是什麼呢?你就必須找到一個這個世界上無法替代它的東西。只有達到一種無可替代,才能成為一種不可忽視的存在。
我的意思是,真正的存在,不是一種喧嘩式的存在,而是一種真正的存在。另外,現在的文學早邊緣化了,屬於一種可有可無的東西了。目前,只有人類文化的那種慣性的東西在推動著它,讓它活著。它的活著,近似於植物人的活著。
香巴噶舉的存在同樣需要理由。真正的宗教是智信,不是那種盲目的、巫漢神婆一樣的迷信,那是非常愚蠢的。
◎田川:宗教智慧除了以宗教的形式給世界帶來清涼外,還可以以文學或是藝術的形式潛移默化地影響人類的心靈。
●雪漠:是的。我在《大手印實修心髓》中寫過金剛亥母洞和羅家洞中發生的故事。後來,我根據它們寫了一部小說《西夏咒》。其中有許多戲劇性的成分。羅家洞的故事發生在僧人和一個女孩之間,表面看來是個世俗的愛情故事。但其真實的內涵卻不是愛情故事,它可以挖掘得非常深,蘊含著關於靈魂、關於宗教、關於人類的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現在有些電影,很好看,但缺乏深度,就是因為他們僅僅是展示了形而下的東西。宗教是涉及人的靈魂的東西,要是電影里滲透了宗教精神,電影就有了內涵。
◎田川:禪宗文化是佛教文化和中國文化最完美的產物,它影響了整個中華文明。它的成功,對於香巴噶舉文化未來的走向有一定的啟迪意義。您對禪宗文化和六祖慧能有何評價?
我對禪宗評價有幾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因驚喜而接受。當我第一次發現中國文化中竟然有那樣光彩奪目的思想時,我真的驚呆了。這是從文化角度的認可。第二階段,是我接觸到佛教並開始實修之後,在這一階段,我嚴守戒律,很是謹嚴。按五級證道的道階上來看,也即我處在資糧道和加行道的那個階段。那時,我開始不喜歡禪宗了,因為我發現其中多狂禪之徒,徒逞口舌之能,而不腳踏實地地紮實用功,以此緣故,我甚至對六祖慧能也有了非議,認為是他改變了達摩禪重坐禪的傳統。第三個階段,是上師印證我契入光明大手印之後,那時我才發現,慧能大師真是偉大得無與倫比的人物。正如張澄基先生所說,他是可以與密勒日巴相若的偉人。無論從宗教意義還是從文化意義上,都無疑能光照千秋。其思想和行履,更成為究竟解脫的典範。一些所謂的成就師,遠遠沒有達到慧能的境界。當然,也因為慧能獨步千古,曲高和寡,至今尚有一些人對慧能頗有微詞。這不奇怪,釋迦牟尼佛也老是被人誤解。我在看沒被篡改的敦煌出土的《六祖壇經》時,發現慧能的證境足以獨步千古,能與之比肩者,實在不多。
當一個人的智慧沒被擦亮時,很容易被一些神神道道的東西所迷惑,追求所謂神通和異能,反而會輕視像慧能弘揚的那種質樸的真理。六祖慧能則體現了真正的宗教精神。他的證悟境界,跟大手印證得究竟之後的那種境界相若。而一些所謂的成就師,仍然停留在著相的層面,尚有許多沒有破除的執著,其結局,自然是往生而非究竟解脫。六祖則遠遠超越了相的層面。六祖的那種大自在、大境界和大解脫,確實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