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認識生命
人類一開始便陷入了智慧與愚昧矛盾衝突的困擾中。無限的未知領域,如同宇宙空間那隱藏著無窮奧秘的黑暗,緊緊包圍著人類,無論文明如何進步,人類總有解不完的宇宙之謎。
在所有的宇宙之謎中,最難解、最惱人、對個人和社會最急迫的,是關於人類自身之謎:
「如果人死後不再繼續某種『生活』,那麼生前的善惡還有多少意義?」
「如果有生之前、死之後的世界,那麼生從何來,死向何去?」……
對生死問題的解答,關繫到每個人最切身、最根本的利益,因為我們生下來註定要死亡,在死亡面前,世間的一切幸福和歡樂都成為虛飾。當我們靜下心來關注這一事實的時候,我們的人生似乎陷入無底的黑暗之中。
我們在此世間一切的恐懼都源自對死亡的恐懼,所有的人,無論他承認與否,都必然對此懷有直覺,從面對危險時的不安全感,到怕墓地、怕屍體的心理,每個人不難體察自己意識深處盤踞著對死亡的畏懼。古今中外不少哲人都曾指出:死亡恐懼是人類普遍存在的、永恆的、基本的焦慮。
為什麼我們會生活在死亡的恐懼中呢?因為我們的本能慾望是要活著,而死亡終將結束我們所熟悉的一切,死亡到來時,我們將被投入一無所知的深淵里。也許還有更可怕的事情:我們會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平時我們執著自己特殊的、獨立的身份:我的姓名、我的地位、我的生平、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的工作、我的財產、我的知識、我的技能……我們把安全建立在這些脆弱而短暫的支持之上,然而,死亡頃刻間就將所有的一切一掃而光,我們所面對的,將只是赤裸裸的自己,一個自己也不認識的人,一個令自己焦躁的陌生人——平時我們總以無聊的喧鬧和瑣碎的雜務來填滿每一時刻,以保證我們不會單獨面對這位陌生人。
原來,我們生活在一個虛擬的身份之下,一個浪漫的童話世界裡。被激情所陶醉,我們太過著迷建造房子的快感,竟然把生活的房子建在沙上!
我們細心包裝自己,盡量把每一件事情都維持得安全可靠,為此,我們花費了一生的心血,直到有一天,重病或災難將我們驚醒,即將來臨的死亡粉碎了我們的幻想,並把我們逐出隱藏的地方。
然而,死卻不會忘記我們,且會突然襲擊我們。
或許有人說:「人人都會死,死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死最自然不過了,我不會有什麼問題。」
從遠處眺望死而說死不可怕,正如在動物園眺望籠中的老虎,因為它不會加害我們。可是,如果我們在山中突然碰到老虎,那會是什麼樣的情景?
即將真正面臨自己的死,猶如在山中突然碰到老虎一樣,只一見,便雙腳癱軟了。
當今世界,自然災害、戰爭、盜賊、車禍以及各種頑症比比皆是,我們每天都能聽到死亡的消息。
我們生下來便踏上了向死亡行進的路途,陷入與自然、社會的種種矛盾衝突中,急匆匆追名逐利,最後精疲力盡而不見有何成就,眼前危機重重,未來也不知何去何從,心跟著形體的變化而不居,這樣日復一日,胡里胡塗地度過每一天。
不少人意識到自己的迷惘,開始探索來生的可能性,試圖了解生命的整體意義。
的確,如果我們真的就像自己所說得那麼務實,為什麼不嚴肅地反問自己:我真實的未來到底在哪裡?
關於死後有無續存的問題,儘管大多數人迴避它、不承認思考過它,它也必然在我們的潛意識中縈繞。對這個問題的解答,要比生活狀況的改善、科學技術的發展等現實問題更為現實、更為重要,因為它是我們決定人生態度、人生目標,建立人生觀、價值觀的基石。
自古以來,對生死之謎的解答,主要由各種宗教來提供。作為人類偉大的精神傳統,所有的宗教都清楚地告訴我們:死亡並非終點。
宗教在揭示生命真相的同時,喚醒人們對未來世的憧憬,賦予生活神聖、終極的意義。
然而,儘管有這麼多宗教教義,現代社會仍是一片精神沙漠。隨著自然科學的突飛猛進,宇宙之謎一個個被揭開,天文學、生物學、生理學等新知識的普及,使不少人相信人類的生死之謎已被揭破,於是,宗教貶值,信仰轉移於科學與金錢,確認死後永滅的人越來越多。
其實,只要冷靜考察自然科學對人類自身認識的程度,便無理由妄稱生死之謎已被揭破,無理由對死後續存與否的問題做出決斷,「人死永滅」仍然只是一句尚不究竟的哲學推論,確認其為真理,與基督教徒確認靈魂不滅為真理一樣,具有信仰主義的性質,無充足理由奉為科學結論。近代、現代的科學巨匠幾乎無不承認科學對人類自身認識的膚淺,他們對死後有無續存的問題一直持審慎態度。
最具挑戰性的,是古藉記載、民間流傳的一些與生死、「靈魂」有關的趣聞,諸如記憶前世、瀕死體驗、神識脫體等現象,類似的現象遍布世界、超越時域,並不因科學進步和人們不相信它而絕跡,總還是時有出現,似乎在向我們透露生死之謎的某種信息。
平生否定有死後的德國哲學家叔本華,在受臨終之苦折磨的時候,叫著:「啊!上帝呀,我的上帝!」
「親受痛苦的境遇,即使哲學上沒有上帝,也束手無策。如果病能痊癒,我將從事完全不同的研究。」他這樣說著而死去。
法國著名的無神論者華帝爾,臨終時痛苦地掙扎著,最後凝視一處說:「瞧!那邊有惡魔,要來帶我。啊!看到地獄了,好恐怖啊!誰啊!救救我吧!」這樣絕望地叫著死去。
做惡眾生往往認為「死是痛苦的結束」、「沒有死後的世界」,但臨終時,心中的黑暗擴大,必能看到黑暗的彼處有地獄之火,先前那種逞強的心頓時被一吹而散,口中還會發出凄厲的慘叫。
三、面對死亡
死亡是個大迷霧,因為我們不知道什麼時候死,不知道死後會怎樣,但有一點可以確定:在地球的任何地方,死神都能找到我們。
對於死亡,我們在犯同一個錯誤:我們會覺得死亡離我們很遙遠。然而,我們不是經常聽到別人突然去世的消息嗎?他們像我們一樣,視生命為理所當然的事。
實際上,我們的身體有可能突然垮下去而不能運轉,我們甚至不必生病也會死。
我們以不知何時會死為借口,來延遲對死亡的正視。然而,我們越是不願正視,就越對它無知,恐懼的陰影就越縈繞腦際。
如果想掙脫死亡的宰制,絕不能採取迴避的方式,拒絕死亡的結果,將毀掉我們這一生和未來的生生世世,我們將受困於終將一死的自己,永遠被緊縛在妄想的境界,不由自主地生生死死。
大多數人只是在臨終那一刻才會珍惜生命,這是多麼令人悲傷的事情啊!那些相信他們有充足時間的人,臨終那一刻才準備死亡,然後他們懊惱不已,這不是已經太晚了嗎?
就在當下,我們需要清醒一下,嚴肅地問自己:「如果我今晚就死去,那該怎麼辦?」
面對死亡的壓迫,人們自古就進行著各種形式的抗爭,諸如:「肉體雖死,靈魂不滅」的觀念,永生於天國的神教信仰,長生不老的追求,家族的傳宗接代以及立功、立德、立言而留芳百世,期待精神的永垂不朽,乃至於「生則樂生,死則安死」的自然主義達觀態度,還有「及時行樂」的享樂主義逃避策略等等,雖然方法各異,其實質都是反抗死亡的威脅。
現代科學的發展,使人類充滿了以自己的理性揭破所有宇宙之謎的信心,生前死後的問題從表面上看已不被科學和多數人所關注,似乎已被解決或被視為無關緊要、滯礙社會進步的玄虛問題,但從一些人類學家的眼光來看,通過科技途徑力作征服自然的英雄,還是一種出於潛意識深處的對死亡的恐懼而採取的抗拒死亡命運的「移情」手段。科學從物質方面對人類自身的研究從細胞深入到了基因,蛋白質合成、無性繁殖、試管嬰兒、器官移植、克隆技術等現代成果,實際上無不是對生死之謎的破解。西方一些人類學家、心理學家認為:人類的一切文化活動,實質上都是為逃避死亡的宿命,都是用以戰勝死亡威脅的抗爭。
在世界各地,很多國家設立專門機構,從事生命輪回、瀕死經驗等現象的研究,並把它們列入心靈學、超心理學等研究課題。研究者注意到:接近死亡,可以帶來真正的覺醒和生命觀的改變。經歷瀕死經驗的人,對死亡的恐懼會降低,能比較謙卑地接受死亡;追求物質的興趣會減低,更加相信生命的精神層面;相信死亡是生命過程的延伸,也容易接受來世的信仰。
在日常生活中,我們可能會碰到親朋或鄰人亡故,這極易觸發我們對鍾愛自己的長輩終將死去的憂慮,由此聯想到自己亦將必死,進而引向對於人生意義的思考。
事實上,能夠從內心深處體會無常的真義,是覺悟人生、尋求解脫的第一步。
依據佛陀的智慧,我們可以利用生命來為死亡未雨綢繆,不必等到受絕症的沖擊時才去觀察我們的人生,也不必等到死亡來臨時還茫茫然然面對未知。此時此地我們就開始尋找生命的意義,心平氣和地把每一秒鐘當成改變命運和準備死亡的契機,從正面跟死亡接手,揭開死亡的神秘面紗,熟悉它,隨時想到它,正如一位法師所說的那樣:既然不知死亡在哪兒等著我們,那就讓我們處處等待死亡。
喬達彌是生活在佛陀時代的富家少婦,她的兒子一歲左右就病逝了,她傷心欲絕,抱著小屍體在街上奔走,碰到人就問是否有人可以讓她兒子復活。有些人不理會她,有些人認為她發瘋了。最後,一位智者告訴她,世界上只有佛陀一人能夠為她實行奇蹟。
佛陀慈悲地聽著,然後輕聲說:「若要醫治這孩子,需要芥子,你到城中要四五粒回來。不過,這種芥子一定得向沒有死過親人的人家去要。」
喬達彌立刻動身往城裡去。她對第一戶人家說:「佛陀要我向一戶沒有死過親人的人家拿回芥子。」
「我們家已經有好多人過世了。」那人回答。她又走向第二家,得到的是同樣的回答。她又走向第三家、第四家,向全城的人家去要芥子。
她猶如從夢中覺醒,把孩子的屍體抱到墓地,做最後的道別,然後回到佛陀那兒。
「沒有。」她說,「我開始了解您的教法,悲傷讓我盲目,我以為只有我一個人受到死亡的折磨。」
佛陀問:「你為什麼又回來呢?」
喬達彌回答:「請您開示死亡和死後的真相,我身上是否有什麼東西是不死的?」
佛陀開始對她開示:「如果你想了解生死的真義,就必須經常如此反省:宇宙間只有一個永不改變的法則,那就是一切都在改變,一切都是無常。你兒子的死,幫助你了解我們所處的輪回世界是無法忍受的苦海。脫離生死輪回的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解脫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