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立道教授:介紹斯里蘭卡的上座部佛教

介紹斯里蘭卡上座佛教

宋立道[1]

一、上座部說或長老說:

印度部派佛教之兩大根本部派之一。又譯作聖上座部或長老說。佛陀涅槃後百餘年間,教團統一,此稱為原始佛教。其後,教團內部對戒律教義產生異論,首度分裂成上座部及大眾部二根本部派。大眾部是較進步革新的青年大眾。反之,上座部則忠實地遵守傳統並以保守的長老們為代表,因此又稱為長老部。不久,大眾部再分裂成為七八部,上座部分裂成十一、二部,至公元前後,兩部共計分裂成為18部或20部的部派佛教

其中,從最初上座部分出的11~12部,是最廣義的上座部系(theravada system),計有:說一切有部、正量部、上座部等三部。最後的稱為根本上座部(它傳播於印度西方及南方以後傳至斯里蘭卡)。至於錫蘭(英文拼寫為ceylon,那是歐洲人的稱呼,應該來源於simbala(師子的國或島),阿拉伯人稱「塞蘭提布」,歐洲人稱「zeiland」,對照new zealand)。

至於今日的狹義上座部,只是指流行於斯里蘭卡緬甸泰國、柬埔寨、寮國等地區與國家佛教。它的經典採用巴利語來記錄,所以又稱巴利佛教

斯里蘭卡上座部,在公元前3世紀中期由阿育王兒子弟弟叫摩哂陀,從印度傳入。摩哂陀在當時的首都建「大寺」。一時佛教非常興盛。至公元前1世紀,伐陀伽摩尼王(vattag?mani)建無畏山寺(abhaya-giri-vih?ra),於是有主張上發生對立,至4世紀,甚至兵戎相見,將大寺焚毀。後數百年間,無畏山寺常佔優勢。大寺衰退之際,有隻多林寺派(jetavana-vih?ra)興起,於是楞伽上有三派佛教

12世紀時,錫蘭王普羅伽摩巴護(parakkamab?hu)支持大寺,認為無畏山寺與只多林寺不守戒律。也正是此時佛教斯里蘭卡傳向東南亞。[[2]]

這里多說一句,東南亞的佛教更古老的時代已經有,公元前3世紀時,阿育王的傳法史臣們就到過所謂「金地國」。東南亞地區的今天佛教徒是這樣認為的。但從前3世紀到14世紀的1600-1700年間,那裡的佛教多所變遷。廣泛意義上座部系與大乘佛教都在該地傳播過。這從我們中國僧傳史料中可知,來自南海的不同僧人學術傳統,大小乘都有。下緬甸泰國沿海地區,似乎自古即有來自南印度上座佛教。3世紀前半期譯出的漢譯《法句經》及《義足經》,原本極有可能來自泰柬。13世紀以後,斯里蘭卡大寺派上座部成為此地主流。

佛教有多宗,佛法僅一味」(many buddhisms, one dhamma- vinaya):佛教的內在結構是「三寶」,而三寶佛法僧所依存的從根本上看仍然是「佛法」(dahmma-vinaya)其內容仍然是佛所說的法(sermons)和佛為僧伽制訂的規矩(vinaya)。佛教的發展,在某種意義上,是佛滅後,他的追隨者對佛之言教的不同理解與解說。佛法的基本內容原則應該是沒有根本性質改變的。除了法,還有律,即戒律。其實在印度戒律並無完全對應的術語。「戒律」是中國人的講法。南亞原來要麼有戒(?īla)、要麼有律(vinaya或別解脫律/波羅提木叉(pātimokkha / pratimok?a))總之,佛的所說法以後隨解釋不同而成為十八部或者二十部派,甚至最終形成大乘。如果在不含貶意的情況下,我們把大乘之外的佛教派別稱作「小乘」,而上座部是真正源遠流長的最為接近佛所說口義的一個派別。今天的上座部是唯一一個早期非大乘的部派(the sole survivor of those early non-mahayana schools)。當然20世紀以後,通常人們更願意使用另外一個稱呼「南方佛教」(southern buddhism)或者與它相對的「北方佛教」(northern buddhism)。

二、巴利語佛教

巴利語是上座佛教經典語言——pali的本意就是文本經典。這種語言佛陀時代印度地方(摩揭陀與鄔闍衍那/ujjayani)的方言佛陀逝後,至公元前3世紀這種語言成為向西發展佛教的主要語言。在南傳方面人們相信釋迦牟尼當初用的就是摩揭陀語說法的,理由就是阿難在佛滅後誦出佛的教誨,每段經文前面都有"evam me sutam"(thus have i heard.)到公元前250年,三藏經典基本形成。前3世紀斯里蘭卡的僧人就已經在整理阿毗達磨藏。公元5世紀,藏外經典(the post-canonical texts)也形成。前250年左右,佛教三藏主要靠它來編纂記憶。巴利語最初是口頭語言,甚至沒有書寫字母,但在公元前1世紀時,僧團里開始發明記錄巴利語音的字母——這最先發生斯里蘭卡。更早以前,這些文字僧人使用的是婆羅米字母來記錄巴利語音。當然以後的巴利語經典也採用更多的文字或字母來記錄,比如有也有天城體(devanagari)的、泰文的、緬甸文的、羅馬拼音的、還有西里爾(cyrillic)字母的。19世紀以後,巴利語經典也有英文字母來轉寫的。盡管如此,上座學者們仍然認為,要研究佛教上座部的理論,只有真正懂得巴利語才能知道其精義。我們只能說,也許佛陀本人當初說法時用過摩揭陀語,或者用過類似巴利語的當地語言。但今天不會有人再問這個問題。不管怎樣,巴利語的經典是最接近佛陀使用過的原始佛教語言的了。

三、上座佛學的特色[[3]]

上座部原在北方,後因說一切有部在北印和中印佔有優勢。代表上座的是化地、法藏一系。南方上座部指從中印度傳到斯里蘭卡的那一支。它以大寺住一派(mahavihara)為代表玄奘、義凈在印度游學時,那裡還有上座部流行[[4]]。後來印度上座部絕跡,而以斯里蘭卡所傳為代表了[[5]]。

上座系統除化地、法藏、斯里蘭卡三派之外,還說有個雪山部。說一切有部分裂出去後,摩揭陀一帶成了他們的勢力范圍。迫使上座部向雪山方向轉移,以後,根本上座即轉為雪山部了。從(斯里蘭卡所傳的)《善見律》看,阿育王上座去雪山傳教,人數最多,由末示摩率領五人去。所傳經典中有佛說的第一部經《轉*輪經》。考古資料方面,山崎大塔還有雪山部的銘文。玄奘回國時就帶來上座系統三藏十四部,化地(彌沙塞)的三藏二十二部,法藏(法密)的三藏四十二部。這里所指的上座三藏,可能也是錫蘭的,僅有十四部,恐當時已不全。據義凈《寄歸傳》講,上座三藏計十萬頌,約合中國四百卷[[6]]。

上座系的論,漢譯有一部完整的,也是唯一的《舍利弗毗曇》。此書是姚秦時代譯出,共三十卷。舊譯《十八部論》、《部執異論》都認為此書是犢子部的,實則此書與犢子部主張大都相反。如犢子主張有補特伽羅,本書不談;又犢子講六道輪回(多阿修羅一道),本書則只講五道

從漢譯的《舍利弗毗曇》系統(它在中國是化地、法藏系統傳下來的)與南傳有內在的聯繫。南傳七論是︰《法聚》、《分別》、《界說》、《人施設》、《論事》、《雙對》、《發趣》。其中除《論事》外,其餘六論與《舍利弗毗曇》基本一樣。

呂澂先生認為,研究部派思想,可以借鑒《成實論》的十大標準。《成實論》的作者是訶梨跋摩。他造論的目的是為了評議各部派的說法。各家的根本主張為十論,即十主題或者論題,它們是︰

1. 法這種存在物是否是實在的?從時間系列上看現象,其真實性如何呢?現在它是實在,過去和未來呢,是否也是實在?這叫「二世有無」?

2. 一切有無?即一切現象是否都有

3.「中陰」有無?人死到再投生,中間的過渡狀態叫「中陰」,有沒有這個過渡?

4. 漸、頓現觀問題。通過禪定在實踐領悟四諦道理,在直接經驗中把握謂之「現觀」,這種把握是漸得呢,還是頓得呢?

5. 羅漢有退還是不退

6. 隨眠(使人煩惱習氣)與心相應還是不相應?

7. 心性是否本凈?

8. 未受報業是否還存在?

9. 佛是否在僧數?

10. 有無人我?

上座部對這10個問題的主張是:

1. 否定二世有實體;2.認為並非一切法都實有;3.否定有中陰;4.現觀是頓得;5.主張羅漢不退;6.隨眠與心不相應(南方有時也講可相應);7.主張心性本凈(南方認為心性不一定凈);8.否定未受報業有體;9.上座各派對佛是否在僧數看法不一致,化地特別主張佛在僧數,不能把佛孤立在僧外;10.否定有人我。

佛家的理論一般是從『境、行、果』三個方面進行闡述的。境,就是他們對世界的認識;行與果是一種宗教的實踐活動,也就是他們對世界的改造。下面就上座系對這三方面的學說要點,進行分析研究。

上座系如此分析宇宙現象,就比較詳細了。按照十二處來分析宇宙現象,似乎很復雜,但歸結起來,不出『色』、『心』兩類。而嚴格地聯繫「心」來講「法」;也聯繫「心」講認識[[7]];也聯繫「心」講「解脫」。解脫屬於實踐,也就是行與果二者。上座系將解脫主體歸之於心,是心得解脫。這就會要涉及心的性質,心能否能否解脫、怎樣解脫?對此,上座系主張「心性本凈,客塵所染」。心的自性既然原來清凈,為什麼還會有受束縛的事呢?這是由於心被外來煩惱染污緣故。於是問題成為兩面:就潛能言,心可以解脫;就途徑言,心解脫必須去掉客塵。與此有關的是另一問題:那麼,煩惱與心是什麼關系?它們是否相應(是否時時不可分離)?上座部認為,煩惱兩個方面:一是隨眠,即煩惱習氣,如人處於睡眠時一樣,它是潛在的、與心不相應。另一是纏,指煩惱的現行,它與心是相應的。依上座系看,不論與心相應或不相應,煩惱染污並不影響心的本質。心盡管與煩惱同時同起,但本質上還是分離的,是兩個東西這是上座部不同於其他部派學說的特點。

上座系的實踐,就在去掉客塵,恢復本性。採用的方法與原始佛學是一致的,即先見(見道)而後修(修道)。見道是明白四諦道理,所謂現觀四諦。修道即修行,主要是用禪定佛家修道的方法禪定上座系特別重視這一方法。所以《舍利弗問經》在談到化地部特點時,用『禪思入微,究暢幽密』來形容,可見該派的禪定功夫很深入,對禪定的理論講得很細致。《異部宗輪論》提到化地部主張時,也說『道支皆是念住所攝』。道支一般都講三十七菩提分,而化地卻以念住(定)為中心,各菩提分皆與念住有關,可以看出他們重視禪定的特色。

他們的禪定並不是簡單不動心,而是從禪定中對心性加以認識、分析和研究。他們對心理過程的分析是非常細致的。南方上座的《法聚論》,對心的性質好壞、地位、階段等詳加分析,得出八十九種範疇[[8]]。

上座系把結生後的有分心看成為最初的,把死亡前的有分心看成為最後的,這一理論使佛教學說帶有「我」的傾向了。原始佛學本是否認有作為人生主體的「我」的,但不承認是一回事,在實際中卻又大講「業力」和「輪回」;承認「業力」、「輪回」,沒有「我」便講不通,這就使得後來的犢子部就公開主張補特伽羅,別的部派則採取了變相的說法。上座的「有分心」貫徹生死,成為生死之間的主體也就是一種變相的「我」了。南方如此,在北方的化地部發展成為「窮生死蘊」。化地主張諸行(蘊)有兩種運行方式一是「一念蘊」(即剎那滅行),一是「一生蘊」(即從生到死相續的)。所謂「一生蘊」,不僅承認一期生死,而且承認還要再生,直到最終解脫才能結束,所以名之為「窮生死蘊」。這種主張,與南方的有分心完全相似,更是一種變相的「我」了。上座學說出現「我」的傾向,這實際上也是原始佛學未能解決的問題邏輯地發展必然要有的結果。

解脫理論上,上座部對原始佛學是有所發展的。原始佛學只講「人我空」,上座講到解脫門(即空、無相、無願──也是一種禪定方法)中的空解脫門時,就進而講到了「法無我」。這一理論,在南方上座著作中有明白的解說,北方上座著作中則不甚明了。一般認為小乘不講法空、法無我,並且還以此為大小乘區分的標準,這可能由於北方材料不全而引起的誤解。由「人空」到「法空」,應該看成是對原始佛學的新發展。

上座部的佛學方法論在於「分別說」。分別說的特點便是「具體情況、具體分析」這也就是聯繫不同的背景來看問題,提主張。他們自己也承認,如南方上座自稱是「分別說上座」。不過,北傳佛教此種性質了解比較模糊。所以,在化地、法藏外,又另立一個「分別論者」的名目,似乎另有一派似的。關於分別論者,我們可以參考以下的說法:

斯里蘭卡(古錫蘭)所傳之上座部原屬於分別說部。屬於南方流傳的上座學說印度佛教史家均視之為上座別傳,常用「分別說」之名加以區別。如玄奘所譯無性菩薩《攝大乘論釋》,其中提到上座部認為「阿賴耶識為有分識」[[9]]。西藏所傳的分別說部,異說甚多,就其本性言,與說一切有部關系密切,其下分出化地、銅鍱、飲光等諸部。印順法師所著《印度佛教》、《說一切有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序論》中,把分別說部歸入上座部,在其中別成一系,其下出化地、飲光、法藏、(赤)銅鍱(傳於錫蘭者)等四部。

[1] 作者中國佛教文化研究所所長、教授研究員。

[2] 阿育王時須那與郁多羅往金地傳教。此外,據出土古物、遺址,可知今日緬甸之卑謬或泰國中部之佛統,在公元二三世紀時與南印度案達羅地之佛教關系密切。古代東南亞,大小乘興廢交替不定。7世紀末,下緬甸泰國中部猶有信仰上座部者;占婆(今越南中部)則奉婆羅門教為主,兼有正量部、有部;柬埔寨曾流行印度教與佛教;爪哇、蘇門答臘則受印度教或佛教密教支配。12世紀,斯里蘭卡大寺系佛教傳向東南亞。古代東南亞的佛教大乘影響頗大,著名的真諦三藏來自扶南,「晉惠之末至於洛陽」的天竺僧耆域;僧伽婆羅(扶南國人)「天竺沙門求那跋陀之弟子也。復從跋陀研精方等。」「梁初又有扶南沙門曼陀羅者。梁言弘弱。大齎梵本,遠來貢獻,勅與婆羅共譯寶雲、法界體性文殊般若經三部合一十一卷。雖事傳譯,未善梁言,故所出經文多隱質。」(《續高僧·譯經篇》卷一)

[3] 以下一段主要參考:呂澄《印度佛學源流略講》(第2章第2節)。

[4] 據義凈記載,說一切有部分出之後,上座還分三部,但未舉名。呂先生說,可能指斯里蘭卡的三座寺廟學統——無畏山住、只多林住、大寺住。竊以為應該指華地、法藏及根本上座三者。

[5] 漢文材料中言及斯里蘭卡上座部特點的有《唐高僧傳》《大唐西域記》等,前者卷第四中《玄奘傳》「殑伽南岸有波吒厘城……垣北門外大菩提寺。六院三層。牆高四丈皆磚為之。師子國王。買取此處興造斯寺。僧徒僅千。大乘上座部所住持也。」後者的卷第十《羯陵迦國》說「羯陵伽國,周五千餘里。國大都城周二十餘里……氣序暑熱,風俗躁暴,性多狷獷,志存信義,言語輕捷,音調質正……辭旨風則頗與中印度異焉,少信正法,多遵外道伽藍十餘所,僧徒五百餘人,習學大乘上座部法。天祠百餘所,異道甚眾,多是尼干之徒也。」

[6] 上座三藏,漢譯中保存的,經有安世高所譯《增一阿含》片斷,被稱為《雜經四十四篇》,附在《七處三觀經》之後。它與巴利文《增一阿含》,完全可以對照。律就是《四分律》和《五分律》以及《毗尼母經》(此經一向被認為是法藏部的律,經日本學者研究認定是雪山部律)。論則有《舍利弗毗曇》。以上為北傳佛教資料。南方巴利文資料,上座三藏都完整。中國譯本藏文有些南方經的零本,是從斯里蘭卡傳來的。若漢文《善見律毗婆沙》。

[7] 講「法處」都是就「所知」上說的,如色是所見的,聲是所聞的等等。所以盡管有「法處」,但決非獨立存在,而是必須與心相連,以心為前提存在的。另外,他們講「諸行無常」,把無常講到剎那滅的程度算是夠透徹的了,所以後人稱化地部為「剎那論」者。問題是,他們講剎那滅不是以時間標準,也是聯繫心來講的,因為心是剎那滅,被心所知對象(外境)外界便是剎那滅的。上座系根據這一觀點推論現象中只有現在這一那是實在的,過去、未來都不實在。

[8]  這八十九種心又可以依據另外的標準,歸納為一般表現的心理作用為十二心,再概括十二心為九類,是為九心:一、在平靜狀態時,稱為有分心。二、動念時生起警覺,好像從睡眠醒來一般,名轉向心。三、由此隨著五根有五類感覺作用,稱為見心。四、有了見便對境界感受苦樂,名受持心。五、由此分別善惡,名分別心。六、又安立了境界的相狀,叫令起心。七、這樣決定發起作用,名速行心。八、假使境界強盛,便繼續引起反省或熏習的作用,名果報心。九、從這里仍舊恢復到平靜狀態,復名有分心。這種循環往復,有若輪轉,唐人著作,如《唯識樞要》,稱「九心輪」。九心輪共有十二種作用,它可以體現在一事情上,也可體現在人一生的過程上,人從有生命一開始,謂之「結生心」,以後按照九心輪發展下去,直到壽命完結,謂之「死心」。由「結生心」至「死心」之間,中間不知經過多少次的「有分心──有分心」輪轉,所以人的一生,九心循環往復,直到「死心」這一有分心時,才告結束。

[9] 梁譯《攝大乘論釋》卷二(亦即陳真諦所譯《論釋》)、《成唯識論》卷三、《成唯識論述記》卷四本。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