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先和
我長久以來總是認為,善良就是慈悲,慈悲就等於善良。從對妻子的觀察中我才得知,二者之間有明顯的差異。
妻子心地很善良,極富有同情心,不管是什麼時候,只要有人來家裡乞討,她總要施捨,即便是過去生活比較窘迫,她也總是不會讓乞討人空手而返,米飯、包穀、舊鞋舊衣等等,只要家裡有的,她總要尋找出一點東西來施捨給乞討人。如今她上街總習慣要帶上一些零錢,用來施捨給沿街乞討的人。特別是對那些殘疾人,哪怕是因故走過了頭,也要折回去專程送點錢。妻子的這副心腸,這些舉動,我是十分隨喜的,也由此認為妻子很慈悲。後來從妻子的多次看電視中,我發現自己認識上的錯誤。
妻子是個認真的人,干什麼事都認真,看電視也一樣。妻子看電視劇算得上是一個特別重情的人,她愛憎分明,對劇中那些弱者特別同情,對那些命苦的人、無辜受害的人,她總免不了要陪上許多的眼?目。而那些劇中的壞人她恨之入骨,特別是對那些心術不正,恣意迫害他人,處處與人作對,時時不懷好意的人,只要這種人在劇中一出現,妻子時常忍不住要罵一聲,甚至有時候連罵一聲還嫌不解恨,大有要衝進劇中將其痛打一頓的架勢。我便是從一次妻子的這種情緒中,猛然感悟到善良與慈悲的差異。差異在哪裡?差異在善良有分別,慈悲無分別。差異在「我」,善良有「我」,慈悲無「我」。
眾生在世有善有惡,那是業力所致。我們之所以能知善知惡,都是由我們的心識分別而來。愛憎的分別是由「我」而起,倘若能把由「我」分別而起的「恨」,轉為無「我」的「悲」,善良便升華了。由此想到惠能大師的偈語:「憎愛不關心,長伸兩腳卧。」那真不愧是過來之人的諄諄教誨。
我思量再三,做一個妻子那樣的心地善良的人尚且難,要做一個慈悲的人,淡何容易!難怪有高僧大德感嘆:人尚做不好,學佛免談。此話是何等的深刻!學佛沒有一番生與死的轉換,沒有一番脫胎換骨的磨煉,豈能成佛?
二、變與不變
一天清晨,正在對著鏡子梳頭的妻子頗有感概地說:「真是歲月不饒人,你看我頭上都長白發了,臉上也有皺紋了。」妻子說話無意,我卻將妻子的話聽進心裡去了。妻子怎麼知道歲月使自己變了呢?是那面鏡子里的形象使妻子產生感嘆。其實,妻子的形象變了本心卻未變,如果本心也隨著形象變了韻話,妻子又怎麼知道自己變了呢?這里必定有一個變與不變的東西。如同眼睛看東西一樣,既可以看面前的杯子,抬眼又可以看見窗外的樹木花草,也還可以看見遠處的山峰、天空的雲彩,這里也有一個變與不變的東西。變的是我們用來作分別的心識,因為他跟著物體的形狀來分辨物體,不變的是我們的本心。由此想到人,也有一個變與不變的東西。變的是人的肉身,這個肉身有生有死,不變的是人的本心,這個本心無生無死。這樣一來,一個人不是由兩樣東西組成了嗎?這說法又不符合佛法是「不二法門」的原理。細想一下,其實兩樣本是一樣東西,如同小孩玩彩泥,如果將彩泥捏成一匹馬,那麼這時就有馬和彩泥兩樣東西,其實馬也是彩泥,彩泥還是彩泥,兩樣東西實質上是一樣東西。倘若不要馬了,將馬的形狀還原成一團彩泥,此時馬不在了,彩泥卻依然存在,他還可以被捏成花、草、兔子、山羊等等。由此聯想到人的生與死,心裡頓時輕鬆了許多。
前不久,一位朋友到我家串門,興緻勃勃地告訴我,他近日要出差公幹,正好去的是南方,這樣可以順路去我倆過去同在的一個縣的農機廠看看。話說到此,朋友滿懷感概地對我說:「一晃就20多年過去了,如今我們的兒女都已到我們那時的年齡。」
10多天過去了,這位朋友出差歸來的第二天晚上來到我家。出差歸來,本應滿載一路春風,更何況去了一趟我倆過去曾工作的工廠,更是有說不完的話,道不完的情。可朋友進屋就陰沉著一張臉,毫無喜氣。我問起他此趟的見聞,他擺了擺手說:「早知如此,不去還好一些。」我問:「怎麼,受冷淡了?」他搖了搖頭說:「20多年前,也就是我倆一道在那個廠的時候,那種人氣火旺、機器轟鳴的景像無影無蹤了,廠里空蕩盪的,場壩中雜草叢生,一派荒涼場景。我特意到車間去看了看,稀稀拉拉、破破爛爛,見不到幾個人。老廠長早已離休了,一個月300多塊錢,家境也不好。我在他家吃了餐飯,留給他幾百元錢和帶去的幾瓶酒。」說到此,朋友顯得異常傷感。我端起茶杯,遞給朋友並示意他喝茶,以緩解一下情緒,末了對他說:「人生無常,世事無常,這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事實。我們在工廠的那些年,發展五小工業,計劃經濟,小廠火紅。如今改革開放,那等技術落後,信息落後的小廠免不了要遭沖擊,這也是當然的。30年河東,30年河西,人也好,事也好,只好一切隨緣。」
當晚,我這位朋友饒有興緻地和我談了許多人生的問題,臨走之時,這個對我學習佛學一向感到不可理解的朋友,居然向我要了幾本佛學書,說是要拿回去翻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