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國良教授:談談佛教的財富觀

談談佛教財富

林國良

佛教而言,財富充足並非是件壞事。而佛教對現代社會的參與,其領域遠比古代廣闊。除慈善公益事業外,在文化、教育、環境保護,以至維護世界平等領域佛教都可以發揮作用,作出貢獻

佛教世界三大宗教之一。據統計,其信眾人數達3.6億。佛教有一套嚴密精緻的理論體系,其對世界、對生活看法,與世俗社會有著極大的差別。那麼,它又是如何看待財富的呢?

佛教的根本目標是追求解脫小乘佛教傾心於個人解脫大乘佛教致力於眾生解脫,這就有了普渡眾生之說。對於全心全意追求解脫佛教徒來說,財富就完全失去了誘惑力乃至必要性,可以全無。但畢竟不是所有的佛教徒都能隱居潛修,與世無涉,與人老死不相往來。佛法的薪火相傳,需要佛教團體的世代相承、綿延不絕。而即使是小乘的教團,也需要一定的財富作為生存資源和發展手段大乘僧俗教團的弘法利事業,則更需要財富作其支撐。財富越多,可做的事業就越大。大有大的用處,因而,財富之大有,絕非是件壞事

一、 全無以清凈身心

佛教徒中,有一部分人是一心出世、全力修證的。他們往往採取苦行修法,故而視一切財富若糞土。佛教中的苦行,可追溯到佛陀釋迦牟尼佛陀在最初出家時,就修了六年苦行。據他自己描述:記得我那時每天只吃一個山楂子,或是一粒米。我的軀體變得特別瘦弱,四肢如乾枯的蘆葦,臀部像駱駝的蹄子,脊椎像一縷頭發,胸骨參差突兀,就像屋頂露出的房椽。眼窩深深地凹陷,眼珠幾乎消失了,就像放入溪水中的一片鏡子,小得難以辨認。我的頭就像灼日炙烤下枯萎變空的葫蘆一樣乾巴。用手觸腹,會碰到後脊,用手觸脊會碰到肚子。

對於苦行者來說,他們追求的是徹底解脫的大自在,因此,世間的一切對他們都沒有意義,不存在吸引力。他們並不故意蔑視財富,但也不財富看得比其他世間事物更為重要。在他們看來,世間的一切事物包括財富,若讓其盤踞在心中都會他們的最終目標形成障礙;只有將它們徹底排斥,才能清凈身心,獲得大成就

苦行並非是佛教修行的根本方法釋迦牟尼在修了六年苦行後,放棄了苦行,並告誡他的弟子,要行中道(非苦行非放縱之道)。中國禪宗的六祖慧能,更說了一首著名的偈:佛法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而入世的佛教,便須處理與財富關系,並且,這種關系隨著時代的推進,變得越來越復雜。

二、 財富佛教浮沉

佛教所需處理的與財富關系,包括獲取財富方式、運用財富方式等。原則上說,要做到取之有道,散之有道。但如何才是合道,仍有不同的考量。

原始佛教財物態度,是接近全無,或者說是准全無。原始佛教實行乞食制。僧人不生產,也不積聚錢財食物。每到吃飯時僧人化緣。人們給或不給,給多給少,給好給壞,僧人都不計較。佛陀圓寂後,佛教僧團因意見不同而發生分裂,按南傳佛教的說法,這些不同意見共有十事。而十事的第一件事是:能不能將食鹽儲備起來,以供他日之用。最後一件事是:能不能儲蓄金銀財產。可見無論是儲備日常用品還是儲蓄金銀財產,在原始佛教時期都是不合戒律的。原始佛教只是將財富視為維持最基本生條件的必要手段。他們所要獲取的,只是衣食坐具、藥品等基本的生存資源;獲取的方式,是通過佛教信眾的施捨。

但在其後的演變中,隨著私有制的日益鞏固,佛教僧團中也開始積聚食物錢財了。但僧團獲取食物錢財方式,仍是由在家信眾施捨。當佛教傳入中國後,佛教的這種生存方式頗遭非議,最終導致了禪宗的農禪,其生存方式變他人施捨為自力更生。

禪宗從初祖達摩到三祖僧璨,無論祖師還是門徒,都還行頭陀行,一衣一缽,隨緣而住,並不聚集定居一處。到了四祖道信、五祖弘忍時代,禪風一變。四祖道信入黃梅雙峰山,一住三十餘年,弟子聚集多達五百。五祖住東山二十餘年,弟子多達七百。這兩代禪宗弟子定居一處,集體生活,實行生產自給,把日常生活和生產勞動都當作禪的修行,過著一種農禪的生活。此後又有禪宗高僧懷海制訂《百丈清規》,提倡一日不作,一日不食

農禪是中國佛教中國社會的一種適應。農禪之所以可行,是因為禪宗在提倡生產勞動的同時,又將參禪與生產勞動相結合,既實現了生活上的自力更生,又不耽誤修行這是中國佛教的特色和貢獻。許多禪師是在生產勞動時開悟的。如香嚴禪師在田間除草時,把一塊瓦礫拋出,瓦礫擊中竹子,發出清脆的響聲,在此一瞬間,香嚴開悟了,說出了著名的開悟偈:一擊忘所知,更不假修持。動容揚古路,不墮悄然機。處處無蹤跡,聲色外威儀。諸方達道者,咸言上上機。

然而,農禪這種自力更生獲取生存資源和財富方式,畢竟只是特例,古代社會的絕大多數佛教僧團還是依靠施捨,來求生存、求發展。但即使是依靠施捨,在佛教發展過程中,佛教僧團還是經常能積聚大量財富這就生了一個新問題:如何運用這些財富,或如何散之有道?

用財和散財的方式,當然與獲財的目的緊密相連。從本質上說,佛教不應占據和享受社會財富的,因此,由眾生施捨而獲得的財富,除滿足僧團的基本物質需求外,其餘部分應該用來造福社會、造福眾生。否則的話,不但違背佛理,招致世人詬病,而且在極端情況下,還能使佛教招致滅頂之災。中國歷史上有四次滅佛事件(被稱為三武一宗滅佛),其原因當然是多方面的,但經濟方面的原因也不容忽視。每當佛教經濟實力物質財富積累到了占社會財富的相當比例後,當教團的人數增加到佔全國總人口的一定比例後,佛教就會受到激烈的批評,乃至發生排佛滅佛事件。

而本著大乘佛教普渡眾生精神佛教僧團理應積極地開展利益眾生的各項事業尤其是慈善事業中國佛教慈善事業,有著悠久傳統。早在北魏,就出現了僧祗粟,用於欠收之年賑濟飢民。此後,寺院建義倉、悲田坊、安樂坊、養病坊、安濟坊,甚至還有專收麻瘋病人的癘人坊、福田坊,還有埋葬無主屍首的漏澤院等。而在災荒和戰亂年代,各寺院普遍施粥、施衣、施葯、施棺。另外,在民間公益事業方面,寺院僧人經常發起或參與了修橋鋪路、開渠挖溝、植樹造林、放生護生等活動。佛教這類消災解難、扶貧濟困活動和慈善公益事業,既減輕了民眾苦難,又增強了佛教的影響力,使其教義更能為人們接受。

三、大有可大展宏圖

佛教慈善公益功能,在傳統社會中就很發達,而在現代社會中,憑借著現代社會豐富的財力,此功能更加發揚光大,從而更充分地體現了佛教慈悲精神在這方面,台灣慈濟功德會就是一個成功的例子

慈濟功德會現在已名滿天下,哪裡有災難,哪裡就有慈濟人解困救難。例如,台灣人向大陸人捐獻骨髓,就是慈濟功德會所屬的醫院進行的。

慈濟功德是由比丘尼證嚴法師1966年創辦的。一開始,她們共有6位比丘尼和30位信徒。6位比丘尼奉行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原則,靠做嬰兒學步鞋來維持生計並積累資金,而30位信徒則每人每天在上菜市場前,先丟5毛錢在竹筒里,貢獻功德會。有了資金後,功德會開始在本地區救急救病救災。而後,慈濟功德會的名聲越來越響,募集的資金也越來越多。但證嚴法師有個原則,所有募集的資金,她們分文不動,全用於慈善事業,她們自己的生活至今仍靠做手工活來維持。漸漸地,慈濟功德會的影響越來越大,慈善事業也越做越大,從本地區走向台灣全島;繼而又在五大洲的數十個國家成立了慈濟分會,在當地照顧孤苦老人、流浪人,進行義診,發生災難時進行救濟。除了慈善事業慈濟功德會又開辦了醫院,投資教育,如護士專科學校、醫學院等。從1990年起,慈濟功德會又提供洛杉璣黑人學區的西方學院護理系學生獎學金。這一善舉幾乎馬上就結出了善果,1992年洛杉磯黑人大暴動時,許多人遭難,而華人則倖免於難,因為該城黑人對慈濟功德會的長期幫助心存感謝。

1991年大陸發生水災慈濟功德會打破種種阻力,到大陸賑災。賑災款來自於在台灣發動各階層人士捐款,慈濟功德會的影響力是如此之大,以至賑災款中有領救濟金老人的捐款,還有監獄犯人的捐款。慈濟功德會用這些捐款,在安徽、江蘇河南等地,為受災村民慈濟村和敬老院,還建了小學和中學。例如,在江蘇興化,慈濟功德會就建了4所中學和4所小學,為15個社區568戶人家建房,還建敬老院148所。

佛教慈善功能,除了通常的濟貧救困作用,還具有佛教的特點。佛教教義認為,慈善性的施捨,除為接受施捨者提供幫助,還能為施捨者培植福分。因此,慈善事業作為利益眾生來說,既利益了被施捨者,又利益了施捨者。而慈濟功德會的慈善事業正是立足於要利益施捨雙方的原則。例如,在建慈濟醫院時,有一日本人願捐2億美元(相當於80億新台幣),以感謝中國放棄二戰賠款的善舉,而建醫院只要8億新台幣。但證嚴法師沒有接受這筆捐款。她的考慮,一是不願外國團體掌控醫院;二是希望讓每個台灣都有福田機會,讓更多的人培植福分其意義要勝於讓一人培植福分。基於同樣的考慮,慈濟功德也不提倡一次性地捐筆巨款,例如,假如有人要一年一次性地捐120萬元,那還不如每月捐10萬。因為愛心應該時時培養,心中應時時存有愛心,而不應善舉作為任務,貪圖方便,一次性地了事。

上述例子充分表明,財富充足並非是件壞事。而佛教對現代社會的參與,其領域遠比古代廣闊。除慈善公益事業外,在文化、教育、環境保護,以至維護世界平等領域佛教都可以發揮作用,作出貢獻在這社會參與中,佛教這一古老的宗教團體,需藉助財富之大有來大展宏圖。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