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題韜居士:論開悟 第八講 中觀學的開悟

第八講 中觀學的開悟
 
今天開始給大家講『中觀』,本來計劃講一次『唯識』,結果講了三次,還有些應當講而未講到的。由於時間關系只能如此。我主要是給大家講『論開悟』,很希望在講的當中或講後對大家能有啟發,獲得利益。希望同學們聽講後能鼓起開悟的勇氣,至少引起大家對開悟的興趣。或許有因聽講而開悟的,這雖是大膽的想法,但按道理講也絕非不可能,前幾天有幾位同學問我:『你開悟沒有?』這叫我很難以回答,只好以不回答作回答了之。記得有人問佛,我們這個世界有始無始?這個世界有邊無邊?佛沒有回答,我模彷彿的辦法,似則似是即不是。佛是知而不答,我是不答,不過我可以告訴大家,開悟這件事,根據我研究的結果,我是相信真正有,並且大家都有份,這一點我願為大家作保證。有人說你既沒有開悟你怎麼能為此事作保證呢?須知所謂可靠可信,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可以現見現驗的,譬如說我在這里講課,大家都是親見親聞,這是無可懷疑的;另一種情況是,雖然我們不能直接接觸,但是從道理上可以推測,可以斷其必然。譬如說,我問你有五臟嗎?你見過嗎?能說沒見過能沒有嗎?人類有遠祖沒有?誰又見過人類千百年前的遠祖呢?能說沒有嗎?我對佛教教理的研究,自覺得差有自信之地。雖然切身的體驗很不能,但總覺得佛教所指出的對人生的道路頗值得一試。所以我大膽地把『開悟這個問題提出來,鼓勵大家向探索宇宙奧秘這個方向前進。因此,我在這里講小乘也好,唯識也好,中觀也好,從學術的整個要求上來講,只是一鱗半爪的給大家略作介紹,不但因為時間關系不能詳講,而且目的唯在於有助於『論開悟』,所以所談的,也只是限於開悟關系的部份。
 
中觀印度大乘佛學裡的一個重要派別。佛教分為大乘小乘大乘里主要是『唯識派』與『中觀派』,可以說『唯識』與『中觀』就是佛教里的精華所在。如果把唯識中觀真正搞懂了,那麼佛學就通了。盡管還有許多派別,也不外這兩派教理的基本范疇。把唯識中觀學好,就知道對開悟幫助之大了。未開悟以前需要懂,作為加行;開悟以後更需要懂,作為方便。釋迦牟尼佛弘法幾十年當中,根據現在的資料看,主要是四諦十二因緣、八正道等。在佛滅度以後的一百多年中,教理即以這些內容為中心,少有爭論;到一百多年以後,部派競起。部派當中,先是分為大眾上座部,後來上座部和大眾又有發展。現在有記載的有十八部,沒有記載的恐怕還有。從西元前四世紀到西元二世紀,約有五百多年的時間里,學者稱為部派佛教時期。這是由佛教流傳的地點時間有所不同,所以他們的戒律、說理、修持方法也難免產生差別。這時在各部派中大乘佛學思想不是沒有,不過還沒有一個完整的體系。部派佛學裡提出有許多問題,從《成實論》、《異部宗輪論》中可以略知其梗概。有些是屬於佛教本身最基本而又是最不易解決的問題。有如佛教主張無我,但又主張輪回。既說無我又說輪回,這就有矛盾了,若說無我,那麼誰在輪回呢?所說輪回就是轉世,由人可以轉成畜牲畜牲又可轉成餓鬼餓鬼可以變成天人天人可以下到地獄。按一般的道理講,既然承認有輪回,必然有一個輪回者,就不說是無我了。既然無我,連我都沒有了,那麼誰在輪回呢?這個問題直到現在還是佛學裡一個難題。(在現在佛學裡還是一個重要問題,恐怕以後還是一個重要問題)又如佛與羅漢有沒有差別小乘說佛就是羅漢,但羅漢智慧和悲心是很有限的。我們可以從阿含經里和其他有關經論里看到羅漢的行蹤、活動。如舍利弗、目健連、迦旃延等這些羅漢都有習氣煩惱。拿目健連來說,他在佛弟子中號稱神通第一,但有一次他出門化緣,被婆羅門看見,把他打了一頓。回去見到舍利弗,舍利弗說,你怎麼不用你的神通呢?目健連回答說:當時連神通二字都想不起來了。像這樣的羅漢怎麼能作為眾生的依估呢?怎樣能作為眾生永久皈依之境呢?因此,部派中的犢子部就主張有實我,認為若沒有我,那誰在作輪回的主體?而大眾部就主張佛果殊勝,迥然有異於羅漢。關於輪回和無我的問題,不少同學也問過我,可知這些問題的重要性,不容許不解決。而小乘大乘的發展無論從理論上或實踐上講是必然的趨勢。發展到大乘對於這些問題都有大幅度的論證和描述,不管我們能否完全接受或是否已經得到徹底的解這,但與小乘比起來那是進步多了。
 
大約在三世紀,佛教中出現了一位了不起的論師,他就是龍樹菩薩,關於他的傳說很多,他對大乘佛教組織、發展起了巨大作用他是印度人,先是婆羅門教徒,後皈依佛教,研究了小乘教理後,感到不滿足,後來到北印度,傳說他進入龍宮出了許多大乘經典,最著名的是華嚴經》,以後他返回南印度,他活了約一百多歲,最後死於一王太子手下。但他的著作以及他本人的大名卻盛傳後世,他有一位嫡傳弟子提婆,對龍樹的學說,更加發揚光大,合稱為『聖天父子』,成為中觀學派的不祧之祖。
 
中觀學派是來自龍樹菩薩所著的《中論》而立名,《中論》也叫《中觀論》。龍樹的著作很多,《中論》是較為根本的。《中論》所運用的討論方法要在於破,整部論共二十七品,其中二十五品是破,不但破外道佛教內部所經常使用的蘊、處、界、四諦、十二因緣因果等范疇也一齊破。確實解決了佛教中許多疑難問題。
 
佛在世時有十四個問題不作回答(經論中稱十四無記),內中有對於世間有限無限?還有時間有始無始等,由於問題既較玄遠又不切實際,不作回答,這還可以理解。而對於如來自己滅度後是有,還是沒有?我們的身體生命關系,二者是一回事,還是二回事,佛也不作回答,這就讓人難於理解。因為這一類問題從佛教本身說是不應該迴避的。對於這些問題希望大家不要輕易放過,要大膽地懷疑,到底是這些問題就得不到答案呢?還是所用的思想方法不對頭呢?
 
德國有一位著名的哲學家康得,他創立了一個二元論學說,認為主觀和客觀是兩回事,認識的作用是主觀條件相接觸而產生,就如佛教的六根對六塵而生識一樣。表現的形式就是判斷,判斷有兩種,一種是分析判斷,不要什麼經驗,可以直接加以推論,如說:『某同學中國人』,那麼不必用什麼新的經驗,根據這一判斷就可以肯定『某同學是人』。數學之所以容易得出必然的結論,正是據以為推的屬於分析判斷,它的結論早就包含在它的前提里,只是把包含前提里蘊含的東西排列出來而已。綜合判斷就不一樣,主謂語是根據經驗而形成判斷。如某甲今天見到一個人,明天不是還能見到這個人呢?又如我們今天早上吃的是豆漿嗎?康得認為這類判斷僅僅靠經驗經驗就不是必然的。經驗雖至千百次也難保其無例外,這就證觀明分析判斷屬於人類理性自具的形式,而綜合判斷來自客觀事物理性就暴露其局限性了。另外,人的認識既有其一定的形式,而認識外界客觀,必須通過感覺、知覺、分析、綜合概括等內在的作用,但這些作用既有限度,在此限度之外就認識不到什麼事物。更重要的是我們看到的事物,已經被感官、知覺等加了工。對於事物的本質根本不可能去直接認識,我們所認識的只能是加了工的現象。在康得看來,前此很多哲學家研究本體問題,而卻忘記了研究自己,都陷於武斷。只要把自己研究一下,就知道有些問題不是人類理性所能解決的。康得還提出了『二律背反』的問題,認為兩個相反的判斷都可以證其為
真。比如時間是有限還是無限?若說有限,時間就應當有開始,而時間是沒有開始的。若說無限,但未來還沒有來,今天就應當是時間的終點,有終點就是有限了,因為它只有過去。有限、無限是相矛盾的,但都講得通。還有『因果』和『自由這兩個范疇,如果承認自由,又怎麼講因果,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還有什麼自由?但因更有因,因至無窮,第一因了不可得,又成為自由的了。既承認自由又承認因果也是講不通的。康得認識這些問題超過了人類理性,不是我們理性能解決的。佛不回答的十四個問題恰恰與康得提出的二律背反可以聯繫起來看的。
 
順便再介紹一點參考材料,希臘古代,埃利亞學派有一位很出名的人,叫巴門尼德,還有他的弟子芝諾,他們相信世界有神,神只能是一,不能是多。又說神永遠不動,因為神就是無處無時遍一切的本體,還動什麼?與『一』相反的就是『多』。與不動相反的就是動,但動與多如果從純粹理智上來分析就根本不可能,沒有這樣的東西。就『一』來說,分析為各部份就是多,各部份又繼續分析下去就是無限的多,多至無限就成為不存在的事物。再就『動』來說,動必定是從這個地方經過中心點到那個地方,這樣分割至無限,就永遠到不了終點。這在理性上是矛盾的。佛對十記的不回答,使我們產生懷疑的是,是否如康得如希臘哲人提出來的認為理性上受到自己的局限根本無法解決而默然呢?這樣我們悟的什麼?開悟有什麼了不起意義呢?我們以為開悟應當時這些疑難問題有個解決的。當然,開悟還不只是解決這些問題。
 
從上面對有關理性問題討論的介紹,我們再轉到中觀上來,就可以知道龍樹貢獻之大和《中論》的重要性。中論的『中』字就是真理之意。他認為世界上的認識都是偏見,若給『中』字作具體說明,那就佛教所說緣起之道。只是懂得『緣起』才能掌握《中論》,運用破的方法的重要意義。扼要他說,《中論》是把『緣起』的觀點用在『破』上,處處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揭發一般的思維方式──形式主義,無法處理高一級問題的缺點,而透露出辯證邏輯思想,充份發揮『一切法互相依存、無自性』的道理,從而指出以『實相涅槃』為指歸,把佛教落實在人間,與眾生生死、共患難,利樂無盡,當處寂滅。『禪宗』正是從這一思想出發,再現了原始佛教的風貌,點燃了生命之火。
 
從歷史上的發展上說,本來應先講『中觀』,次講『唯識』,我想以後就要講禪宗了,中觀思想禪宗關系非常密切,所以先講了唯識,次講中觀,緊接著講禪宗,大家聽起來更有便於領會。中觀的破,就是禪宗的棒喝,不要因為形式的不同就眼花繚亂起來。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