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一位高僧

  法師,您應該見過許多高僧吧?

  :嗯,有把握地說,見過一位。

  :不止吧,你們出家人機會很多呀?

  :您說的是那些地位高的高僧,以及名望高的高僧我說的是見地透徹、行持殊勝高僧。同時,由於缺乏了解或緣分較淺,縱然見過一些高僧我也未必能夠肯定。能夠肯定並因其深獲法益的,只有這一位。

  :哇,那一定很了不起請您說說吧,讓我們也參學一下好嗎?

  :好,可以簡單說下。那是二零零四年的夏天,那年我比較苦悶,所以准備第三次去朝拜五台山。以前去過兩次,但更像是觀光遊覽。

  那時我學佛已經十年整,出家六載。自覺道心純粹,修學也還算持之以恆。素來自信地認為,大開圓解和明心見性乃是本人的份內之事,肯定能做到。具體方法我是靜坐讀經為主,以平時經行觀察法理、參悟心性為輔。說白了,也就是走禪、教結合之路。禪乃佛心,教乃佛言,本是不二法門,不可偏廢。

  所讀經論主要有圓覺經》、《遺教三經》、《六祖壇經》和《金剛經》等等,還有一禪宗祖師開示錄,如《血脈論》等等。藏傳佛教一些公開的法本,尤其是大圓滿和大手印入門讀物,也偶有涉獵。

  在這些經論當中,《圓覺經》與《金剛經》互補,前者可以看做是《華嚴經》的縮影,後者恰恰是《大般若經》的一品,也是其精華所在。《金剛經》重在破相,《圓覺經》則直接顯發如來大圓清凈實相,一破一立,特別適合互參。初學者有能力學習《大般若經》和《華嚴經》,我就是這樣,可以選擇由這兩部入門

  《遺教三經》與其它經論互補,上述其它經論都屬於法理高深、心行超邁的大乘實相之極談,而《遺教三經》則極為平實,給予修行人日常生活修行准則,同樣不可或缺。也是世尊遺囑,應當時時溫習並踏實奉行。

  《血脈論》和《六祖壇經》與其它佛經互補,這兩部著作代表了正宗的禪宗本色,乃是中國禪之源頭。其特色是不拘泥於語言文字,直指人人本具的涅槃妙心,即當前心性。正因為直截了當,所以並不適合所有人的根器佛經則比較含蓄,心性與法理逐層顯發,有理有據,契理契機,適合絕大多數人的根器

  藏傳佛教的法本與漢傳佛教經論互補,漢傳經論都是文言文,立意高古,十分精闢但似乎有些遙遠;藏傳佛教法本由於是近代人和當代人翻譯的,其語言更加通俗明白,可謂平易近人。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適當借鑒很有必要。

  這些都是我精心挑選出來的適合自己的經典,也足以引導修行人洞徹法理或明心見性

  那時我三十四歲,出家受戒後在佛學院教過書,後來到了杭州,協助月真法師管理韜光寺和永福寺。當時這兩個寺院尚未全面開放,非常清凈白天時間都是自己的晚上則幫助月真法師起草一些文件之類。我一般是上午靜坐讀經,下午去中天竺走訪一方法師和來華法師,在他們那裡看書,兼來回散步。他倆都是學富五車之人,滿屋子都是書。

  當時一方法師正在研究藏傳佛教,想選擇一個教派和一位上師,准備去藏地修法。來華法師則與天台宗最相應,兼溫習孔孟老莊之學。我自己是堅定的禪教合一路線,希望通過聞思修和禪修,能夠大開圓解並明心見性,然後自修兼弘法。末後歸宿,則回嚮往生西方極樂世界

  我素來自信,因而被許多人認為是狂妄之徒。大約,是他們特別謙虛的緣故吧。雖然有信心,但畢竟出家已經六年多了,學來修去,依舊沒看到見道的曙光,心裡不免郁悶。於是,便想再朝一次五台山

  修行人但凡發心朝山,往往都是心有不安,不安就要動。有偈語雲:「趙州八十猶行腳,只緣心頭未悄然。」就是這個道理

  這次我准備了帳篷和睡袋等宿營裝備,想去上次看好的一個地方,一個僻靜山谷當中的野外,小住一周左右,獨自體驗下沒人打擾的清涼勝境

  從杭州到了太原大學同學張衛中先生熱情接待,並執意要開車送我去五台山說是一定要看看這荒山野嶺咋住人的。他的幾個朋友也一起湊熱鬧,五、六個人開了兩輛越野車,一大早兒直奔五台山

  進山途中,已經到了五台景區附近,自然環境頓時與山下不同。盤旋在山道上,大家忽然都不說話了,都在靜靜瀏覽周邊的幽隱山色。這時,我不自覺地忽起一念,心想:文殊菩薩,您老人家有點兒不夠意思啊,我都三次來五台山朝拜您了,咋從來沒得到過您的指點呢!在這時代我也算道心純正的出家人呀。

  念頭也就這么幾下子,一會兒就過去了。但這些心念非常清晰,都是發自內心深處的,我很希望得到文殊菩薩的指點,解決目前郁悶的心境

  菩薩雖然大慈大悲,但一般不會主動管閑事,因為那有違因果觀音菩薩也好,文殊菩薩也好,其他各位大菩薩也好,都是有求必應。你不求呢,便不會發生感應。但也不隨便求,那會著相,反而會出問題,往往是求不來菩薩,求來了小鬼兒。

  我向來不輕易求人,也幾乎不曾求過菩薩。這次是內心郁悶,才自然生了菩薩指點之心。那時我就預感到,此行似有機緣

  到了台懷鎮,吃過午飯,驅車直奔我看好的那個山谷,沿著僻靜的山路行進十幾公里,停車,我背上雙肩大包,他們陪著我一起上山。那是一條羊腸小道,往上轉過幾個坡,走了十幾分鍾的樣子,來到了一小片楊樹林,群山裡的一小片平地,大約一、兩百平方米。由於海拔較高,楊樹長得很低,高約四、五米的樣子,樹林里的空地剛好搭帳篷。

  我用二十分鍾左右,支好了帳篷,並把所有物品放進帳篷里。天色突然由晴轉陰,豆大的雨點開始零零落落地往下砸。張衛中和他朋友們急忙告辭,眼瞅著天色發暗,顯然將有一場大雨來臨,我便目送他們下山。

  後來,據張衛中說,他們一上車,暴雨就傾盆而下了。回程的路上,前半個小時根本就看不清路面,一片水汽蒸騰。

  野外宿營我是有經驗的,二零零二年夏天,曾經在甘肅和青海嘗試過半個多月的短期行腳,大多住在野外,算是體驗下前人的生活吧。

  那陣暴雨結束後,下午天色又放晴了。但空氣變得非常潮濕,這對有類風濕病的我很不利。正因為有這個疾病,我並不適合長期行腳也不適合條件過於艱苦的住山修行。我的體質屬於書生體質,或許是其中比較皮實的吧。但長期行腳、住山則需要運動員體質,或者驢友體質才行

  接下來幾天山林生活還算愜意,每天清早我便背著香袋下山,裡面裝著七衣、海青、雨傘,以及錢包和戒牒等,一襲大領長褂,一個水壺,一根簡易手杖,步行三、四個鍾頭到達台懷鎮。

  每到午齋時分,便搭衣跟各地的雲遊僧一起去塔院寺齋堂用齋。飯後在周圍佛殿禮佛、禮拜文殊菩薩。然後去塔院寺外的廣場綠地上面靜坐十分鍾,順便欣賞下全山美景。那裡視野開闊,可東看黛螺頂,隱約遙望東台、北台與中台。只見遼闊的藍天白雲之下,四周山勢恢弘,蔥蔥鬱郁,數不清的或紅或黃之殿、堂、樓、閣點綴其間,好一個清涼聖境、五頂佛國。

  下午一點多鍾,買兩瓶礦泉水兩個餅子帶上,便慢慢步行上山。通常在太陽落山之前,就能回到帳篷。雖然是盛夏,夜晚的山風卻很涼,甚至有點兒冷,一條中厚的保暖睡袋馬馬虎虎,還要把大褂和備用的衣服蓋在腿部。

  那幾天夜晚漆黑一片,星星顯得格外明亮。雖然不算害怕,但我還是不敢走遠,只打著手電筒在小樹林里轉悠,要麼就在帳篷裡面靜坐

  曾在某天凌晨三點左右被一聲動物的吼叫驚醒,難道五台山裡面有豹子?但顯然不是野豬,應該是一種猛獸,只吼了一聲,就走遠了。

  像這樣獨自一人居住在山林野外,對於我這類城裡人來說,是一種必要的人生體驗。尤其是男同胞,都應當實地體會一下,那會幫助你放下許多市儈的斤斤計較。獨自面對大自然,人便會發覺自己的狹隘與渺小,這也充分考驗著人的自信心。

  住山的第三天,起得特別早,太陽還沒出來就往山下走。快到台懷鎮的時候,看到不少出家人步履匆匆,這是平日所沒有的。一位師父特意催我:「快走啊!要不就趕不上啦。」我問:「去哪兒啊?」回答說:「普壽寺趕千僧齋呀!」

  我一聽有意思,這真是歪打正著,沒想到隨便來住幾天山林,還趕上了難得一遇的千僧齋,那得去呀。於是加快腳步,跟在幾位僧人後面來到普壽寺,恰好歸入最後一批比丘隊伍。

  普壽寺是尼眾道場,管理嚴格而正規。那次千僧齋法會各方面都非常如法,場面宏大莊嚴,一直在播放贊僧偈,讚頌僧寶功德,尤其讚頌大比丘僧之功德聽了令人頓生慚愧之心

  說實話,作為一位比丘僧,我是不夠合格的,因為在持戒方面不夠嚴謹。這有客觀條件的局限,但主要還是自己習氣太重,道力羸弱。因此我一向自稱沙門,這也是效仿古人中國歷代僧人多數自稱沙門,或某某僧,極少有人自稱比丘

  但凡自稱比丘的出家人,那都是持戒精嚴的高僧大德。例如虛雲老和尚,常常自稱「幻游比丘虛雲」,那意味著,老和尚既是一位合格的比丘,同時又證得了如幻三昧名字是表法的,這個名字我沒資格效仿。

  住山的第四天,一漚法師和來華法師先後來電話,說的是同一個事兒,一批香港居士組團朝拜西藏各大寺院,他們曾經多次去天台山佛學院供僧,和各位任課法師都熟悉,特意邀請我們一起參加,半個月後成都集合。問我要了身份證號和在家姓名。

  那時我還沒去過西藏機會難得,又是熟識的人一同朝佛,當然要去兩位法師的意思,邀我近幾日就到成都,大家一同先去峨眉山遊覽。這也是商量許久的計劃了,因為我們當年的一位優秀學生傳燈師在峨眉山做執事,一直邀請我們去。這次既然要到成都,正好順路。

  一想到遊玩,這山裡住得就索然無味了。年輕人嘛,心思散動,喜歡湊熱鬧。於是打算明天再住最後一天,住滿五天,提前兩天下山。後來,我還特意把這套宿營行頭帶到了西藏,他們散團以後,我獨自在西藏山南地區行腳數日,兼瀏覽拍照。直到遇到了大暴雨,大段路面積水一尺多深,才被迫放棄,搭乘運輸礦石的大卡車離開西藏,經青藏線回到內地。

  第五天午飯後,我照例先拜佛禮拜文殊菩薩,然後在大白塔外面的綠地上面靜坐。最後欣賞下五台山的天光美景,准備明早離山。

  靜坐結束,剛剛起身走了幾步,忽然聽到側後方有人說話:「哎,哎,這位師父,請過來坐坐吧。」轉身一看,二十幾米外,一位出家人正在向我招手,我便大步向他走去。走近一看,大約是一位苦行僧,衣衫簡樸,精神矍鑠但兩眼通紅,說明他正在練習「不倒單」,就是晚上不睡覺,代之以靜坐或經行。看樣子,年長我三、五歲,應當是六十年代中期生人

  苦行僧很熱情,是那種瀟灑的熱情,絲毫也不拖泥帶水,招呼我坐下。落座之後,他說:「哎呀,今天咱們有緣,我平時不和人說話的。」他聲音很響亮,說話沒有任何遲疑。但他什麼都沒問我,直接就滔滔不絕地獨自講起來。那些話在一般人聽來,基本都是胡話,漫天不著邊際。但在我聽來,完全是針對我在講開示

  苦行僧所說內容,幾乎都是在解答我心中的一些疑問,或者幫我確認一些見解。他說了半個鍾頭,印象深刻的是以下幾點,他說

  一、我是山寺出家的,不做早晚課已經十多年了;

  二、我常在山西、陝西這兩個省討飯(指乞食)吃;

  三、我還從來沒去過西藏和藏地呢;

  四、如我體會,佛菩薩也沒神通不過是當下了別而已;

  五、菩薩羅漢都是修出來的,發於行願,願滿則成,都屬於「行得」,唯有諸佛不是「行得」,而是本自不動;

  六、修行人放下面子行去!行到願滿,自然明白。所謂放下我執,依我看,首先要放下面子;

  七、色身尚假,何來六根?哪有什麼清凈清凈的?

  八、你只管修行,過幾年就明白了。

  ……

  第一條是在告訴我修行無關乎形式。我自己也早就不早晚殿了,但當時還存有一點兒疑問,苦行僧徹底幫我確認了。第二條證明了我當時的猜想,他確實是一位時常乞食的苦行僧。第三條幫我解決了一個挺大的疑問,那就是,如今單單奉行漢傳佛教,是否還能修行獲得成就而不非要依賴於其它教派?苦行僧的證量雖無法推斷,但他心地純凈,說法簡潔明了,往往一語道出要害,不假思索,顯然已經見道。同時,他似乎可以當下了知我的心念,這在後面得到了證實。他的成就,足以證明單單修學漢傳佛教在如今時代同樣可以獲得殊勝成就

  在我學佛以及出家前後,那是藏傳佛教大發揚的時代,十個漢地出家人,有八個去學藏傳佛教,還有一個學習南傳佛教,一心繼承漢傳佛教的人寥寥無幾更有許多無知之輩,一邊受著漢傳佛教的恩澤,一邊卻說漢傳佛教沒啥好學的,傳承都斷了,不會獲得成就

  第四條乃是超級牛叉之語,那是說神通沒啥稀奇的,貴在當處了別。什麼叫做「當處了別」,或者「當下了別」?不假思維,隨心自然顯現是也。誰才能做到?心地清凈的大修行人苦行僧已經做到了,至少做到了一部分,才說得出來這話。

  第五條踏實而透徹,直指本來面目不屬修證,清凈法身本自天成。佛陀不是修出來的,而只需要覺悟。對此我有所了知,但苦行僧給予了我確認。

  第六條當即受用,明心見性必須初步破除我執對我來說,之所以還沒做到,主要原因就在於「愛面子」。這也是做法師的通病,受人尊敬,太注重個人形象,等等,都會增長我執

  第七條乃是成就之語,需要實證如幻三昧,方才有如此斬釘截鐵之確鑿見地

  第八條是給我的預言。過了三年左右,我真地明白了。大修行人之預言,不是白說的。

  當時聽得我深為感動,不知不覺竟留下了淚水。和人聊天時流眼淚,從來沒有過的事兒呀。感動之餘,我便起身禮拜苦行僧,以示謝法。同時,心裡忽起一念:「文殊菩薩果然靈驗,這次五台山沒白來。」

  這念頭才一動,那邊苦行僧開口了,他一邊揮手,一邊用他的山西口音大聲說道:「這次你五台山來了?沒白來吧?」你看人家這修行,那心地就似明鏡一般,真是了不起

  後來我問了他上下,他法名心清,五台山山寺出家山西人。我心裡稱他為心清禪師

  臨分手時,我再頂禮表示感謝,這次我才一拜下去,心裡忽起一念:「人家虛雲老和尚,有人禮拜他,他還還禮呢。」這心念才一動,那邊心清禪師開口了:「哎呀,我也應該給你還禮呀。」說著,他也拜了下去。

  可是,前一次他並未還禮,因為,咱沒動那心思呀。心清禪師心地清凈明了如斯,真是我修行的終生榜樣

  像這樣的高僧大德,按達摩祖師所說,可謂是祖師級別的高僧。當年有人問達摩祖師什麼叫做「祖師」?達摩祖師回答:「行解相應,名之曰祖。」接著又補充道:「須明他心,知其今古。」

  此後我再沒去過五台山,因為至今自己也沒成就,拿什麼去見文殊菩薩呢。關於心禪師,實有其人,他不菩薩神通化身,而是一個生生的娘胎里出來的漢傳佛教僧人。碧山寺乃是禪宗的十方叢林道場,也是五台山最大的寺院之一,歷來高僧輩出。

  忽然想起虛雲老和尚的一句話,他曾對大眾說:「你們不要擔心佛法會斷,實在沒人教了,菩薩會教。」大意如此,僅憑記憶錄出,並非原話。

  見過一位高僧,僅僅年長我幾歲的心清禪師。那時他還不足四十歲,已然修行如此殊勝。如今禪師年約五十矣,其道力功德豈可測度乎!

  心清禪師說過,將來咱們還會見面的。一想到這句話,我便慚愧自己的懈怠習氣深深,好自努力呦。這就是我見到心清禪師的往事,自覺受益匪淺,願與您和大家共勉。

  時值末法時代,真正的高僧是有的,只是如世尊雲,如今時代乃是「賢聖隱伏」。為什麼?因為眾生業力越來越深重,與聖賢越來越不相應了。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