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集卷八 《二十四恥》
恥篇
一、【邱妻捨生】
邱子之妻。以夫不義。蒙恥偷生。寧死無愧。
【原文】
周戎滅蓋。邱子殉君自殺。人救之。不得死。既歸。妻曰。國滅君死。子何獨生。邱子曰。吾非愛身。恐犯戎令。誅及妻子耳。妻曰。妻子、私愛也。事君、公義也。今子以妻妾之故。失人臣之節。無事君之禮。偷生苟活。妾猶恥之。況於子乎。吾不能與子蒙恥而生焉。遂自殺。
呂坤曰。慷慨殺身。此烈丈夫所難。邱子之妻。責夫不死。而自殺以先之。豈不烈哉。嗟夫。一死之輕。將何不輕。士君子既不能以義輕身。而又棄義為此身計。何顏讀此傳哉。
【白話解釋】
周朝時候。戎人滅了蓋國。有個邱子跟了君上自殺。人家把他救了下來。所以沒有死。回到了家裡以後。他的妻子說。國家已經亡了。君上已經死了。你為什麼獨自活著在世上呢。邱子說。我不是為了愛惜自己的身子。恐怕自殺了。犯了戎人的命令。以致連累著妻子呵。他的妻子說。妻和子、都是私愛。事奉君上、卻是公義。現在你為了妻妾的緣故。失去了做人家臣子的大節。沒有了事奉君上的禮體。這樣偷生苟且的活在世界上。我做婦人的還覺得羞恥得很。況且你是一個堂堂的男子呢。我不能夠同你蒙著羞恥、活在世上。就自己殺死了。
二、【惠妻疑瀆】
柳下惠妻。恐其近恥。無乃瀆乎。以問夫子。
【原文】
周魯展禽、居柳下。仕魯。三黜不去。妻曰。無乃瀆乎。君子有二恥。國無道而貴。恥也。國有道而賤。恥也。今當亂世。三黜不去。亦近恥乎。禽曰。悠悠之民。將陷於害。吾能已乎。且彼為彼。我為我。雖裸裎焉能浼我。及卒。妻誄之曰。夫子之謚。宜為惠兮。門人從之。
呂坤謂士君子之行。孚朝著易。孚閨門難。婦人於夫。知其內行易。知其外行難。柳下夫婦。可謂兩賢矣。丈夫平生。不為婦人所知。其人品可概見。相與終身。而不知夫子為何如人。其婦人亦可知矣。
【白話解釋】
周朝時候。魯國里有一個姓展名叫禽的人。住在柳下地方。在魯國里做官。被貶了三次。仍舊不去。他的妻子說。這個未免太慢易了嗎。我曉得君子人的羞恥有兩種。國家無道。可是貴顯算羞恥。國家有道。可是貧賤也算羞恥。現在逢到亂世的時候。被貶了三次。還不走。未免也近於羞恥嗎。展禽說。向來很閑暇的百姓們。現在將要統統受著陷害。我難道可以不管嗎。並且他是他。我是我。就是赤著體、倮著身子在我的旁邊。那裡能夠陷我呢。到得展禽死了以後。他的妻子累列了展禽生前的德行稱說道。夫子的謚法是應當叫做惠的呵。展禽的門弟子就都依從了、用那惠字來做他的謚法。所以後人把展禽叫做柳下惠。
三、【萊妻羞伍】
老萊子妻。不容再慮。夫欲為官。投畚而去。
【原文】
周楚老萊子、逃世。楚王親造門。請其守政。萊諾。王去。其妻戴畚挾薪歸。曰、何車跡之多也。萊曰。楚王使我守政。已許之矣。妻曰。食人酒肉。受人官祿。為人所制也。投其畚而去。萊曰。子還。容再慮。妻行不顧。至江南止。萊乃隨其妻而居焉。
男子志在四方。仕隱均無不可。乃以楚王之尊。親造老萊之門。請其守政。萊許之。亦常情耳。而其妻羞與為伍。投畚而去。毅然不顧。其節操為何如耶。錄之以愧婦女之懷虛榮心者。
【白話解釋】
周朝時候。楚國里有一個姓萊的人。就是大家叫他老萊子的。逃世不肯做官。楚王親自到了他的家裡。請他去管理政事。老萊子答應了。楚王就回去了。他的妻子戴了一隻畚箕。挾了一束柴草。打從外面回到家裡。就說道。為什麼車子的痕跡。有這樣的多呀。老萊子說。楚王來叫我去管理政事。我已經答應他了。他的妻子說。吃了人家的酒肉。受了人家的官祿。自己的身子就給人家制服了。於是把畚箕一丟、便去了。老萊子說。你回來。讓我再想想看。他的妻子一竟走去。不迴轉頭來。一直走到江南地方才不走了住下。老萊子就跟了他的妻子住下了。
四、【胡妻恥見】
魯秋胡婦。出外採桑。恥夫淫泆。投河而亡。
【原文】
周魯秋胡、娶婦五日。去而宦於陳。五年乃歸。見採桑婦。悅之。下車。誘以金。婦不顧。秋胡至家。奉金遺母。喚婦至。即向採桑者。慚甚。婦曰。悅婦予金。是忘母也。忘母不孝。好色淫泆。是污行也。污行不義。孝義並亡。妾恥見之。遂出。投河死。
夫事親不孝。則事君不忠。處家不義。則治官不理。秋胡之妻。一採桑婦人耳。前後之言。何等正大。乃恥夫無義。投河以死。千古傳為奇聞。而胡之不孝不義。至今猶為人唾罵焉。
【白話解釋】
周朝時候。魯國里有一個人。名叫秋胡。娶了妻子才五天工夫。就到陳國里做官去了。過了五個年頭才回來。在路上看見一個採桑的婦人。心裡很歡喜。就下了車。拿了金子去引誘。可是那採桑的婦人。不去理他。秋胡到了家裡。捧了金子獻給他的母親。又叫他的妻子到來。那裡曉得就是以前在路上採桑的婦人。秋胡覺得很慚愧。他的妻子說。因為歡喜女子。給他金子。這是忘記自己的母親了。忘記了母親。就是不孝。好著女色。動了淫心。這是污穢自己的品行了。污穢了品行。就是不義。你孝義兩件都沒有了。我實在羞來見你。說完話、就出去投河死了。
五、【鮑婦女宗】
宋鮑蘇妻。其夫另娶。不聽姒言。事姑如故。
【原文】
周宋鮑蘇妻。養姑甚謹。鮑蘇仕衛而娶外妻。婦事姑甚謹。因往來人問候其夫。遺外妻甚厚。其姒曰。可以去矣。婦曰。婦人一醮不改。夫死不嫁。精酒食以事舅姑。以專一為貞。以善從為順。忌夫所愛。是謂貪淫。婦德之恥也。不聽姒言。事姑愈謹。宋公表其閭曰女宗。
呂坤曰。女無美惡。入宮見妒。此婦人常性也。女宗於夫之外妻。非但不妒。又厚遇之。以是相與。而夫不感其賢。妾不樂其德。以釀一家之和氣者。未之有也。可為婦人之法。
【白話解釋】
周朝時候。宋國里鮑蘇的妻子。奉養他的婆婆。很是謹慎。鮑蘇在衛國里做官。外邊又另外娶了一個妻子。他在家裡服侍婆婆。更加格外的謹慎。順便叫來往的人。去問候丈夫。並且送給外妻的物件很豐厚。他的姆姆說道。你丈夫既然另外娶了妻子。你可以去了。他說。做婦人的道理。既然嫁了一個丈夫。就不可以更改的。就是丈夫死了。也不能夠再嫁。應該天天辦好精美的酒飯。拿來奉養公婆。是專一不二的、才算得貞。是善於服從的、才算得順。妒忌丈夫所愛喜的人。那就叫做貪淫。貪淫是婦道裡面所最羞恥的呀。終於不聽他姆姆的話。服侍婆婆愈加謹慎了。宋國里的國君知道了。就表揚他的里門。在上面寫著女宗兩個字。
六、【節姑赴火】
梁有節姑。其室失火。兄子被焚。生存不可。
【原文】
周節姑、梁之婦人也。其室失火。兄子與己子俱在內。欲取兄子。輒得己子。獨不得兄子。火盛。不能復入。婦將自赴火。其鄰人止之。婦曰。將何面目以見兄弟國人哉。吾欲復投吾子。為失母之恩。吾勢不可以生。遂赴火而死。
節姑本欲取兄之子。倉卒之間。誤得己子。此鄰人所以止之也。然得己之子。失兄之子。誠無可自明。節姑恥之。投火以死。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足以愧世之愛己子而不顧其姪者。
【白話解釋】
周朝時代。有一個叫做節姑的。是梁國里的婦人。有一天。他住的房子里失了火。他哥哥的兒子。和自己的兒子。都在房子里頭。節姑要想抱出他哥哥的兒子。那裡曉得偏偏抱出來是自己的兒子。沒有救出他哥哥的兒子。那時候的火勢。已經大得極了。不能夠再進去。節姑將要自己跳得火里去。他鄰舍人家的人。竭力阻止他。節姑說。我還有什麼面目、來見兄弟和國里的人呢。我想要把自己的兒子再丟到火里去。那末又失了做母親的道理。在這種情形里講起來。我是不可以再活在世上了。於是就跳在火里燒死了。
七、【乳母愧逆】
魏節乳母。護主忠忱。恥行逆亂。不羨千金。
【原文】
周秦滅魏。殺魏王瑕及諸公子。而一公子不得。令曰。得之者賞千鎰。匿之者夷三族。節乳母偕公子逃。故臣勸乳母言之。乳母曰。見利反上。逆也。畏死棄義。亂也。行逆亂以求利。是無恥也。吾何面目而生耶。秦軍追見。爭射之。乳母以身蔽。著數十矢。與公子俱死。
節乳母知逆亂之可恥。不貪重賞。不畏極刑。惟以保全公子為志。而魏之故臣。恬不知恥。及乳母明言之。非惟不感悟。反以告秦軍。是真寸磔不足蔽其辜矣。
【白話解釋】
周朝時候。秦國滅了魏國。殺了魏王名叫瑕的、和許多公子。只有一個公子。尋找不著。就下了一道命令。說、那一個捉得著這個公子的。就賞他二萬四千兩銀子。那一個藏匿著這個公子的。就要滅他的三族。那時候魏國有個節乳母、同著這個公子逃了。舊時的臣子勸節乳母去告發。節乳母說。見了有利就反了君上。這就是逆了。怕著殺死就棄了義氣。這就是亂了。行了逆亂去求自己的利益。這就是沒有羞恥了。我還有什麼面目活在世上呢。秦國的軍隊追上來看見了。就大家爭著用箭來射他。節乳母用自己的身體遮著公子。著了幾十箭。和公子一同死了。
八、【班昭女誡】
漢室班昭。常懼黜辱。賜號大家。宮中教督。
【原文】
漢班昭、曹世叔妻。徐令彪女也。早寡。有節行法度。長兄固著漢書未竟。和帝詔昭踵成之。後數召入宮。鄧後及諸貴人。皆師事焉。號曰大家。嘗言歸曹四十餘載。戰戰兢兢。常懼黜辱、以貽父母之羞。益中外之累。又懼諸女失容他門。取辱宗族。因作女誡七篇。
曹大家博學多才。高行厚德。猶戰戰兢兢。常懼黜辱、以貽父母羞。又恐諸女失容取辱。此君子之行也。女誡七篇。尤為不朽之名言。為婦女者宜取法焉。
【白話解釋】
漢朝有個女子。姓班。單名叫一個昭字。就是曹世叔的夫人。也就是做著徐縣縣官、名叫班彪的女兒。早年就守寡了。他很有節操品行和法度。他的大哥哥名叫班固的、做了一部漢書。還沒有做完就亡過了。漢和帝就下了詔書。叫班昭繼續下去做完。後來又屢次召他到皇宮裡去。那時候鄧皇後和宮裡的許多貴人們。都用事奉先生的禮節對待他。稱他一個美號、叫做曹大姑。他曾經說、我嫁到曹家來四十幾年。時刻小心恐懼戒謹。常常恐怕有了過失。受著黜辱。以致丟了我爺娘的丑。並且增加了里外的累。又恐怕幾個女兒嫁到人家裡去失了禮。以致羞辱了班家的宗族。於是做了女誡七篇。
九、【謐嬸慚泣】
皇甫任氏。繼謐為子。若不顯揚。慚見伯姒。
【原文】
晉皇甫謐叔母任氏。無子。立夫兄子謐為嗣。謐年二十。不好學。嘗得瓜果進任氏。任氏曰。三牲之養。未足為孝。顯親揚名。孝之大者。吾家世凋零。子復不好學。何以慰先人之望。吾死。慚見伯姒於地下矣。因對之涕泣。謐亦感泣就學。卒成大儒。號玄晏先生。
任氏教嗣子。因勢利導。剴切動人。慚見伯姒一言。且垂涕泣而道之。故謐亦感泣就學。卒成大儒。夫以玄晏先生之材質。尚賴叔母之教導。世之為母者。可以鑒矣。
【白話解釋】
晉朝時候。有一個皇甫謐的叔母任氏。自己沒有生得兒子。所以承繼了夫兄的兒子、叫做皇甫謐的。做了自己的兒子。皇甫謐年紀二十歲了。不喜歡讀書。有一次得到了瓜果、就拿進去奉給任氏。任氏說。就是天天用了三牲來養我。也算不得孝。要你自己有了學問。名聲大起來。榮耀到父母身上。那才算得是個大孝。我們的家世已經這樣的凋零衰落。你又不喜歡讀書。怎麼可以安慰先人的期望。我死了、也沒有面孔去見伯伯姆姆於地下了。說完話。就對他哭著。皇甫謐也就感悟痛哭。從此改過讀書。終於成就了一個大學問家。人家都稱呼他叫做玄晏先生。
十、【廣女擊芳】
王廣之女。暗室擊芳。以塞大恥。自刎而亡。
【原文】
晉北漢王廣為揚州刺史。蠻帥梅芳陷揚州。殺廣。其女年十五。芳納之。女於暗室擊芳。不中。芳怒曰。何為反。女曰。蠻畜、我誅父賊。父仇不同天。母仇不同地。吾所以不即死者。欲誅汝耳。所恨不得梟汝首於通衢。以塞大恥。遂自刎。
廣女以父仇為重。忍死圖報。擊而不中。自刎以死。荊卿所以抱恨無窮也。觀其臨死之言。猶以不即死為大恥。其志亦可哀已。世有智不能謀。勇不能死。忘恥事仇者。讀此傳能無愧死。
【白話解釋】
晉朝時候。北漢國里有一個姓王名叫廣的。做了揚州地方的刺史官。那時候、蠻人的元帥、叫做梅芳的。攻下了揚州的地方。把王廣殺死了。王廣的女兒年紀已經十五歲。梅芳就納了他。王廣的女兒就在暗室里擊那梅芳。可是沒有擊著。梅芳就生了氣說道。你為什麼反了。王廣的女兒說。你這個蠻畜生。我是要殺那殺我父親的賊。父親的仇人。不同他在天下活。母親的仇人。不同他在地上生。我當時所以不急速死的。就是因為要想殺你的緣故。我所恨的。就是不能夠殺了你的頭。掛在十字街頭。來塞我的大羞恥呀。說完話。就把自己殺死了。
十一、【崔盧仕訓】
崔母盧氏。訓子官箴。輕裘肥馬。內愧於心。
【原文】
唐崔玄暐母盧氏。有賢操。嘗誡子曰。吾聞從宦者。有人言其貧無以自存。是好消息。若資財充足。裘馬輕肥。是惡消息。苟以祿廩奉親、則可。不然、何異盜乎。縱無大咎。獨不內愧於心。汝為吏、若不忠清。何以戴天履地。宜識吾言。故玄暐以清白名。
世之仕宦。每多財以奉親。而親不究所從來。此廉恥所以道喪也。崔氏教子明切。玄暐亦能恪守母誡。故自通籍至同平章事。皆以清謹稱。錄之以為仕訓。
【白話解釋】
唐朝時候。有一個人姓崔名叫玄暐。他的母親盧氏。有賢良的操守。有一次、盧氏訓誡兒子道。我每每聽到有在外做官的。人家說他窮得不能夠自活。這就是好的信息。若是積蓄的資財很充足。穿著輕軟的裘。騎著肥壯的馬。這就是不好的消息。倘若能夠用做官所得的俸祿、奉養雙親。那是可以的。倘若不是這個樣子。那麼同強盜們有什麼分別呢。就算沒有大大的過失。難道自己心裡。也不知道慚愧的嗎。你做了官。倘不是忠心廉潔。怎麼可以在天地間做人呢。應當牢牢的記著我的話。所以後來崔玄暐有清白的名聲。
十二、【李鄭責子】
唐李鄭氏。庭責甚周。若負天子。母亦含羞。
【原文】
唐李景讓為浙西觀察使。嘗怒殺牙將。眾大嘩。其母鄭氏召景讓庭責之。曰、爾鎮撫一方。而輕用刑。一夫不寧。豈特上負天子。亦使垂老之母。含羞泉下。何面目見先大夫乎。將鞭其背。將吏再拜請。不許。皆泣謝。乃許之。一軍遂定。
鄭氏治家教子。素稱賢明。當景讓殺牙將時。軍中謀變。勢甚危急。母乃召子庭責。落落數言。弭患於未形。是豈尋常男子所能哉。有母若此。宜三子之皆為名士也。
【白話解釋】
唐朝時候。有一個姓李名叫景讓的。做了浙西地方觀察使的官。有一次。生了氣。殺死了一個牙將。於是他的部下兵將們、都大大的喧嘩起來。他的母親鄭氏。就把李景讓叫到庭前來、當著大眾的面前責備他。說、皇上叫你做這個官。是要你鎮定安撫這一方。你竟怎樣胡亂的施用刑罰。有一個人的不安寧。非但上面辜負了皇上的恩典。並且也叫你垂垂要老的母親。含著羞恥到黃泉下、有什麼面目去見你的父親呢。說完話、就要用鞭子痛打他的背上。官將們都拜著求免。鄭氏不肯允許。官將們大家哭著了替他陪罪。鄭氏才允許了。於是一軍裡面的人。才安定了。
十三、【余鄭羞帥】
余妻鄭氏。被獻文徽。激其羞恥。乃得全歸。
【原文】
南唐將王建封、伐閩。獲閩將余洪敬妻鄭氏。威逼勢脅。不可奪。乃獻於主帥查文徽。查將使薦枕。鄭氏正色曰。王師吊伐。褒忠旌節。以揚風化。建封出於行伍。尚不污節義。君、元帥也。奈何欲加非禮於一婦人。以逞無恥之欲耶。妾有死而已。查慚。乃訪其夫而歸之。
呂坤曰。鄭所遇王查兩將。皆羞惡之心未亡者。故得從容慷慨。以免於難。向使節婦貞女。當被執之初。或陳設大義以愧之。或婉語悲情以感之。義理之心。盜賊皆有。寧必其無一悟者乎。
【白話解釋】
南唐國里的將官王建封。去攻打閩國。把閩國將官叫余洪敬的妻子鄭氏捉住了。用威權和勢力強逼他做苟且的事情。鄭氏不肯屈服。王建封就把鄭氏獻到主帥查文徽那兒去。查文徽將要叫鄭氏侍寢。鄭氏正色的說道。王家的兵。出來弔民伐罪。是應當獎飾盡忠的男子。旌表守節的婦人。這樣去宣揚風化。王建封是軍隊里的人。尚且不肯污穢有節操、有義氣的婦人。你是堂堂一個大元帥。那裡可以用非禮的行為、對待一個婦人。來快自己的私慾呢。我只有一死罷了。查文徽聽了很慚愧。就訪求他的丈夫來。把鄭氏還給了余洪敬。
十四、【王李斷臂】
王妻李氏。其手被牽。引為深恥。斷臂呼天。
【原文】
後周王凝、為虢州司戶參軍。卒於官。妻李氏攜幼子。奉喪歸。過開封。止於旅店。主人以其有喪。不納。氏因天暮。不肯去。主人牽其臂而出之。氏以臂被牽。恥之。仰天大慟曰。天乎。吾不幸無夫。而此手為人所執耶。引斧自斷其臂。官聞之。表於朝。賜醫葯、而笞店主人。
呂坤曰。男女授受不親。故嫂溺始援之以手。苟不至溺。兩手不相及也。李氏以引臂為恥。遂引斧斷之。以去其污。豈不痛楚。義氣所激。禮重於身故耳。可為婦人遠別之訓。
【白話解釋】
五代時候。後周朝的王凝。做了虢州地方司戶參軍的官。就死在任上了。王凝的妻子李氏帶了他的小兒子。奉了丈夫的喪回去。路過開封的地方。停在招商的客棧。店主人因為他有喪。所以不肯給他寄宿。李氏因為天色已經晚了。不肯出去。店主人就牽了他的手臂。硬把他拉出門外。李氏因為這隻手臂被別人拉了一把。覺得是很羞恥的事。就頭仰著天、大哭的說道。天呵。我不幸的沒有了丈夫。難道這隻手、就可以給別人家執著的嗎。就用斧頭把自己的手臂砍下了。官廳里知道了這件事。就奏明朝廷。請求旌表。一方面賜給李氏醫葯。並且把店主人痛打了一頓。
十五、【淑娘感憤】
淑娘感憤。恐貽夫羞。詩文殉葬。一字不留。
【原文】
宋王防妻黃淑娘。建寧人。通經史。能詩文。防為泗州戶曹。卒於官。黃挈柩歸葬。服除。親戚議更嫁於廬陵令安推。黃聞之。泣曰。使我九泉下。何面目見王司戶乎。遂感憤而卒。臨終。囑婢以所作詩文。納柩中。不貽王氏羞也。
淑娘以親戚議改嫁。將無面目以見王司戶。感憤而亡。且舉所作詩文。盡納柩中。其父檢故紙。惟得詠竹一絕雲。勁直忠臣節。孤高烈女心。四時同一色。霜雪不能侵。其崇節尚恥。於今為烈矣。
【白話解釋】
宋朝時候。有一個姓王名叫防的人。他的妻子姓黃名字叫淑娘。是建寧地方的人。通達五經的文義、和歷代的史紀。並且能夠吟詩做文章。王防做了泗州地方的戶曹官。就死在任上。黃淑娘奉了丈夫的靈柩。回到家鄉去安葬。等到丈夫的喪服滿了。親戚們大眾商議著。要把黃淑娘改嫁給那廬陵地方的縣官名叫安推的。黃淑娘聽到了。哭著說。叫我到黃泉下去、有什麼面目去見王司戶呢。就傷感憤懣的死了。臨死的時候。囑咐丫鬟把生平所做的詩句文章。放在自己的棺材裡。不可留在世上、替王家門里惹了一種羞恥的。
十六、【朱陳不辱】
宮人朱陳。羞為虜臣。既不辱國。亦免辱身。
【原文】
宋宮人朱氏封安康夫人。陳氏封安定夫人。宋亡。籍入元宮。至元十三年。五月十二日夜。皆沐浴整衣自縊。朱氏衣中並藏有絕命詞一紙雲。既不辱國。亦免辱身。世食宋祿。羞為虜臣。今日之事。守於一貞。忠臣孝子。期以自新。
女子不辱身。已足令人起敬。朱陳二宮人。更能以不辱國為先。羞為虜臣而自縊。則凡入貳臣傳者。當亦汗顏無地矣。絕命詞三十二字。可為千秋之明訓。
【白話解釋】
宋朝末年間的時候。有兩個宮人。一個叫朱氏。封做安康夫人的。一個姓陳氏。封做安定夫人的。宋朝亡了以後。這兩個宮人。都沒入元朝的宮裡。在元朝至元十三年五月十二日、那一天的晚上。這兩個宮人。都濯了發、洗了浴、整了衣服、自己弔死了。朱氏的衣裳裡面。並且藏著一張絕命詞的紙。詞里說、我的行為、既然不肯羞辱了宋朝的國家。也可以免了羞辱自己的身體。世世代代吃了宋朝的俸祿。再去做仇敵的臣子、這是最羞恥的事呵。我今天自殺的事情。無非是固守一個貞字。使得一班忠臣們孝子們見了。大家可以自新呵。
十七、【謝李惜顏】
李氏匿孤。為眾就俘。聞將沒入。避恥捐軀。
【原文】
宋謝枋得、起兵復宋。兵敗。入閩。妻李氏攜二子。匿貴溪山中。披荊翳棘。采草木而食。元將捕李不得。下令曰。不得李氏。即屠其山民。李聞之曰。豈可以我故累人。乃出。遂就俘。明年徙建康。或曰。將沒入矣。李曰。我豈如無恥降臣。靦顏事二君哉。其夜、解裙帶自縊。
匿子以避難。忠也。不以己累人。義也。挺身以就俘。勇也。聞將沒入而自縊。恥也。遺囑二子。善事其姑。孝也。孝義忠勇。令德孔多。吾取其不作無恥降臣。靦顏以事二君之言。以愧女子之二三其德者。
【白話解釋】
宋朝亡了以後。有個忠臣謝枋得。起了義兵。要想光復宋室的天下。兵敗了。逃入福建的地方。謝枋得的妻子李氏。帶了他的兩個兒子。躲在貴溪山裡。在刺柴叢里隱蔽著。采了草木來做吃食。元朝的將軍捕不到李氏。就下了一個命令說、倘若找不到李氏。就把山裡的百姓們一概都殺死。李氏聽到了。說道。難道可以為了我的緣故。去連累別人。就出去給他們捉去了。到了第二年、遷到建康的地方。有人對他說。將要沒收為奴了。李氏說。我難道像那沒有羞恥、投降人家的臣子一樣。靦著臉面去服侍兩個皇帝嗎。就在這一天的夜裡。解下了自己的裙帶來弔死了。
十八、【余聞斷髮】
聞氏重恥。可以無生。其姑病目。舐之復明。
【原文】
元余新之妻聞氏。紹興人。夫歿。聞氏尚幼。父母慮其不能守。欲更嫁之。聞氏泣曰。一身二夫。烈婦所恥。女可無生。可無恥乎。且姑老子幼。女去、將誰依也。即斷髮自誓。父母知其志篤。乃不忍強。姑久病失明。聞氏手滌溷穢。時漱口上堂。舐其目。目為復明。
呂坤謂未有貞妻不為孝婦者。亦未有烈婦不為貞妻者。聞氏事姑。滌手漱口。上堂舐目。竟得復明。非至孝感通。孰謂舌能愈目哉。乃有欺其不見、而以螬具食者。
【白話解釋】
元朝時候。有一個余新之的妻子聞氏。是紹興地方的人。丈夫死了。聞氏的年紀還很小。他的爺娘恐防他不能夠守節。要把他再嫁一個丈夫。聞氏流著眼淚說道。一個身子。去嫁兩個丈夫。是貞烈的婦人認為最羞恥的。做女兒的可以不活在世上、倒不要緊。難道可以沒有羞恥嗎。並且婆婆老了。兒子又小。做女兒的去改嫁人家。叫他們一老一小。依靠著那個呢。就割去頭發、自己發了誓不嫁。他的爺娘知道他的志向、非常堅決。也就不忍去強迫他了。他的婆婆病得很久。眼睛瞎了。聞氏每每兩手洗滌污穢。時常漱了口、上堂去舐他婆婆的眼睛。後來他婆婆的眼睛。竟被聞氏舐亮了。
十九、【張劉毀炕】
張妻劉氏。清潔操持。寄書坐炕。恥而毀之。
【原文】
元張中順妻劉氏。嫁未幾。夫游雲南。十年不返。里中豪、悅其姿。數使人紿之曰。中順死矣。當擇富貴者嫁之。劉曰。夫果不還。願以死守。有男子為中順寄信至。坐其炕側。劉以為恥。及寄信者去。乃毀炕。又五年。中順歸。人遂稱劉為毀炕夫人。
劉氏死守待夫。足杜豪家之覬覦。乃因寄信者坐其炕而毀之。毀炕夫人之名、後世引為佳話。今之男女雜坐。互相談笑者。試讀此傳。其亦有動於中也否耶。
【白話解釋】
元朝時候。有一個張中順的妻子劉氏。出嫁過來、不多幾時。他的丈夫到雲南地方去了。過了十年。還沒有回到家裡來。鄉里有財力的人。歡喜劉氏的容貌美麗。有好幾次差了人來哄騙劉氏。說、張中順已經死了。你可以揀一個富貴的人去嫁給他。劉氏說道。我的丈夫如果真的不回來了。我情願死了守著節的。有一次、有個男子替張中順帶個家信來。坐在劉氏的炕床旁邊。劉氏就以為這件事是很羞恥的。等到帶信的人去了。就把那隻炕床毀掉了。又過了五個年頭。張中順回來了。人家就把劉氏叫做毀炕夫人。
二十、【徐後內訓】
明徐皇後。愧德弗似。率下佐君。恭以遠恥。
【原文】
明成祖皇後徐氏。中山王達之長女。幼貞靜。好讀書。太祖聞其賢淑。面與達訂婚。及冊為皇後。每思備位中宮。愧德弗似。時以歉於率下。無美佐君。有忝母後之訓為恥。嘗采女憲女誡。作內訓二十篇。又類編古人嘉言善行。作勸善書。頒行天下。
以貞靜之姿。賢淑之行。正位中宮。愧德弗似。其戰兢惕厲之心。可以想見。夫德如徐後。尚不敢自足。彼無徐後之德者。更當以此自勉。其內訓二十篇。婦女尤不可不讀。
【白話解釋】
明朝成祖皇帝的皇後徐氏。就是封過中山王、名叫徐達的大女兒。從小時節就很貞靜。又喜歡讀書。明太祖皇帝曉得他的賢淑行為。就親自和徐達當面訂了婚。等到後來冊立了做著皇後。他常常心裡思想。自己雖然在中宮裡做著皇後。但是很慚愧沒有道德。似乎不配做這個統領妃嬪們的正宮娘娘。所以時時刻刻把那不夠做屬下的表率。又沒有好的事情幫助皇帝、辱居了皇後的高位。覺得於古訓上很羞恥的、放在心裡。他曾經采輯了女憲女誡。做了二十篇的內訓。又分了類、編輯古人的善言善行。做了勸善書。頒布天下。
二十一、【貴梅隱惡】
唐女貴梅。不為負靦。恥言姑淫。受責不辯。
【原文】
明朱某妻唐貴梅。貴池人。夫病且弱。姑悍而淫。與徽商私。商欲並得貴梅。賄姑勸誘。繼以棰楚及炮烙。貴梅誓死不從。乃以不孝訟官。官受商賂。拷貴梅幾死。親黨勸其首實。貴梅恥言長者之過。始終不辨。歸縊於後園梅樹而死。
貴梅之恥德尚矣。守身如玉。誓死不從。一旦遭難言之冤苦。負不孝之惡名。受責不辨。以死自明。君子憫其遇。嘉其行。欽其德。而嘆貧家幼婦。為弗可及已。
【白話解釋】
明朝時候。有一個朱某的妻子。姓唐名字叫貴梅。是貴池地方的人。他的丈夫生著疾病。身體又很軟弱。他的婆婆生性兇悍。品行又很不端正。和一個徽州地方的商人通了奸。那個商人又想得到這個唐貴梅。就用銀錢賄通了他的婆婆去勸誘他。等他不肯、又用竹棒打他。再用銅鐵燒紅了去炮烙他。唐貴梅發了誓、死也不從。他的婆婆就到官廳里去、告唐貴梅的不孝。官廳里也受了那商人的賄賂。就重重的拷打唐貴梅。打得幾幾乎要死。一班親戚和鄉村裡的人。都勸他把實在情形對官說說明白。唐貴梅因為說著老年人的過失。是很羞恥的。始終不肯剖白。回到家來。就在後園裡的梅花樹上弔死了。
二十二、【嚴許不靦】
明嚴許氏。其夫誨淫。抱兒避去。自刎明心。
【原文】
明嚴許氏、松江人。其夫飲博。不治生。諸博徒與謀曰。若婦少艾。曷不共我輩歡。可得錢治酒。嚴以意誨許。許不可。逼以棰楚。仍不可。諸博徒以酒餚至。將迫之。許抱兒避入鄰家。泣謂之曰。爾父不才。吾安能靦顏自存、以俟爾成立。及夜、闔扉自刎。
以婦易酒。無恥甚矣。逼以棰楚。誠狗彘之不若矣。然非遇狗彘不若之博徒。不足以顯著佳婦之德行。以許氏之潔身自愛。而竟遇此無恥下流。殆天所以試許氏。而俾其垂名不朽也。
【白話解釋】
明朝時代有一個嚴門許氏的婦人。是松江地方的人。他的丈夫喜歡喝酒和賭錢。不肯做生活的事業。許多賭棍同他的丈夫商量著說道。你的老婆年紀很輕。相貌又生得很好。何勿同我們歡好。就可以得到銀錢去買酒。姓嚴的就把這個意思對許氏說了。教他照這樣做。許氏不肯。姓嚴的就用鞭打的手段去硬逼他。許氏仍舊不肯。那幾個賭棍拿了酒和菜蔬來。將要強迫他了。許氏就抱了兒子。逃避到鄰舍人家去。哭著對兒子說道。你的父親不習上。我那裡能夠厚著臉皮做人。來等你長大成立呢。到了夜裡、就關了門、用刀自殺了。
二十三、【賴劉砥節】
賴妻劉氏。受教於夫。誓不蒙恥。砥節植孤。
【原文】
明賴國華、疾篤。付妻劉氏以詩曰。紅顏將白髮。痛恨只三春。莫墮孤燈淚。更衣事後人。劉悲泣、徐和曰。固將同白髮。豈料負青春。富貴生蒙恥。何如死節人。國華曰。死節名在一身。撫孤事在百世。苟非迫不得已。毋強博虛名也。劉謹受教。國華歿。乃砥節植孤以終。
觀劉氏詩句。早具死節之心。經國華勸導。乃守節撫孤。以竟其志。蓋死節系一時之烈。守節撫孤。難而且久。貞烈婦女。死節可。守節撫孤亦可。詎有難易久暫之分哉。
【白話解釋】
明朝時候有一個人。姓賴、名字叫國華。生了病、非常的厲害。就送給他的妻子劉氏一首詩。詩里說、紅顏的女子、也快容易白了頭發的。所受的痛恨、只要三個年頭也就彀了。不要盡在孤燈前面落著眼淚。還是換了衣服去服侍後來的丈夫吧。劉氏很悲傷的哭了。慢慢的和了他一首詩。詩里說、我的心裡原想同你白髮到老。那裡料得到要辜負這個青春年紀呀。與其蒙著羞恥的活著。就是富貴到極點。還不如死了盡著節義的人好呀。賴國華說。死節的名聲。無非在一身罷了。撫孤的功績。是可以傳到百代的。倘若弗是迫得不得已。切切不要勉強去求個虛名呵。劉氏敬謹受了丈夫的教訓。賴國華死了。劉氏守著節。培植孤兒。一直到老。
二十四、【魏氏防玷】
明魏宮人。投河而死。不玷皇家。恐貽國恥。
【原文】
明宮人魏氏。史失其籍。崇禎甲申。流賊李自成破京師。姦淫擄掠。無所不至。當賊入宮時。魏氏大呼同輩曰。我輩受皇家厚恩。不可受辱於賊。以玷皇家而貽國恥。有志者宜早自為計。言訖。躍入御河而死。從之者二百餘人。
國破君亡。其恥孰甚。此正忠臣烈女盡節之時。略事徘徊。後悔莫及。魏宮人大聲疾呼。落落數言。激發眾女之天良。一時從之者二百餘人。孔子曰。德不孤。必有鄰。好德者盍起而倡導之。
【白話解釋】
明朝末年間的時候。有一個皇宮裡的人。姓魏氏。史書上失載了他的原籍了。逢著崇禎皇帝甲申年間。流賊李自成攻破了京城。強姦婦女。擄掠人民。無所不為。當那流賊們走進皇宮的時候。魏宮人就大聲的喊著同伴們。說、我們受了皇家深厚的恩典。當然不可以受辱在賊人的手裡。來玷污了皇家。又留下了全國的羞恥。凡是有志氣的人。應當早早的、自己想一個保全名節的法子呵。說完了話。魏宮人就先跳在御河裡面死了。於是跟著他跳到御河裡死的。有二百多個人。
【緒餘】
恥者。所以潔身也。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既有此天良美德。無恥即是無良。古人謂哀莫大於心死。而身死次之。良心若死。身在何益。故曰。恥之於人大矣。又曰。人不可以無恥。女子幽嫻貞靜。其恥德本優於男子。德之不修。言之不慎。容之不正。功之不勤。以及三從之不得其正。皆婦女之可恥者也。推之不孝不悌不忠不信無禮無義無廉。則可恥孰甚。須知女子之身。潔如白璧。父母遺體。重若黃金。故八德以恥終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