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因果報應錄(五)田三牛記得前生事

現代因果報應錄(五)田三牛記得前生

王成聖

 

一年之前,亦即去年(一九六七年)九月,筆者台北近郊某訓練機場,聽到這一則「田三牛再世為人」的真人真事。當時言之鑿鑿者為台灣社會處副處長牟乃紘先生,聽得毛骨悚然的君,時下均仍在台,「田三牛再世為人」事跡,旋由前經濟部次長王撫洲先生證實,而親見其人的,現任退役官兵輔導委員會副秘書長韋德懋(勉齋)先生,尤曾向筆者復述一遍,歷歷如繪,絲毫不爽,具見其真實性百分之百,不容置疑,因敢濡筆記下,以充「中外」篇幅。

幽冥之神與孟婆湯

民國三十一年,韋勉齋先生任陝西永壽縣長時的一位部下,國民兵團事務員張生有,陝西邠縣人,邠縣與永壽縣相鄰,兩縣距離僅只五十華里,因此,張生有等於是當地土著。

張生有這個人很老實平時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他資質不高,學識能力平平,但是他身上有一樁令人難以置信的靈異—他記得他前生的事,巨細靡遺,而且不差毫釐。

中國民間歷來相傳,有幽冥之神名「孟婆」者,她能釀造一種似酒非酒的湯,使鬼魂喝了,頓時將前生的事全部遺忘。「孟婆湯」一說或謂出自佛典,其實此說在佛典中全無根據。不過,心地觀經中載「有情輪回生六道,猶如車輪無始終」之句,因果輪回,是佛家的基本理論。所謂輪回六道天道修羅道、人道為三善道,畜生道餓鬼道、地獄道為三惡道,而芸芸眾生,莫不以其在世時的思想言行善惡表現,決定其來世應該歸屬於輪回六道中的那一道。

佛家並不認為人死後再度投生,絕對無法記起前生事情,他們說人之不能記憶前生,係為凡人被已造己生的業障所迷,因而使前生所獲的智慧,一時為之蒙塞。中國佛教理事長、十普寺住持白聖法師便曾說過:「前生修行的人就能一經點醒,即告領悟,否則就不得不從頭學起,人類智愚之別,正基於此。」

張生有的靈異所以特別稀奇,特別與眾不同,正因為他前生未必如何「有修」!而且二十六年前韋勉齋先生這位部下,的的確確稱不上有什麼了不起智慧,除了他能記得前生種種,他是一個很平凡的人

他的家境還不錯,可以供他讀書,但是張生有小學畢業,即未能升學,他去投軍,再投考中央軍校,畢業於軍校干訓班,在永壽縣他當一名起碼的非正式軍官—國民兵團辦事員。三十二年秋天,韋勉齋先生調任邠縣縣長,張生有向韋先生表示,他願回故鄉為桑梓服務,韋先生便把他帶到邠縣,雖說破格優容,卻也不能不「量才錄用」,只派他當一名鄉隊副。

張生有記得前生事,在邠縣、永濤一帶,不但父老相傳,而且盡人皆知。因為他前生便是邠縣縣城西南三十里許的某村人氏,姓田,叫田三牛,世代業農,家道小康,妻子兒女俱在。邠縣鄉間居民多半都住窯洞,窯洞有兩種,一種是就著山坡挖掘,越掘越深,越挖越寬,於是分為客廳、卧室、倉貯、乃至廚廁齊全。一種則先在平地掘一個大坑,作為院落,然後在院落的四面牆上,再往裡挖成一個個的房間

凡是窯洞,必定冬暖夏涼,安全而有保障,尤其只要有人手、有時間、有力氣,隨時可以大加擴充,尚且永遠不需修茸翻建。所以窯洞小的三室五室,大的十進八進,甚至有聚族而居,一洞能容數百人者,可謂為相當理想的國民住宅

當地鄉民多住窯洞,是因為邠、耀、涇一帶,地處高原,土質堅硬如石,掘地十餘丈,亦不見水,一洞之鑿,往往累世不壞外人不識究竟,笑他們穴居野處,回到了茹毛飲血的原始時代,殊不知道此是當地地理環境的特殊,造物者予他們特別優待,在地價飛漲,建材如金的此時此地,被高價房租累得喘不過氣的小市民,那才真叫艷羨「窯洞」而不可得

一怒離家投入窄門

田三牛一家和樂融融,就住在窯洞之中,在他三十多歲的時候,邠縣久雨成災,他的窯洞大門下面,積了不少濕土。田三牛一俟天晴,便去將濕土刨開,清掃出路。詎料雨久土松,驟如山崩,以噸計的濕土將他全身活埋,他當時便一命嗚呼,慘遭壓斃。可是,他自己卻覺得既不曾進鬼門關,也沒有上酆都路,更不用說是見到孟婆,硬要給他喝那一碗似酒非酒的孟婆湯。他還在以為自己已經奮力從大堆泥土中爬出,居然又回到了坦盪乾坤光明世界,他驚喜交集,一口氣奔回自家的窯洞,看見了他的妻子,開口便說:「今天好險,我差一點兒就壓死在山下泥中,好不容易給我掙扎出來!」

卻是奇怪,田三牛的妻子,竟然對他而不見,置若罔聞,正眼兒也不瞧他一瞥,臉上不曾有任何的反應與表情。他的妻子對他陰陽怪氣」,不理不睬,使田三牛十分惱怒,然而一轉臉,又見到他的兒子,於是他又向兒子欣欣然報「佳音」。

「你聽見沒有?剛才大堆的泥土坍下來,就像山崩!我居然能拿開那些泥,逃出了一條生命!」

然而,他的兒子明明跟他面對面的站著,竟頭也不抬,不屑一顧,他高聲報喜,兒子像是一個字也沒聽見。這一下,田三牛是可忍孰不可忍,心想自己大難「不死」,「揀回命來」,連老婆兒子都漠然淡然,根本不把他當一回事兒,可見妻子兒女,對自己是何等的絕情絕義。心中無名火起,怒不可抑,憤憤的一頓足,轉身便走,田三牛不要這個家了

田三牛憤而出走,信步所之,來到邠城,然後一時興起,又赴東郊,離城八里之處,一個叫做「鳴玉池」的名勝。這「鳴玉池」的泉水出自山腰石龕下面,崖津滴流溜,其聲淙淙,泉水涼意襲人,凄寒不可久處,由於它水聲淙淙,所以取名為「鳴玉池」。田三牛有意到「鳴玉池」一游,可是眼看將到,偏又多出一道小門使他無法通過。當時他便使勁的往門外擠,也不知道擠了多久,猛然擠身而出,頓時頭目昏眩,茫然莫知所以。俄而張眼一望,怪了,他發覺自己正在裂嘴哇哇地哭。(按:此一道小門是喻女性的陰部)

甫出娘胎便開口說話

忽然又聽見人語喧嘩,步聲雜沓,這才看清楚自己原來到了一間卧室,竟是躺在炕上。炕外有幾個女人,神色倉皇,動作緊張,一個個的東翻西找,一疊聲的大呼小叫:「剪刀啦?剪刀啦?再找不到剪刀那可不得了啦!」

偏是田三牛一眼看到,就在牆上掛著有一把剪刀,當下他便伸手一指,高聲的說:「剪刀不在牆上掛著嗎?」

說時,看見了自己伸出去的那隻手,於是,緊接著便又是一聲驚呼:「哎呀,我的手怎地變得這麼小啊?」

他說一句話,滿屋子人齊齊的一呆,瞠目結舌,彷彿驟然之間,撞上了妖魔鬼怪,當他第二句話緊接著來,屋裡的人便嚇得雞飛狗走,東奔西跑,而且有人駭極叫道:「這娃兒是個怪物呀!得趕快把他丟在糞坑裡淹死!」

一唱三和,屋裡的女人紛紛表示贊成,大禍臨頭,直把田三牛嚇得魂飛天外。這時候他已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剛出娘胎的小嬰孩。他下不了炕,又跑不開,急切間又不知應該如何辯解?正在心跳突突,手足無措,幸好,躺在床上的產婦開了腔,她向眾人竭力抗爭,不管是誰怎麼說,她誓死不肯處死她的親生骨肉。

那些驚惶忙亂的女人,拗不過拚命保護兒子母親,只好由其一人,鼓起勇氣前來給他剪斷臍帶,臍帶剪斷了,又為驅魔逐邪,她順手抹了一把產婦的穢血,塗了田三牛一嘴一臉。

箴口七載人稱啞巴

從此以後,田三牛曉得一開口便有生命危險,他裝啞巴,其實本是一個正常的嬰兒,不管怎樣,他絕口不說一句話。

母親的懷抱中過了個月有一天,家中人出外農忙,把他用一床棉被包好,讓他坐在炕上。那張炕劈面對著窯洞口,門外地面曬的有麥粒雜糧,於是便有一家中豢養的雞子爭來啄食,田三牛一眼瞥見,情不自禁,連連的揮舞小手,跟大人般的吆喝趕雞。沒想到偏巧家中有人回來,瞧見田三牛一副大人模樣。仍然認定了他是個怪,「家門不幸,出此妖孽」,他駭怕來日會有大禍臨頭,一把抱起了田三牛,飛快的往窯洞外走,他要將他丟進糞坑裡頭。

幸好他母親想想不放心,趕回來探視,這才救下田三牛的一條「小命」,可是田三牛自此再也不敢開口了,他一肚皮的凄苦,唯有不時付之一哭。

長到六七歲,田三牛的名字改成張生有,他成了張家的小孩,卻是具張生有的軀殼,仍還保有「田三牛」的心智。六七年裡他始終駭怕,於是一語不發,大家反而叫他「小啞巴」。

一日,他祖父牽著他的手,把張生有帶到荒郊野外,乘四下無人,很懇切的問他:「你生下便會講話,怎麼這會兒六七歲了反而到成啞巴?我真弄不明白這是什麼道理,如果你真啞,那是我們張家祖上缺德,生了你這個殘疾!倘若你是講話而不敢開口,怕人家把你當做怪物來殺害,那麼你只管放心,咱們家人口單薄,將來還得靠你撐門立戶,再怎麼說我也不會加害親生的骨肉,你就別再隱瞞了,不妨趁此機會,把這裡頭的緣故說個明白。

張生有察言觀色,曉得他爺爺說的都是肺腑之言,當下推拒不得,也無法繼續隱瞞,於是便將他死而復甦,一怒離家,游「鳴玉池」而擠進了窄門,方開口就被人詈為怪物,險乎葬身糞坑,因而才咬緊牙關,裝聾作啞的前因後果,向他祖父聲淚俱下的說了個清清楚楚。

祖父當時便毅然決然的說:「那這樣好了,從今兒起,你該怎麼的就怎麼的,別害怕,一切有我。」

便這樣,張生有解脫了桎梏枷鎖,他言行舉止,自由自在,他從此不跟小孩子在一塊,反喜歡跟了三四十歲的中年人談笑自若,相習如常,除了體力,無論從任何方面來看,這個六七歲的張生有,簡直就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

可是,正也因為如此,張生有轉世投胎不曾喝過孟婆湯,他呱呱墜地便懂得人事,會講言語,而且他前世便是本縣某村田三牛的這件希奇古怪,駭人聽聞的事兒,漸漸的越傳越廣,越傳越遠,終至鬧得揚揚沸沸,使邠州一縣,上自官府,下至婦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那時候田三牛家六、七年前便掘出了田三牛的屍體,備棺殮埋,歸葬祖塋,田三牛的老婆子女一概遵禮成服,盡衰守制。

六、七年後他大兒子二十多歲了,聽到說田三牛投生某村張家,生而能言,又知生前事田家的人當然不信,一致認為這是荒誕不經的傳說,根本不擬加以過問。

田契不獲一索便得

可是,為時未幾,田家因為地界不清,跟鄰居生了土地糾紛,雙方相持不下,終至告入官里。這時候田家的人由於地契一向由田三牛自行保管,而田三牛「死時」並無隻字遺言,因此地契遍尋不獲,拿不出地契,不但這場官司必輸無疑,而且敗訟之餘,亦將後患無窮,說不定連全部家產都無法保住。於是田家上下憂心忡忡,岌岌不可終日,他們邀集了諸親好友,前來籌商應付之計,當時,便有田三牛的一位妹夫,靈機一動跟田三牛的大兒子建議的說:「全邠縣的人都在講,鳴玉池張家那個生下來會說話男孩,是你父親投生。這件事是真是假,誰也弄不明白。可是,如今你們家的田契找不到,眼看著吃虧,依我之見,何不利用這個機會,張家那小孩是說他能前生事嗎?就把他找來試試看,如果他真是你父親投生的,而且能記前生的事,那麼,他就應該曉得地契何在?假使問他地契在哪兒他說不上來,謠言定會不攻自破,所以我說,試他一試,其實是一舉兩得。」

田三牛的兒子,許久以來,都在為他父親轉世投胎,這一碼子事困擾萬分,他聽姑丈這麼一說,覺得試他一試倒也不錯,最低限度是有而無害,於是,他答應了,隨即請他姑丈到張家去走一遭。

那日,田三牛的妹夫才到鳴玉池張家,正好遇見七、八歲的張生有,獨自站在窯洞門口。他一見這位前世姐夫親情洋溢,笑逐顏開,老遠老遠的便直向他妹夫招手!歡聲的叫:「你不是我妹夫嗎?怎麼得閑上這兒來了?」

來人大吃一驚,卻是不由不信,他搶前幾步,執住他大舅的小手,然後一五一十,將他的來意,和田家的困厄,告訴給張生有聽。

張生有不假思索,隨口便說:「你問咱們家的地契呀?有有有!早先我藏在窯洞某個角落的一道石頭縫里。只不過,如今隔了七、八年啦,就不曉得還在不在?」

他妹夫疑惑不定的再問一句:「你是說,連你自己也沒有把握?」

張生有笑了笑說:「你試試看嘛,回去找一下,你不就曉得我有沒有把握了嗎?」

妹夫將信將疑的回到家裡,按照田三牛—亦即張生有的指點,那份關係全家財產的田契,果然一索便得。田契到手時,連他自己和田家上下,一致目瞪口呆,毛骨悚然,回想從上噸泥土裡面挖掘出來,歸了葬的那具屍首,他們幾疑置身夢中

於是,田家上下,齊來鳴玉池張家窯洞,妻啼兒哭,羅拜於前,那時節張生有才八歲,可是他三十多歲的老婆視他為夫,二十多歲的兒子尊他如父,說什麼也要把他接回家厥盡妻職,恪遵父道。八歲的張生有居然請准祖父父親母親,到田家去住了些時,可是中年婦女伴宿鬢齡童子二十多歲的壯男喊八歲的娃子叫爸爸天長日久,大家都不習慣都不耐煩。兼以張家家境遠比田家為優,張生有要讀書,張家替他繳了學費,上課在即,於是張生有不再為田三牛,他還是回到了鳴玉池。

自此,張生有亦即田三牛,他時而張家住住,田家歇歇,兩頭來往,都受歡迎,彷彿他天生下來,便該在兩家為主,庸人也有庸福。

(錄自《中文文摘》第五期)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