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相償
又聽巴彥弼說:在征戰新疆西部烏什的時候,有一天攻打一個城堡,戰事非常激烈。有位兵士正在奮勇力戰,忽然,有一支箭從他側面射來,這位兵士毫無察覺。他身邊另外一名兵士見了,急忙舉起戰刀替他格擋飛箭,不料這支箭反而射穿了他自己的顱骨,當即倒地身亡。被救的兵士非常感動,在戰鬥結束後,悲痛地為他的戰友舉行祭奠。
當天夜裡,這位兵士夢見死者對他說:「我上輩子和你是同僚,凡任勞任怨的事,我都推卸給你。凡是領功受賞的事,我都抑止排擠使你不得上前。由於這種因緣,陰曹註定我今生代替你死。從今以後,咱們倆的恩仇就一筆勾銷了。我死後自有我的行賞和撫恤金,你就不必為我祭祀了。」
這個故事的情節和木器商的故事相類似。木器商耍陰謀,所受的懲罰比較重;這位替死的兵士耍小聰明,所受的懲罰也比較輕。然則,他們的所謂機巧,不正是他們的笨拙之處嗎?
以邪召邪
舍人陳雲亭說:有位奉命去台灣的使臣,途中住在驛站的館舍里。忽然發現有個艷麗的女子扒在牆頭往院里窺探,便加以怒斥,他出至外面搜索,卻一無所獲。
睡到半夜,忽然哐當一聲,有一瓦片飛落在他枕邊。使臣大怒,大聲喝問道:「何方妖怪,膽敢侮弄天子的使臣?」只聽窗外一個女子朗聲答道:「你祿命大,白天我一時迴避不及,沖撞了你,惹你又是呵斥,又是搜索。我害怕這事被神明察覺,可吃罪不起,心裡一直惴惴不安。可是你剛才睡在床上,卻胡思亂想,心生邪念,把我當做那驛站里老兵的女兒,打算如何耍手段,娶來做你的小老婆。可你哪裡知道,只要人心裡的念頭一動,鬼神立刻就知道了。人有邪心,必會招來邪鬼的騷擾,就是神明知道了也不會加於責備。因此我就投一塊瓦片給你作為相報,你這有什麼可惱火的?」
使臣聽了,心裡又慚愧又沮喪,等不及天亮,就命僕人收拾行裝,離開這館舍。
善巧勸誡
汪閣學曉園言:有一老僧過屠市,泫然流涕。或訝之。曰:「其說長矣。吾能記兩世事。吾初世為屠人,年三十餘死,魂為數人執縛去。冥官責以殺業至重,押赴轉輪受惡報。覺恍惚迷離,如醉如夢,惟惱熱不可忍。忽似清涼,則已在豕欄矣。斷乳後,見食不潔,心知其穢。然飢火燔燒,五臟皆如焦裂,不得已食之。後漸通豬語,時與同類相問訊,能記前身者頗多,特不能與人言耳。大抵皆自知當屠割,其時作呻吟聲者,愁也。目睫往往有濕痕者,自悲也。軀干痴重,夏極苦熱,惟汩沒泥水中少可,然不常得。毛疏而勁,冬極苦寒,視犬羊軟毳厚氄,有如仙獸。遇捕執時,自知不免,姑跳踉奔避,冀緩須臾。追得後,蹴踏頭頂,拗捩蹄肘,繩勒四足深至骨,痛苦刀劙。或載以舟車,則重疊相壓,肋如欲折,百脈涌塞,腹如欲裂。或貫以竿而扛之,更痛甚三木矣。至屠市,提擲於地,心脾皆震動欲碎。或即日死,或縛至數日,彌難忍受。時見刀俎在左,湯鑊在右,不知著我身時,作何痛楚,輒簌簌戰慄不止。又時自顧己身,念將來不知磔裂分散,作誰家杯中羹,凄慘欲絕。比受戮時,屠人一牽拽,即惶怖昏瞀,四體皆軟,覺心如左右震盪,魂如自頂飛出,又復落下。見刀光晃耀,不敢正視,惟瞑目以待刲剔。屠人先剚刃於喉,搖撼擺撥,瀉血盆盎中。其苦非口所能道,求死不得,惟有長號。血盡始刺心,大痛,遂不能作聲。漸恍惚迷離,如醉如夢,如初轉生時。良久稍醒,自視已為人形矣。冥官以夙生尚有善業,仍許為人,是為今身。頃見此豬,哀其荼毒,因念昔受此荼毒時,又惜此持刀人將來亦必受此荼毒,三念交縈,故不知涕淚之何從也。」
屠人聞之,遽擲刀於地,竟改業為賣菜佣。
後來,我漸漸能通曉豬語,經常和同類們打招呼,它們差不多都能記得前生的事,只是沒法向人類訴說。它們都知道自己總有一天要被宰殺,所以時常發出呻吟的聲音,那是在為將來發愁啊!
它們的眼角和睫毛上常常掛著淚花,那是為自己不幸的命運悲泣啊!它們的軀體笨重,到了夏天,酷熱難熬,只有把身體浸泡在爛泥水坑裡,才感覺好受些,但常常被關在豬欄里,連這泡爛泥的機會也是不可多得。它們的皮毛稀疏而堅硬,到了冬天,極不耐寒。所以,當它們看到狗和羊那一身柔軟厚實的毛皮,就羨慕得簡直像是獸類中的神仙一般。
等到長夠了重量,當主人來抓捕時,心裡明知道難免一死,還是拚命蹦跳躲閃,以希求能夠多活片刻。終於被抓住後,人們用腳狠勁地踩住頭部,拽過四隻蹄肘用繩子捆綁起來,那繩子深勒得幾乎快到骨頭上,痛得像刀割一般。接著,就把我們裝載在車上或船上,互相積壓重疊,只覺肋骨欲斷,百脈涌塞,肚子似要裂開。有時候,用一根竹棍,把我們四蹄朝天地抬著走,那滋味,比官府里給犯人上三木夾還難受呢!到了屠宰場,就一下子被扔到地上。這一摔,心脾內臟都被震動得快要碎了。有的當天就被宰殺了,有的被綁著扔在那裡好幾天,更難忍受。整天眼看著刀俎在左,湯鍋在右,不知哪一天臨到自己,那一刀刺下來將是怎麼樣的痛楚?整天提心吊膽,渾身上下只是籟籟顫抖不止。再想到自己這肥胖的軀體,不知將要被分割成多少塊,做誰家餐桌上的美味佳餚,又不免凄慘欲絕。
等輪到自身被殺戮的時候,屠夫一拉拽,便嚇得頭昏眼花,四肢癱軟,只覺得一顆心在胸中左右震盪,神魂如從頭頂上飛出,又落了回來。一見刀光在面前閃耀,哪敢正眼視之,只能緊閉眼睛等著那一刀刺下來。屠夫先用尖刀把喉嚨割斷,然後搖晃擺撥,把血瀉到盆盎中。那一霎時的痛苦就沒法用語言表達了,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只有悲聲長嗥而已。血放完了,再一刀捅進心臟,痛得轉不過氣來,連痛楚的哀呼都發不出來了。漸漸恍惚迷離,如醉如夢,又和剛轉生時的情形差不多。過了許久時間漸漸清醒,發現自己又轉為人形了。這是閻王爺念我前生還做些善業,允許我仍然托生為人,也就是現在的我。剛才,我看見這頭豬身受屠戮的哀痛,不由得使我聯想起我前生的那一番苦難遭遇,又憐惜這位屠夫來生也同樣免不了受屠戮之苦,這三種情感交縈於心,淚水竟不由自主地從眼眶中涌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