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叔彪居士:無門直指 第三十八節 疑情

第三十八節 疑 情
  永覺載問:參禪須是起疑情,疑情發不起時如何?曰:此是近日學人通病。夫疑情不起,只為生死之心不切耳。誠能如處朽宅,歘然火起,唯有一門,更無別路,安得不疾馳競出。故一分切,一分疑。十分切,十分疑。未有切而不疑,亦未有疑而不者也。第疑情之發,出於切心,非可擬議造作而強之發也。壽昌先師嘗雲:某當初全不曉得參禪。一日,因閱《傳燈》,尚未終卷,便爾陡生疑悶,寢食俱忘。歷八個月,忽然打破漆桶。今日諸人,各各擬議,如何下功,如何策進,雖擬議得十分仔細,不知其已添幾重障礙了也。又雲:絲毫情見,不免輪回。只如今話頭尚存,疑情未釋,誰許渠出得生死去。但這個繫念,這個疑情,又是世間法,作出世因。《圓覺》所謂:以幻修幻也。到得心路絕處,廓徹無依,則人法雙亡,心境俱捐。謂:還有繫念得麽?還有疑情得麽?此繫念為無念之門,此疑情為忘情之法,乃眾生脫凡入聖之大道,而諸聖攝化度生之徹權也。
  智徹大師曾於聖像前燃香設誓,自此晝夜徐行,周而復始。除二時粥飯方坐,其餘茶湯之類,亦不駐足。言語省減,單只舉個『萬法歸一,一歸何處?』只向這『一』字上切切用疑,有時得力,如青天白日,無一點雲翳相似。但覺『一』字疑情,於心中活潑潑地,如珠走盤,縱橫無礙。到此,不知有身在地上行,亦不知有世間之事。動靜寒溫,轉折俯仰,大小便利,都無計較分別之心。只隨此疑,信步而行。吃粥吃飯,信手拈匙放箸,又不飯食中辛酸、鹹淡之味。到此,方知是凈念相繼,制之一處工夫也。此舉不得力者,或是話頭上無疑,或是話頭舉不起,或沉或浮,或隨聲色,或逐聲色,或逐攀緣,或喜眠睡,皆是懶惰懈怠,恣縱身心。於生死事上用心不切,隨處樂著,故不得力。此種病,余工夫未純熟時,數數而起。只向話頭上決起疑情,亦不用分別,排遣是非。疑情一起,此念頓消。只要學人做工夫處,乾乾凈凈,灑灑落落,無一點異念上心。將從前生而知之者,學而知之者,記得佛說者祖說者,於此一筆勾下。直得水泄不通,聖凡情盡。到此,參個話頭,或參『無』字,或舉『萬法歸一,一歸何處?』一肩領荷,奮力趨前,更莫回顧。直至歸家穩坐,方是安樂的時節也。舉萬法歸一,一歸何處?用疑時只疑這一法,『一』即是心,心即是『一』。余何故如此分析,切恐學人初入道時請益,師不曾開說得疑情上明白,學人不會,次第請問。故余只要學人向這『一』字上起疑。疑者疑此一歸何處?『歸何處』三字,是考究這『一』向何處安身立命,此三字無疑,疑在『一』上。恐『一』上疑情不起,再舉畢竟『一歸何處?』不可太急,不可太緩。
  宗寶獨曰:『六道茫茫,無所底止。死生醉夢,窮劫莫醒。其過咎,何自而起?者裏若知痛癢,方有下手工夫處,方有說話分。既這裏不明,心裡不肯放下,便是做工夫有疑,只管疑將去,食息起居不要放舍。愈絕消息,愈加逼拶,拶得心路俱斷,只有此一疑,頓在面前,奈何不得。到恁麽時,切勿生異念。若起速效待悟等心,反為障礙古人訶為偷心。參禪要死偷心,偷心死後,方能瞥地,方才慶快平生。』
  《禪門鍛煉說》載:欲下參究之初,先令樹鐵石心,發金剛誓,以為前導。寧骨斷筋枯,非洞明大事不止也。寧喪身捨命,非徹透牢關不休也。具此透脫生死堅固誓願,則發疑情也必真。辦此擔荷佛祖剛強志氣,則下參究也必力。疑情真,參究力,焉有不究竟徹悟者乎。古雲:大疑大悟,小疑小悟,不疑不悟。故疑有十分,斯悟有十分。而世有教人死守話頭,不起疑情者,此參禪大病也。『蓋參禪雖不可胡亂卜度,而亦不可死守話頭。』但守話頭,則所系者枯樁,所沉者死水,所磨者刀背而已矣。若非發起真疑,機輪內轉,即坐至驢年,亦不得悟也。學人喜行此路,則沉空滯寂,久之,以窠臼為樂,竟不信有悟門矣。師家喜以此教人,則以枯木堂禪為極則,聞他家機下省發人,必然生謗,而孰知事大不然也。蓋生死心切,則生疑,疑生悟。『故長老當禪眾靜坐,須示令放下萬緣,寸絲不掛,將話頭上截關竅,銳意研窮。研窮無路,然後並心下句,儘力挨拶。挨拶力竭,從頭又起。久久情識盡,知見忘,悟道易矣。』
  虛雲大師曰:看話頭,先要發疑情,疑情是看話頭的拐杖。何謂:疑情。如問:念佛是誰?人人都知道是自己念。但是用口念呢?還是用心念呢?如果用口念,死了還有口,為甚麽不會念。如果用心念,心又是個什麼樣子?卻了不可得。因此不明白,便在『誰』上發起輕微疑念,但切不要粗,愈細愈好,隨時隨地單單照顧定這疑念,像流水般不斷地照顧下去,不生二念。若疑念在,不要動著他,疑念不在,再輕微提起。初用心的,必定靜中比動中較為得力,但切不可生分別心。不要管他得力不得力,不要管他動中或靜中,你一心一意用你的功好了念佛是誰?重在『誰』字。如穿衣吃飯的是誰,能知能的是誰。『誰』字一舉便有,最容易發起疑念,不待反覆思量卜度,作意才有也不是思量卜度去找念佛的是誰,叫做疑情。有等人胡思亂想,東尋西找,叫做疑情,那知愈想妄想愈多,等於欲升反墜,不可不知。『初心所發,疑念很粗,忽斷忽續,忽熟忽生,算不得疑情,僅可叫做想。漸漸狂心收籠了,念頭也有點把得住了,才叫做參。再漸漸工夫純熟,不疑而自疑,也不覺得坐在什麽處所也不知道有身心世界,單單疑念現前,不間不斷,這才叫疑情。實際說來,初時那算得用功,僅是打妄想,到這時真疑現前,才是真正用功的時候。這時是個大關隘,很容易跑上歧路。(一)這時清清凈凈,無限輕安,若稍失覺照,便陷入輕昏狀態。(若有個明眼人在旁,一眼便會看出他正在這個境界,一手板打下,馬上滿天雲霧散,很多會因此悟道的。)(二)這時清清凈凈,空空洞洞,若疑情沒有了,便是無記,枯木岩,或叫「冷水泡石頭。」到這時就要提,提即覺照。但不要像初時的粗提,要極微細微細,單單的一念幽幽隱隱,湛然寂照,如如不動,靈靈不昧,了了常知,如冷火抽煙,一線綿延不斷。漸漸用功到這地步時,就要具金剛眼睛,不再提,提就是頭上安頭。』昔有僧問趙州老人道:『一物不將來時如何?』。州道:『放下來。』僧道:『一物不將來放下個什麼?』州道:『放不下,挑起去。』就是說這時節。到這地步的人自然明白。未到這地步的人,說也沒用。所謂:若逢劍客須呈劍,不是詩人莫獻詩。
  圓明居士曰:『大事已明,雖忌疑而他求,恐腳跟不穩,然多強作主宰,有誤向上。如未踏重關,最忌不疑,得少為足,不肯努力,行這一步。故破參後,要疑而進,重關後,要不疑而入。』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