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節 末後句
雪峰在德山會下作飯頭，一日齋晚，德山托鉢下至法堂，峰曰：鍾未鳴，鼓未響，這老漢托鉢向什麽處去？德山無語，低頭歸方丈。雪峰舉似岩頭，頭曰：大小德山不會末後句。山聞，令侍者喚岩頭至方丈，問曰：汝不肯老僧那？頭密啟其意。山至來日上堂，與尋常不同，頭於僧堂前撫掌大笑曰：且喜老漢會末後句，他後天下人不奈他何，雖然如是，只得三年活。(後德山果三年而入寂。)後雪峰(大徹以後)住庵時，有兩僧來禮拜，峰見來，以手托庵門，放身出曰：是什麽？僧亦曰：是什麼？峰低頭歸庵。僧後到岩頭，頭問什麽處來？僧曰：嶺南來。頭曰：曾到雪峰麽？僧曰：曾到。頭曰：有何言句？僧舉前話。頭曰：他道什麼？僧曰：他無語，低頭歸庵。頭曰：憶我當初，悔不向他道：末後句。若向伊道：天下人不奈雪老何！僧至夏末，再舉前話請益，頭曰：何不早問？僧曰：未敢容易。頭曰：雪峰雖與我同條生，不與我同條死，要識末後句，只這是。圓悟勤拈曰：如今有的恁麽問著，便去他語下咬嚼，這僧亦怪，只問他道：是什麼？峰低頭歸庵。(生死俗人，)往往喚作無語會去！這僧(亦不例外，)便摸索不著。有的道：雪峰被這僧一問，直得無語歸庵。殊不知雪峰意有毒害處，唯雪峰得便宜，爭奈藏身露影。這僧後辭雪峰，持此公案至岩頭，岩頭問這僧，曾到雪峰麽？(只此一問，也好急著眼。)僧雲：曾到。頭雲：有何言句？(此語亦不空過。)這僧不曉，只管逐他語脈轉，頭雲：他道什麼？僧雲：他低頭無語歸庵。(這僧殊不知岩頭著草鞋，在他肚皮裏行幾回了。)岩頭雲：憶我當初悔不向他道：末後句。(岩頭也是扶強不扶弱。)這僧依舊黑漫漫地，不分緇素，懷一肚皮疑，真箇道雪峰不會？雪峰前見德山無語，將謂得便宜，殊不知著賊了也。蓋為他(雪峰)曾著賊來，後來亦解做賊。所以古人道：『末後一句，始到牢關。』有者道：岩頭勝雪峰，則錯會了也。『諸人要會末後句麽？只許老胡知，不許老胡會，你若透得去，天下人不奈何！』你若透不得，岩頭道：雪峰雖與我同條生，不與我同條死，只這一句，自然有出身處。雪竇頌雲：『末後句，為君說，明暗雙雙的時節，同條生也共相知，不同條死還殊絕，還殊絕，黃頭碧眼須甄別，南北東西歸去來，夜深同看千岩雪。』雪竇頌則煞頌，只頌些子，若要透見，也未在！更敢開大口，便道：明暗雙雙的時節，與你開一綫路，亦與你一句打殺了也。如招慶一日問羅山雲：岩頭道：恁麽！恁麽！不恁麽！不恁麽！意旨如何？羅山召雲：大師！師應諾。山雲：雙明亦雙暗。慶禮謝而去。三日後，又問：前日蒙和尚垂慈，只是看不破。山雲：盡情向你道了也。慶雲：和尚是把火行。山雲：若恁麽，據大師疑處問將來。慶雲：如何是雙明亦雙暗？山雲：同生亦同死。慶當時禮謝而去。後有僧問招慶：同生亦同死時如何？慶雲：合取狗口。僧雲：大師收取口吃飯。其僧卻來問羅山雲：同生不同死時如何？山雲：如牛無角。僧雲：同生亦同死時如何？山雲：如虎戴角。末後句正是這個道理。羅山會下有僧便用這個意致問招慶，慶雲：彼此皆知。何故！我若東勝神洲道一句，西瞿耶尼洲也知。天上道一句，人間也知。心心相知，眼眼相照。同條生也則就易見，不同條死也還殊絕，釋迦達摩也摸索不著，南北東西歸去來，有些子好境界。夜深同看千岩雪，且道：是雙明雙暗？是同條生是同條死？具眼試甄別看。後來高峰對德山托鉢案，曾曰：古今公案，其中誵訛，無出於此。或謂：岩頭智過於師，故有密啟其意。殊不知犯彌天之咎，萬劫遭殃。且道：利害在什麼處？撫掌大笑曰：侍者分明記取，三十年後有人證明。又：博山無異來頌曰：家門興盛子強爺，密啟靈機路轉賒，說法不同昨日語，鉢盂柄上較些些。
張無盡信佛法，有感應，先謁東林總禪師，師為之印可，嗣謁兜率悅，對悅稱賞東林，悅不肯，語至更深。悅曰：東林既印可運使，運使於佛祖言教，有少疑否？曰：有疑香嚴獨腳頭，德山托鉢話。悅曰：既於此有疑，其餘安得無疑？只如岩頭末後句，是有耶？是無耶？曰：有。悅大笑，便歸方丈，閉卻門。無盡一夕睡不安，至五更，下床觸翻溺器，猛省前語，即往叩方丈門曰：吾已捉得賊也。悅曰：臟在何處？無盡無語。悅曰：運使且去，來日相見。翌日，呈頌曰：鼓寂鍾沉托鉢回，岩頭一拶語如雷，果然只得三年活，莫是遭他授記來？(此頌足見未悟。)悅乃謂曰：參禪只為命根不斷，依語生解，如是之說，公已深悟，然至極微細處，不知不覺，墮在區宇。(明明不肯。)乃作頌曰：『等閑行處，步步皆如。雖居聲色，寧滯有無！一心靡異，萬法非殊。休分體用，莫擇精粗。臨機不礙，應物無拘。是非情盡，凡聖皆除。誰得誰失，何親何疏？拈頭作尾，指實為虛。翻身魔界，轉腳邪塗！了無逆順，不犯工夫。』無盡遂邀悅至建昌，途中曾以頌唱酬。後無盡告洪覺范曰：『昔見真凈於歸宗，語及兜率悅末後句，(《居士傳》：謂悅得末後句於清素，以語無盡，而未言何時所語。)語未卒，真凈忽怒駡曰：此吐血禿丁，脫空妄語，不用信，惜乎真凈不知此也。』(末後句。)洪笑曰：『公唯知兜率悅口授末後句，至真凈老師真葯現前，不能辨，何也？』無盡大驚起，執洪手曰：『老師真有此意耶？』洪曰：『疑則別參！』無盡於言下頓見真凈用處，祖意機前薦，凡情當下空。即取前藏真凈像展拜。題詞志仰。
三峰藏曰：僧問如何是佛？答雲：乾矢橛。此乾矢橛是句，句上絕三種滲漏。猶如渾身鎧甲手提金剛王杵，萬法當前盡皆椎碎，此與句相應者也。再進之，則於此一句上有無不得，不妨有無，於一句上分賓分主，雙明雙暗，直如躋螬蟲為蟬，飛向千峰萬峰深樹之上，大叫一聲，就此聲中，化為大鵬，扶搖九萬里外，撞破天關，踏破虛空，劈開大海，直取龍吞，此與三玄三要相應者也，此之謂一句子。再進一步，前如戴角之虎，此如入海泥牛，了無蹤跡，了不可得，此於大法中，再進一步相應，然而不是止處，於此更須再進，向塔頂上，打個飛腳，從塔尖至地，直到海底翻身，雙明雙暗，同生同死，雙明復雙暗，同生不同死。所謂：『末後一句，始到牢關，把斷要津，不通凡聖。』到這田地，方與末後一句相應。溈山之呵呵大笑歸方丈。仰山之一二二三子，平目復仰視，兩口無一舌，此是吾宗旨。香嚴子啐母啄，子覺母殼，子母俱忘，應緣不錯。同道喝和，妙雲獨腳。曹洞之兼至兼到誕生內生。豈都不是這個道理。
《無門關》載：若是末後句，岩頭德山俱未夢見在。檢點將來，好似一棚傀儡。頌曰：『識得最初句，便會末後句，末後與最初，不是這一句。』死心謂龍牙智曰：『會得最初句，便會末後句，會得末後句，便會最初句。』
則川與龐居士摘茶次，士曰：法界不容身，師還見我麽？則曰：若不是老僧，洎與龐公答話？士曰：有問有答，蓋是尋常。則川不管，士曰：適來莫怪相借問麽？川亦不管，士喝曰：這無禮儀漢，待我一一舉似明眼人去在。川拈茶籃便歸。(有作拋卻茶籃，便歸方丈。)圓悟勤注曰：賴有末後句，若無末後句，誰敢喚作則川。(雪竇曰：『要識末後句麽？只許老胡知，不許老胡會。』佛果曰：『只許老胡知，不許老胡會，也是靈龜曳尾。』)
洛浦曰：末後一句，始到牢關，把斷要津，不通凡聖。死心末後句偈曰：末後一句子，直須心路絕。六根門既空，萬法無生滅。於此徹其源，不須求解脫。平生愛駡人，只為長快活。黃龍忠發明心要，述偈呈法眼，眼問：其中事作麽生？忠曰：磵下水長流。眼曰：我有末後一句，待分付汝。忠掩耳而出。
天寧丹霞誧某日忽曰：『丹霞有個公案，從來推倒扶起，今朝普示眾人，且道是甚底？』顧視左右雲：『會麽？』曰：『不會。』誧曰：『偉哉大丈夫，不會末後句。』遂就寢，右脅而化。
大慧杲會下有一老宿曰：『我在老師會中得個末後句，不免布施大眾。』良久，曰：『不與萬法為侶者是什麼人？待汝一口吸盡西江水，即便向汝道。』便下座，大慧聞之曰：『山僧即不然，我在老師會中得末後句。』便下座。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