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姊妹多,家裡窮,又生於那個特殊年代,連最起碼的吃飯穿衣都沒有保障,上不起學是在所難免的。不識字的母親,一直都是靠體力來維持生活改善生活,如今,將近70歲了,她仍是那樣的勤勞,一到收麥種秋或收秋種麥,她就像成年勞力一樣在田裡忙碌,干起活兒來,連我這個中年人也不如她。看她累得氣喘吁吁,我禁不住勸她歇歇,她卻說,沒什麼,我這把老骨頭硬著呢,我不怕。
我小時侯,父親在外工作,母親一個人既要種地,又要照看年幼的我,生活得很是艱辛。我記得她在毒太陽下拾柴的情景;也記得她在大雨如注的麥場里奮身挑動麥稈的情景;還記得她遭人白眼受人欺負又無助的情景;更記得她抱著我滿街借錢為我治病的情景;尤其是趁我熟睡之際,她邊納鞋底邊流淚的一幕,至今都儲藏在我內心深處,每每說起這些,媽總是堅強地笑笑說,我不怕!
後來,父親退休回家了,母親好不容易有個幫手,可是,好景不長,父親又患病撒手而去。再後來,我娶妻生子,家裡有了歡樂有了笑聲,我又和當年的父親一樣去外地工作了,家裡留下妻子和女兒陪伴母親,但妻子畢竟不是母親身上掉下的肉,終究不如自己的親生兒女,雖說孫女是兒子親生的,她畢竟是個不懂事的孩子,沒法照顧母親。我怕母親孤獨寂寞,也怕母親感冒發熱,想讓她進城和我一起生活,她說,等你什麼時候買了房子,把家搬過去,我再去,家裡有兒媳婦照顧我有孫女陪伴我,我不怕。
不知不覺間,女兒長大了。今年夏季的一個夜晚,我突然發現進入青春期的女兒有點不正常,經過了解,女兒在成長中遇到了情感上的困惑。夜深人靜之機,愛女心切,望女成鳳的我與她進行了一場史無前例的談話。令我懊惱的是,她不但不聽從我的勸告,還試圖用她的一套思想和理論來說服我順從她!氣得我一個人偷偷到廚房關緊門喝悶酒。在我把一瓶白酒快要喝完的時候,睡醒的妻子猛然推門跨進廚房,劈頭蓋臉地對我大喊大嚷,正在氣頭上的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她臭罵了一番,盡管如此,妻子仍把醉醺醺的我架到床上歇息,因為她知道我不勝酒力。在床上,我翻來覆去難以入睡,隱約聽見妻子邊唉聲嘆氣邊嘮嘮叨叨。後來,不知是酒精的作用,也不知是想起了什麼傷心的事情,我時而嚎啕大哭時而說著誰也聽不懂的醉話,胸口悶得慌,要死要活的。可能是我的哭聲驚動了隔壁的母親,到我要熟睡的時候,我依稀記得母親匍匐在我身邊,顫抖的手不停地捋我胸口,嘴裡喃喃著。
第二天,我醒來時,妻子對我說,媽昨晚上擔心極了,生怕我有意外,媽說,她這一輩子什麼都沒有害怕過,就害怕我。
我趕緊穿上衣服,羞愧地來到母親房間,母親一抬頭,我發現她的眼睛又紅又腫,神色黯然。見我進屋,她不自然地瞥我一眼,就在她長滿雙繭的手去遮擋眼睛時,我不知從哪兒來的力量,走向前,一把捉住母親那雙勞作了快70年的手,用保證的口吻,說:“媽,別害怕”。與此同時,我和她都盈滿雙眼的淚珠一齊順著臉頰滾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