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勒菩薩,是佛教諸多菩薩中最主要的菩薩,其名其事出現在印度佛教眾多經典里。被認為是早期佛教的經典集成四部《阿含經》里已說到彌勒菩薩,後來演繹出專門講述彌勒菩薩上生兜率天和下生人間成佛情景的經典——《彌勒菩薩上生兜率天經》、《彌勒下生經》、《彌勒大成佛經》等。在印度佛教大小乘主要經論,如《阿毗達摩毗婆沙論》、《般若經》、《法華經》、《華嚴經》、《寶積經》、《大智度論》、《瑜伽師地論》等中,彌勒菩薩隨處可見。
按印度佛教經典里的說法,彌勒菩薩與釋迦牟尼佛同時代,生於婆羅門家,有三十二相八十隨好莊嚴其身,身黃金色。因常修「慈心三昧」,誓不殺生食肉,故名「慈氏」,又名「阿逸多」(意譯「無能勝」)。佛陀授記他是「一生補處菩薩」或「未來佛」,即命終後「往生兜率陀天上」,為兜率陀天之主,經四千歲(在人間為五十六億七千萬歲)下生到人間,於華林園龍華樹下成正覺,接替釋迦如來之佛位,教化人間眾生,「彼時人民稱其弟子號曰慈子」。就是說,彌勒菩薩是釋迦牟尼佛的未來接班人,其地位僅次於釋迦牟尼佛。此外,大乘佛教瑜伽行唯識學的論著《瑜伽師地論》、《辯中邊論頌》等,注名為彌勒菩薩述,因此彌勒菩薩又成了瑜伽行唯識學派的祖師。總之,在印度佛教經典里,彌勒菩薩的特徵是:(1)相好莊嚴;(2)心地慈悲;(3)是「兜率天主」;(4)是「未來佛」;(5)是唯識學祖師。
在中國,彌勒信仰由來已久,自兩晉時期彌勒菩薩上生、下生經譯出後,塑造供奉彌勒菩薩像、嚮往兜率天宮的美妙極樂凈土和下生成佛的彌勒信仰由此而生。南梁時期的善慧傅翕(497—569年,又稱善慧大士、傅大士)、五代梁時浙江奉化縣的布袋和尚(?一917年),被認為是彌勒菩薩的垂跡化身。後來,以布袋和尚的形象為原型,塑造出了體態肥胖、笑口常開、袒胸露腹的彌勒菩薩像,受到民眾的普遍喜愛。
布袋和尚的形象和言行,見於《景德傳燈錄》、《五燈會元》、《明州定應大師布袋和尚傳》等佛教文獻。
《景德傳燈錄》,宋景德元年(1004年)東吳道原撰,距布袋和尚近百年,是記載布袋和尚事跡較早的文獻,卷第二十七載「布袋和尚傳」全文如下:
明州奉化縣布袋和尚者,未詳氏族,自稱名契此。形裁服胺,蹙額皤腹。出語無定,寢卧隨處。常以杖荷一布囊,凡供身之具盡貯囊中。入廛肆聚落,見物則乞,或醯醢魚菹,才接入口,分少許投囊中,時號長汀子布袋師也。嘗雪中卧雪不沾身。人以此奇之。或就人乞其貨則售。示人吉凶,必應期無忒。天將雨,即著濕草屨途中驟行。遇亢陽,即曳高齒木履市橋上,豎膝而眠。居民以此驗知。有一僧在師前行,師乃拊僧背一下。僧回頭,師曰:「乞我一文錢。」曰:「道得即與汝一文。」師放下布囊,叉手而立。白鹿和尚問:「如何是布袋?」師便放下布袋。又問:「如何是布袋下事?」師負之而去。先保福和尚問:「如何是佛法大意?」師放下布袋,叉手。保福曰:「為只如此,為更有向上事?」師負之而去。師在街衢立,有僧問:「和尚在這裡作什麼?」師曰:「等個人。」曰:「來也!來也!」師曰:「汝不是這個人。」曰:「如何是這個人?」師曰:「乞我一文錢。」
師有歌曰:「只個心心心是佛,十方世界最靈物。縱橫妙用可憐生,一切不如心真實。騰騰自在無所為,閑閑究竟出家兒。若睹目前真大道,不見纖毫也大奇。萬法何殊心何異,何勞更用尋經義。心王本自絕多知,智者只明無學地。非聖非凡復若手,不強分別聖情孤。無價心珠本圓凈,凡是異相妄空呼。人能弘道道分明,無量清高稱道情。攜錦若登故國路,莫愁諸處不聞聲。」又有偈曰:「一缽千家飯,孤身萬里游。青目睹人少,問路白雲頭。」
梁貞明二年丙子三月師將示滅,於岳林寺東廊下端坐盤石,而說偈曰:「彌勒真彌勒,分身千百億。時時示時人,時人自不識。」偈畢安然而化。其後他州有人見師,亦負布袋而行,於是四眾競圖其像。今岳林寺大殿東堂全身見存。
《景德傳燈錄》的上述記載可以簡要概括為:(1)布袋和尚自稱「契此」,時號「長汀子」,「形裁服腰,蹙額皤腹」,即形體肥胖,皺額大腹。(2)經常杖荷一布袋,乞食乞物,孤身雲游。(3)能準確預知人之吉凶、天之雨晴,「應期無忒」。(4)深契中國禪宗之理,認為自心即是佛,圓凈真實,這是最寶貴的,其他一切都是虛妄,從這個意義上講,凡聖平等,萬法無異,無須去分別計較。因此在行為上,「騰騰自在無所為」,不拘儀軌,悠閑自在。(5)認為彌勒菩薩有千百億化身,自己就是其中之一,而世人卻不識。
《五燈會元》,宋普濟編集於宋淳枯十二年(1252年),比《景德傳燈錄》晚約兩百五十年。其卷二,把「明州布袋和尚」列在「六祖下五世,西天東土應化聖賢」目錄下。文中增加了布袋和尚的兩段偈子:
「是非憎愛世偏多,仔細思量奈我何。寬卻肚腸須忍辱,豁開心地任從他。若逢知己須依分,縱遇冤家也共和。若能了此心頭事,自然證得六波羅。」
「我有一布袋,虛空無掛礙。展開遍十方,入時觀自在。吾有三寶堂,里空無色相。不高亦不低,無遮亦無障。學者體不如,求者難得樣。智慧解安排,千中無一匠。四門四果生,十方盡供養。吾有一軀佛,世人皆不識。不塑亦不裝,不雕亦不刻。無一滴灰泥,無一點彩色。人畫畫不成,賊偷偷不得。體相本自然,清凈非拂拭。雖然是一軀,分身千百億。」
這兩段偈子是不是布袋和尚的原作,不得而知,很可能是後人的附會。從內容上來看,這兩段偈子主要對「大肚」、「布袋」和「化身」的意涵進行詮釋。具體來說,第一,布袋和尚的「大肚」,意味著「忍辱」,心胸開闊,不計較是非愛憎,與一切人和睦相處;第二,「布袋」意味著虛空無礙,能包容一切;第三,本真自然、不加雕琢、樸實無華的原本「體相」就是佛身或佛的「化身」。
《明州定應大師布袋和尚傳》,元代曇噩撰,又比《五燈會元》晚一百年,其字數是《五燈會元》的三倍多,是敘述布袋和尚事跡最詳細、文字最多的文獻。
此文對《景德傳燈錄》、《五燈會元》中布袋和尚的言行事跡作了進一步演繹,具體表現在兩個方面:
一是給《景德傳燈錄》、《五燈會元》中所述布袋和尚的言行事跡加上時間地點和人物。如「彌勒真彌勒」句,文中說:「晉天福初,興化軍莆田縣令王仁煦,遇大師於江南天興寺,後又遇於福州官舍。出懷中圓封書,戒王曰:『我七日不來,則開以看。』王如誠,開圓封無他語,止一偈也,偈曰:『彌勒真彌勒,化身千百億。時時示世人,世人俱不識。』後書九字雲:『不得狀吾相,此即是真』。至是乃知師是彌勒佛也。」
二是增加了《景德傳燈錄》、《五燈會元》中所沒有的新的情節。如文中說:布袋和尚「每以錫杖、布袋自隨,且有十八小兒謹逐之,然亦不知小兒何從來也」。又說:布袋和尚「常以紙包屎物,示人雲:『這個是彌勒內院的。』有時雲:『這個是兜率院天的。」』又說:布袋和尚去世後,「有人見之東陽道中,持一履,囑之曰:『我昔誤持此以來,汝今可持之以歸。』後開壙視之,果僅一履存焉。」等等。
《明州定應大師布袋和尚傳》所增益的布袋和尚故事情節,看起來有名有姓,有時有地,哪些是真實的,不得而知。但至少所謂「一履」之說,顯然是模仿《景德傳燈錄》中菩提達摩「只履西歸」的故事而作的。
事實上,人宋以後,布袋和尚言行事跡已在社會上有廣泛的影響,常常成為禪師們上堂說法和舉唱的話題。如《白雲守端(1025—1072年)禪師語錄》載:白雲守端舉布袋和尚「有時倚袋終日憨睡,或起行市肆間,小兒嘩逐之。或拄杖,或數珠,與兒戲。」作偈曰:「都盧一個布袋,裡面討甚奇怪。困來且得枕頭,攜去亦無妨礙。有時鬧市打開,多是自家買賣。」《古尊宿語錄》卷四十六「滁州琅琊山覺和尚語錄」載:覺和尚「舉布袋和尚凡在市廛中,以破紙裹一片干糞,見人便相呈雲:『兜率陀天底,兜率陀天底。』遂令學眾下語。」這些資料是《景德傳燈錄》所沒有的。因此,曇噩綜合了人宋以後有關布袋和尚的資料和傳說,演繹而成《明州定應大師布袋和尚傳》。
從印度彌勒菩薩到中國布袋彌勒的出現及演繹的過程,是彌勒菩薩逐步中國化的過程。彌勒菩薩中國化的特點,蘊含了中國社會和中國化佛教主張凡聖平等、容忍大度和樂觀處世的精神。具體言之:
1.凡聖平等精神。天上的彌勒菩薩化身為地上的和尚,「三十二相八十種好莊嚴其身」的彌勒菩薩,變成了大肚體胖、袒胸露腹、笑容可掬的彌勒菩薩。使得菩薩的形象更貼近現實生活中活生生的人,從而對民眾更具有親和力。它蘊涵了中國佛教特別是禪宗主張的凡聖平等,「人即是佛,佛即是人」,「人佛無異,始為道矣」的思想。布袋和尚「常以紙包屎物示人雲:『這個是彌勒內院的」』,意味著兜率陀天彌勒內院與人世間沒有什麼差別,並非像人們想像的那樣一塵不染,人間就是佛國凈土,佛國凈土就在人間。
2.容忍大度精神。正如有人所寫的彌勒對聯「大肚能容,容天下難容之事」或「大肚能容,容天容地,於事有何不容」。能忍,是大乘佛教菩薩行「六度」之一,菩薩能忍人之所不能忍。能忍並不是表示自己的無能和怯弱,而是表示一個人高尚的慈悲仁愛之心和大無畏精神,即能寬容他人的過失.能容納各種不同見解,能為利濟他人而忍受痛苦甚至犧牲自我。中國人頌揚「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的精神,大肚彌勒正是這種精神的象徵。
3.樂觀處世精神。布袋彌勒笑口常開,體現的是樂觀處世精神及一種豁達的人生觀。他昭示世人要心胸開闊,不論身處順境還是逆境,都以「平常心」對待之,榮辱不驚。同時也嘲笑那些心胸狹窄、遇事想不開的人。正如彌勒對聯所說,「開口便笑,笑古笑今,凡事付之一笑」,「開口便笑,笑世間可笑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