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凌波居士:陳慧劍居士的生平與志業

陳慧劍居士的生平與志業

一、突然間的噩耗

中華民國一大師紀念學會創會會長、佛門大德陳慧劍居士,於民國九十年四月十二日--辛巳歲三月十九日下午七時許,在台北榮民總醫院舍報往生。距出生民國四年乙丑歲六月一日,享年七十七歲。近幾個月來,佛門大德先慧劍居士往生者,已有傳悔、惟明、廣仁、開證諸位長老,及知潤和宏修兩位法師。如今慧劍居士也舍報生西,為佛門奉獻心力、弘揚正法大德少了一位。

慧劍師兄(我們同是雪廬老人李炳南受業弟子,他長我一歲,我一向如此稱呼他)去年十二月間,到福建泉州,出席「弘一大師一百二十周年紀念會」,回來後就感到身體不適,但還不影響工作。他曾到幾幾家醫院檢查,找不出病因,後來他告訴我說,到振興復健院檢查,證明是食道炎,用葯後已漸好轉。今年三月,他又去了一趟香港,去查閱搜集資料,回來後病情又加重了。我們常通電話,四月十二日我在台北授課,下午四點多鍾一陣心血來潮,往他家中撥電話,撥了兩次沒有人接,我想「也許到醫院去了」。十三日在玄奘學術研究院授課,晚間回到台中,十四日早上接到弘一大師紀念會廖碧婷小姐的電話,她說:「陳老師於十二日晚間往生了」。一時之下,我驚愕莫名的愣住了:「事情何以如此突然?」不久又接到慧劍師兄長公了弱水的電話,也是告知我他父親往生的經過。

下一周我到台北授課時,特別提早到台北,先到弘一大師紀念會的靈堂行禮,再向會中秘書長廖麗玉居士詢問慧劍師兄往生經過,及喪事辦理情形。這時廖秘書長說希望我寫一篇紀念的文字。我告訴他:「我們四十年的交誼,這篇文字我是義不容辭的要寫。」這是我寫這篇文字動機。後來我想,與其寫我兩人數十年交往的經過,不如為他寫一篇完整的傳記,將來編入我撰輯中的《民國佛教學人傳》中,做為永久的紀念。所以採用了(陳慧劍居士的生平與志業)這個題目。
 
二、生逢亂世、少年從軍

陳慧劍居士,本名陳銳、字劍慧、法名妙悟,後來以陳慧劍之名行世。他是江蘇省泗陽縣人,民國四年(公元一九五年)辛巳歲三月十九日,出生於陳圩鄉。他出身於書香世家,父名陳海涵,上海大夏大學畢業,終生從事教育工作;母諱史廣才,父為秀才,她亦知書達禮,溫順賢淑。慧劍自稱出身於「破落戶式的地主家庭」,但在陳圩鄉中,他家仍算是大戶人家。那時蘇北匪盜橫行,慧劍六歲時為土匪擄去,三個月後,家中以六百銀元把他贖回來。他在匪窟中受到虐待,得了胃病,此後終生時為胃疾所苦。由匪窟回家後,進入泗陽縣立實驗小學就讀。民國二十六年於泗陽太平庄小學畢業,報考泗陽縣立初中落第,依塾師讀線裝書二年,讀過論語孟子、唐語、幼學瓊林,奠下一國學基礎

當時是抗戰期間,蘇北淪陷後,他展轉逃難,讀了幾個初中都沒有畢業,三十二年逃難到福建崇安,進入「淪陷區失學失業青年招訓所」,月余後見招訓所中學生病亡相繼,不敢再留下去,乃投入二十六軍特營從軍,當了一名草鞋名,是年他十八歲。入營未幾,報名軍部干訓班受訓,以後隨軍展轉各地。三十四年九月抗戰勝利,他也在干訓班畢業,分發在步兵營當中士階的見習官。三十五、六年間,隨軍作戰,升為少尉排長。三十八年五月,他隨軍撤退到舟山群島,在工兵連任上尉指導員,駐防岱山島。

三、駐防海島、得入佛門

岱山島有一座靜觀禪寺,寺中有一位靜安老和尚,在大殿側的小房中閉「生死關」,並且已經閉了十四年。慧劍認識了靜安老和尚,和老和尚隔窗對談,並向老和尚借佛書看。前後三個月時間,他讀了上百冊的佛書。至此,他在是年佛成道日,皈依於靜守老和尚座下法名妙悟,成為一名佛子--這是他進入佛門之始。

三十九年四月底,他隨軍撤退到高雄,此後駐防恆春。四十年底當選第三屆「克難英雄」,受到國防部表揚,及蔣中正總統的召見。此後展轉駐防各地,職務上調任過營指導員、政工官。但直到四十八年退役為止,官階仍是上尉。因為他「出身行伍」,沒有學歷。不過在這十年之間,他結識了不少的佛門緇素人士,也發表了不少膾炙人口的文章。他拜謁過大醒、煮雲、星雲、廣慈諸位法師,認識了鍾石盤、李正平(即後來出家的聖開法師)、朱斐、唐湘清、莫佩嫻、劉國香諸位居士。更由朱斐的介紹,拜識了凈宗大德李炳南居士。在軍中,他自圖書館借得古今名家著作,讀了大量文史哲及佛學書刊,那些年間,他埋頭苦讀,手不釋卷。四十三年,他的文藝小說(作家與茶女)在公論報副刊發表,此後在佛教刊物人生」、「菩提樹」、「佛教青年」上發表佛學文章

民國四十四年駐防新化期間,與女友楊小孟在高雄結婚--小孟原在空軍醫院任護士,婚前辭職,後來受聘於花蓮糖廠醫院任護士長。此後數年間,長子弱水、女無憂、次子陳筆相繼出生。四十八年五月,慧劍以胃病退役,名義是「自謀生活」,領了兩萬餘元的退役金,十五年的軍旅生活至此化為雲煙。離開軍營,四顧茫然,不知何適。虧得小孟有一安定工作,使慧劍無內顧之憂。翌年,他受聘為中央日報駐花蓮記者,還擔任花蓮光復國小代課教師。
 
四、《弘一大師傳》問世的因緣

四十九年六月,李炳南居士在台中啟建在家菩薩法會菩提樹雜誌發行人朱斐通知慧劍,慧劍自花蓮趕到台中,在慈光圖書館受為時七日的菩薩戒。戒壇三師是證蓮、戒德、龍泉三位長老,戒子一千二百餘人,包括佛門大德蔡念生、顧法嚴、許炎墩等在內。戒期圓滿,慧劍寫長文《滿戒繽紛錄》長文在菩提樹雜誌發表。受戒之後,精進修行早晚禮佛課誦。此外筆耕不輟,文稿散見於中央日報及佛教刊物

五十一年元月,受菩提樹雜誌朱斐居士之邀,到台中編輯李炳南居士的《佛學問答類編》。在台中,他住在和平菩提樹雜誌社社址的木樓上。他晝以繼夜的忙了十多日,閱讀、分類、編輯,把菩提樹雜誌連載十年的「佛學問答」編輯上下二冊。

編完之後,他寫了一篇《智能的燈》附於《佛學問答》書後。在此期間,他納贄拜於李炳南老師門下受業弟子(李老師的住所在菩提樹雜誌同一幢木樓上)。就在這段時間我和慧劍師兄見面締交。我是四十九年九月納贄入李老師門下受業,較慧劍早了年余,但他年長於我一歲,我一向稱他為師兄在此之前,他讀過《弘一大年譜》,他對朱斐說他想寫一本《弘一大師傳》,朱斐鼓勵他要寫馬上就寫,慧劍才思敏捷,當下即寫出《弘一大師傳》第一章︿降生﹀,二月份開始在菩提樹雜誌連載。我的第一本佛學著作《向智識分子介紹佛教》,那時也在菩提樹連載,朱斐居士說,這兩篇文章很受讀者喜愛。

五十一年春,慧劍應星雲法師之邀,出任﹁覺世旬刊﹂主編,舉家由花蓮遷居台北。編了十期覺世,辭職後又應道安法師之邀,編了幾期「獅子吼」月刊。十一月間由朱斐居士之薦,為菲律賓隱秀寺的自立法師編印「慈航季刊」。此時他的夫人楊小孟進入省立台北育幼任護士,此後一家人生活日漸安定下來。是年慧劍參加國軍軍官轉業考試,考取了甲種人事行政人員同〈高考及格〉,但這只是資格考試,並未分發工作。到了五十四年有一件值得大書特書的事情是他成名之作的《弘一大師傳》,在菩提樹雜開始連載三年余,他重新整理全書,是年二月由他自費出版。此書一出,洛陽紙貴,佳評如潮,銷路極佳,這多少改善了他一家的生活。他捐資精印弘一大師手寫《金剛經》三千冊,贈送流通。

五、取得教師資格、轉任教育工作

五十七年三月,慧劍參加「國軍退除役官兵轉業初中教師考試」,在五千餘報考者中錄取了三百人,慧劍榜上有名,分發到台北縣立淡水初級中學任國文教師。是年慧劍四十四歲,他自嘲是名符其實的「老師」,因為師大分發的老師,多是二十三歲。此後二十餘年,他一直在「老師」的崗位上,傳道、授業、解惑。到六十二年他又參加「中等教師檢定考試」,取得高中國文教師資格,以後在台北高級商業職校任教,並在大專兼任講師,直到七十七年屆齡退休為止。

五十九年,當時他服務的淡水國中,以《弘一大師傳》一書,推薦他參加「中華文化學術基金會」文學獎的選拔,獲得該會的﹁傳記文學獎﹂。這是一項難得的殊榮,也是他多年努力自學的成果,可說是實至名歸。是年十一月十一日,頒獎典禮在中山堂光復廳舉行。慧劍自基金會董事長王雲五先生手中接下獎章、獎狀及五萬元獎金,觀禮席上掌聲如雷為他祝賀。翌日各大報紙報導獲獎人事跡、照片、受獎經過,繼而電視台訪問,為他製作了半小時節目,一時之間陳慧劍之名譽滿台灣

慧劍任教,多數是在夜間部授課,這無礙於他對佛教工作奉獻心力。他編輯「慈航季刊」近十年,民國六十年夏,菲律賓實施軍事管制,禁止中文刊物發行,慈航停刊,慧劍得卸仔肩。是年暑假他應水裡蓮因寺懺雲法師之邀,到法師創辦的「齋戒學會」,主講李炳南居士撰著的《佛學十四表講》。以後又去過兩次。六十四年九月,應了中法師之約,到北投法藏佛學院任教一年。六十六年九月,李雲鵬居士初創天華文化事業公司,邀請慧劍出任公司總編輯。他在天華公司任職七年有餘,至七十三年三月辭職時,共編印出佛學、文學書籍一百五十種,為天華基下基礎

七十三年三月離開天華,在家中以半年時間埋首於佛籍中,譯註出《法句譬喻經今譯》一書。事實上,慧劍的著述工作,多年不曾間斷,如《寒山子研究》、《入聲字箋論稿》、《維摩詰經譯註》、《當代佛門人物》等書,都是工作之暇完成的。

其中《入聲字箋論》一書,於六十六年中國語文學會獎章;並且以著述因緣,入選台北亞太國際出版公司印行的「中華民國現代名人錄」。七十三年十月,應台北三民書局董事長劉振強先生邀約,為該書局編輯中的《大辭典》一書修訂辭條,並增補佛學新辭條約二千條,一直忙到翌年七月才告一段落。

忙完《大辭典》的工作,七十四年夏,又受花蓮慈濟功德會證嚴法師之託,把法師平時開示文字,編輯成一冊厚五百頁《開示錄》,為這件事又忙了半年多。七十五年八月,證嚴法師邀請他出任該會台北慈濟文化主任,及「慈濟道侶」總編輯。文化中心的地址在台北長安東路,中心有上十位職員,在慧劍的領導下編印「慈濟道侶」月刊,出版弘法叢書,及舉辦佛學講座,約請法師居士到會中演講。此外並設有佛學、醫學、藝術三種獎學金,向各大專院校及佛學院所、各醫學院、及社會各界徵求論文,經評審後頒發獎學金。三年之間,他把文化中心辦的有聲有色。由於文化中心的宣傳得宜,慈濟功德知名度日高,會員日多,社會的捐款也快速成長。在那段時間,慧劍對慈濟的成長是有貢獻的。那時我也在台北工作,那幾年是我們往來最頻繁的一段時間,我受聘擔任論文評審委員,也曾應邀在文化中心作過兩次演講,在「慈濟道侶」上發表了十多萬字的稿子;文化中心還出版了我的三本書,即《般若心經蠡解》、《中國歷史上的白蓮教》、《健康長壽新論》。此外,我的一本四十多萬字《簡明佛學概論論》(三民書局出版),也是在慧劍師兄的鼓勵下完成的。七十七、八年,我在寫一套文學掌故的書,書名是《古今藝文志趣》、《古今笑料志諧》、《古今人物誌奇》、《古今博物誌異》。完成了前兩冊,一日慧劍師到我住所,見桌上書稿,喟然嘆曰:「人生光陰有限,你把寶貴光陰浪費在這世俗文字上,豈不可惜。」我怵然惕息,發覺個人積習難除,離正道日遠。我敬謹謝過,告訴他說:「以後不再作這些文字游戲,將潛心於佛學上下功夫。」年余之後,我拿出四十多萬字《簡明佛學概論論》向他繳卷。

佛教的基本理論三法印,第一法印就是「諸行無常」,雖佛教事業也不能逾此法則。慧劍主持文化中心三年多,中心的績效有目共睹。但與「慈濟文化志業委員會」管理委員們理念不同,七十八年十一月委員會開會,有二三委員發出不認同中心績效的言論。慧劍當場表示:「你們不歡迎我,我隨時可以走。」因為事先預定十二月三日舉行獎學金頒獎典禮,他一如往常的安排準備,在頒獎典禮圓滿完成後,他寄出了辭職的信函,不再到中心上班。事後證嚴法師率同有關委員多人到慧劍住宅慰留,慧劍辭謝,對慰問金亦辭而不受。

六、由龍樹雜誌到弘一大師紀念會

時序進入七十九年,上半年慧劍在家中、整理他四十多萬字的《杜魚庵學佛荒史》稿。在這時間內,他曾多次和我討論:「創辦一份專業性佛學正信正見的雜誌,提供給道友以前瞻性可讀性高,可以解決各項複雜問題的信息工具。」同時他也提出,他希望將來能創設一處「弘一大師紀念堂」的理念。在他和我討論的同時,也和姚白芳、陳素甜、郭暖卿幾位居士提出他的構想,大家一致贊成,幾個組織成「籌備小組」,也曾集會共議過幾次,決定雜誌名稱為「龍樹」,由慧劍出名向台北市政府新聞處提出申請。同時,參與籌備的五個人,也各拿出一筆錢做為創刊基金。接著租下忠孝西路一段七十二號七ο一室為社址,購置傢俱設備,五月二十一日工作人員開始上班--所謂共作人員,也只是慧劍師兄和郭暖卿、陳玉燕兩位助手而已。五月底

領到雜誌執照,七月十六「龍樹」雜誌創刊號問世。

龍樹雜誌,應該是「弘一大師紀念堂」的前身,沒有「龍樹」,成立不了弘一大師紀念堂和紀念學會,因為龍樹雜誌刊頭上印的「敬請參與三項會務」,第一條就是成立:「弘一大師紀念基金會」。龍樹雜誌出了四十四期--三年八個月,為弘一大師紀念堂募集到一筆基金。到了八十三春天,成立「弘一大師紀念會」和「紀念堂」的因緣成熟,慧劍和「龍樹」的出資人相商,結朿「龍樹」雜誌,成立「弘一大師紀念會」,大家贊成,「龍樹」於八十三年三月停刊。「龍樹」雜誌的創刊基金沒有用完,按比例退還給出資人,我拿到這筆錢,又捐給了「弘一大師紀念會」。

一大師紀念學會於八十三年夏間成立,眾推慧劍擔任會長。他擔會長四年,為學會在台北鬧區購下會址(弘一大師紀念堂亦在會內),並於八十四年、八十六年、八十八年,召開三次國際性的弘一大師德學會議(最後一次他已卸任會長,但會議仍由他籌備),可謂成績豐碩。他於八十七年堅辭會長不再連任,會長一職由侯秋東居士繼任。卸任會長,他並得不清閑,他的文字債永遠還不完,只不過是由在辦公室「爬格子」,改為在家中「爬格子」而已。

往生前幾個月雖然身體不適,但並不影響工作。三月下旬到香港查寫作資料,由香港回來有發燒、胸悶、淋巴腺腫脹的病狀。其間曾到醫院就醫無效,四月九日住入榮總,十二日舍報往生。他沒有長期纏綿病榻飽受病痛之苦這是修來的福報。到五月十二日在追思典禮後遺體火化,骨灰撒佈於大海之中,也走的潚灑、清凈

慧劍師兄生逢戰亂,以自我教育而苦學不懈;皈依三寶後以研究佛學、以宏揚佛法為終生職志,各有成就,可謂無負此生。哲人已遠、典型猶在,他是我們佛門同修榜樣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