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日曆天天翻新,歲月代謝不息,幾十個春秋轉瞬即逝,未來尚未來臨,屬於自己的、永遠如影隨身的只有這個「現在」。過去的許多事情早已沉入腦海,現在對它只是一片空白,但一經提示,過去的一切,總會得到或明或暗的回憶。未來的一切尚未來臨,現在對於未來仍然是一片空白,當必須對未來的事作出一番抉擇時,心中總會有一些合理或不合理的盤算和規劃。既非過去,又非未來,就是現在,總有事情供「現在」去忙碌。哪怕是無事可作,「現在」也必須面對這個「無事」進行一番應酬。
人們對於自己的心靈,永遠是一種不花錢的消費,許多人對這個心靈則是浪費——真是可嘆可息。一些人用心靈來思考事物,一些人用心靈來改造事物,只有少數人用心靈來認識心靈、感受心靈。人們能給自己的世界帶來什麼呢?能給自己的心靈帶來什麼呢? ……
張中行先生在其《禪外說禪》的大作中,提出了一個「禪內禪外」的問題,的確高明老到。就佛教而言,沒有披袈裟的人,很難說他在「內」,但披上袈裟的人,同樣難說他在「內」。歷代高僧大德,如玄奘、慧能到憨山、蓮池這樣原本就如鳳毛麟角。居士中如維摩、龐蘊的又多為傳說。再如香山、東坡等也說不清他們到底是在「內」還是在「外」。只有唐代李通玄居士,可能沒有人懷疑他在「外」。
把佛教唯識學作一些系統和通俗性的介紹比禪宗還要艱難。因為禪宗本來就是平民化、生活化、藝術化而且中國化的佛教。盡管如此,「禪內禪外」也不是游戲之事,開不得玩笑。作為古印度的唯識學,雖然玄奘大師的翻譯極為精鍊準確,歷代大師也多有闡述,畢竟是學術中最為艱深的部分 ——這一完整精嚴的、與修行合為一體的、凡聖並融的精神王國的龐大體系,決非筆者目前所能完全消化的。四川省社科院和四川人民出版社交給筆者這一課題,半年來的確使人消瘦不少,也只做成一碗「夾生飯」。
關心我的幾位朋友幫我校完全稿,認為具有「填鴨」的效應,筆者沒有辦法,因為對六根六塵十八界,對五位百法,僅作辭典式的條目介紹都會把篇幅占完,哪裡還有餘地去發揮——盡管筆者也盡力而為了。同時,佛教的體系就是人們的精神體系,佛教內的各宗各派對這個精神體系都有自己的發揮。唯識學在理論體繫上所作的貢獻是無與倫比的。而中國佛教,如天台、華嚴,特別是禪宗,則在實踐的方法上有獨特的、不可取代的貢獻。結合唯識學加一些漫談,對佛教修行中的一些精神現象,或對精神現象本身無疑也是必要和有益的。
儒釋道三教是中華民族歷史文化的主體,並互通互融。在最後的章節里結合佛教簡單提示一下儒道的思想和行為結構,是必要的,這樣才會對中華民族歷史文化有一個整體性的認識,也才會對中國佛教的實質和意義有完整的認識。當然,這僅是筆者個人的意願,未必能達到這樣的效果,日後有機會自當加強這方面的努力。
就本書而言,也有一個「內外」的問題,既然在寫這樣的題目,就不能說超然於「外」;自己尚「誠惶誠恐」,也就不能說深入其「內」。有時心到意到筆不到,有時筆到而心意不到,那就只好非內非外,任人評說了。
早在上山下鄉時期,海燈法師說:「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你們怕苦怕累,好逸惡勞,處處生心,還談什麼佛法!」——那種新奇感,的確是在讀《壇經》時所沒有感受到的。本光法師要學生們泡在「五乘共教」中,對孔孟老莊楊墨申韓到程朱陸王,對道教寇葛呂陳邱張等直到西方古希臘、文藝復興及愛因斯坦都要,「一覽而盡」,然後再參「向上一著」——當時的茫然,至今仍心有餘悸。當賈老——賈題稻老先生要我們在「父母未生前」速道速道時,那一身的冷汗的確濕透了衣裳。向楊老——楊光岱先生請教時,得到的總是搖頭和「不是不是」。向離欲老和尚求教時,那老和尚卻從不說「這個」……
筆 者
l994年12月於成都庶矣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