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學者房龍,專門寫過一本《寬容》。但是不寬容的人,不大可能讀了幾篇文章之後,就變得寬容起來。一個人能夠原諒他人的過失,對冒犯、侮辱,或是損害過自己利益的人,不予計較,須有寬宏的度量;而一個人的度量是寬宏還是狹小,不但取決於他的性格、心地,取決於他對是非善惡的判斷、對自己處境的認識和預見行事後果的能力,還與寬容與智慧、見識有關。有的人度量寬宏,是天性使然,這種人畢竟很少,更多的人能夠寬容他人,則是經過理性的思考與權衡之後而做出的抉擇。
韓信為平民時,曾於淮陰街頭受過屠夫之子的胯下之辱。後來他統兵百萬,「戰必勝,攻必克」,被劉邦封為齊王。衣錦還鄉時,並未忘記當年那個逼他鑽褲襠的人,但並沒有要對方的腦袋,而是任他作尉官,並對諸將說:「此人是個壯士。他當年辱我時,我當然可以與他以死相拼,但死得無名,所以忍耐至此。」
韓信此言,只是道出了他當時受辱時對利害的權衡,而他不殺屠夫之子,卻是一種智慧的抉擇。這時,韓信已經封王,而那曾經侮辱過他的人仍是個平民。韓信若是為報復而殺他,當然如同殺雞般容易,但這一刀下去,一個心胸狹窄,睚眥必報的橫暴形象,也就活脫脫顯現了出來。他以德報怨,對此人授之以官,則可以顯示其大丈夫襟懷,贏得人心。智商奇高的韓信,自然會想到這一點,所以才有了這段被司馬遷、班固載入史冊的千古美談。
韓安國於漢景帝劉啟在位時,曾事梁孝王劉武,因平定吳、楚等七國之亂而立下大功,名重一時。後遭人讒陷,獲罪下獄,在獄中屢被獄吏田甲欺辱。他曾對田甲說:「你不要欺人太甚,你難道沒聽說過死灰還會復燃嗎?」田甲卻冷笑道:「死灰若復燃,我則以尿澆滅之。」不料,數旬之後,漢廷下詔,任韓安國為梁國內史。田甲聽說韓安國復居高位,怕遭報復,嚇得棄家而逃。韓安國卻下令:「田甲若不就官,我將滅其一族。」田甲走投無路,只得向韓安國袒背謝罪。韓安國看他如此狼狽,笑道:「死灰今已復燃,你可以尿澆滅了!何必嚇成這樣,公等值得我計較嗎?」遂令復其官,並善待之。他的大度,不但被時人稱頌,也被史家記下令後人敬佩的一筆。韓安國此舉,固然可以說是其心胸寬大,但又何嘗不是由於他的智慧與眼光使然呢?他歷盡險惡,得以復職,地位尚不鞏固,若是一上任就對田甲施以報復,必然令人厭懼,並很可能因此樹敵;而對欺侮過自己的人寬容以待,則會得到世人的尊崇。
人與人相處,難免發生種種摩擦,甚至劇烈的衝突。世間欺軟怕硬、畏強凌弱者多矣,無權無勢者,往往容易遭到此類勢利小人的無端侮辱。原來位尊權重而後失勢之人,難免「虎落平陽被犬欺」。即使是有權有勢之人,也可能會遭到位卑於己者有意無意的頂撞冒犯。處於弱勢者,受辱無力反擊,忍氣吞聲,大多是出於無奈,或是像韓信那樣出於長遠的考慮,談不上什麼寬容。有些受辱者的命運,後來發生戲劇性的變化,反過來處於強勢,有了報復的能力,甚至可以置其人於死地。手握權力者,可以輕而易舉地對冒犯自己的人進行報復……從他們如何對待曾經侮辱過自己的人,如何對待損害自己尊嚴的位卑者,不僅可以看出其有無雅量,還可以看出其處世的智慧。
寬容大度,不但利人,而且利己,這是一種兩全其美的好事。若利用權力,對冒犯自己,或是曾經傷害過自己的人進行報復,自然暴露了自己氣量狹小,屬不智之舉。寬容,的確是一種人生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