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善之人天地難容:一名台灣法官的工作見聞

欺善之人天地難容!——台灣法官工作見聞

 

接獲民眾報案,有人自己反綁雙手,跳海自殺了。我們沒有在現場找到任何遺物或遺書,死者身上沒有任何證件,所以,初步決定,暫時冷藏在殯儀館,再作打算。
    大約過了四天,我們的單位收到了—封掛號信,打開一看,竟然是一封遺書,來自一位營造工程公司老闆,他禁不起承辦人員的敲詐勒索,在走投無路之際,選擇了跳海來結束他自己的寶貴生命
    我想這位老闆,應該就是前些日子跳海自殺的那一位吧!
    我聯絡這營造工程公司總經理,以及老闆夫人,前來面談並辨認屍體
    這家公司承包了某省女中的圖書館與科學館的興建工程,那時已快完成,不久就將驗收了。
    這省女中的主任這家公司老闆開了——個價碼,數字很大,真是胃口不小。如果驗收不通過,整個蓋好的圖書館與科學館便得完全拆除重建,而驗收能否通過,是純主觀的,所以,操生殺大權的主任大人,可就很大了。古人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詞?」若真要挑起毛病來,誰也通過不了,所以,只要對方敢開口,除非您不想活,保證沒有人敢不照辦。因為蓋好的圖書館和科學館,已是這家公司投入資金的全部,一拆起來,所有的心血便全部付之流水,而所拆下來的建材,也全部成了一堆堆沒用垃圾,加上要拆,也得要很多錢來請很多工人。最後,最叫人活不下去的,便是驗收沒過,就領不到工程款,還得被罰好幾倍的違約金。這樣,除了死路一條外,又能怎樣?
    我聽了內心好是難過。對公家機關主任的許可權之大,很是驚訝。
    我請那主任前來面談。
    主任說,他是公事公辦,只要確實按圖施工,一定不可能驗收不過的。至於,向承包商開口,他堅決否認,而且堅持他可以和承包商當面對質。我說:承包商老闆已經死了。但有一封遺書可以說明這件事。他拿過來一讀再讀,很是生氣,為什麼承包商要這樣陷害他呢?一定是他太嚴格了,得罪了承包商。
    我做了筆錄,但我真的拿他沒辦法,畢竟承包商老闆死了,而這主任說了什麼話,我們也抓不到任何證據
    很快,一個月去了。圖書館與科學館也到了驗收的時候了。這家營造公司知道這主任是絕對不會放過他們的,何況他們又向治安單位檢舉他的卑鄙行徑,早已把主任給得罪了。
    突然,有一天夜晚,強烈台風登陸台灣,全省都籠罩在狂風暴雨中,而且禍不單行,又發生大地震我和同事們坐鎮防颱中心,好怕本地古老的建物,會坍塌而出人命
    我想那新蓋的圖書館和科學館真經得起考驗嗎?真是時運不濟,怎會在驗收前,碰到大台風和大地震呢?
    當晚深夜十點多。我們接獲一通報案電話:聽說省女中有人被風刮下來的大鐵皮削到了,倒在地上,等待急救。
    我們派了救護車,匆匆趕到現場,果然有個中年男子倒在地上。四周一片黑暗,似乎全停電了。我們打開救災用的照明燈,定睛仔細一看:「怎麼腦袋被削成兩半,腦漿進濺在地上?」
    救護人員這人翻轉過來,把腦袋拼回去,我嚇了一大跳:「怎麼會是主任呢?」
    學校說:主任是台風夜出來巡視,看看教室門窗有否問題,還有其它地方是否安全,才被刮下來的屋頂大鐵皮削到頭部。這種鐵皮是馬口鐵做的,專門用來鋪蓋屋頂,很薄,很銳利。
    法醫驗了屍,便送交殯儀館處理。
    我沿途一直想:「天下有這麼巧的事?驗收前,剛好大台風,又大地震,而且主任的頭會被不明來源的大鐵皮,從耳朵上,橫切成兩半?」
    我深信:冥冥之中,必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操盤監控。
    您呢?難道您真認為那營造公司老闆,既已跳海死了,就真死了嗎?而人一死,他的靈、他的魂魄,也必隨著他的肉身,就這樣一齊死了嗎?
    要真如此,那善良的人,早就在世間絕子絕孫了,也早就絕種了。
    驗收那天校長十分公正,在場也有一些鑒定公會派來的專家、建築師等等,總算驗收通過了。特別是經過了大台風與大地震,更證實了圖書館與科學館的施工,毫無偷工減料,或任何錯誤
    那營造公司老闆娘和總經理等高級幹部,都很感謝我們治安單位的主持正義。我告訴他們:一定要對我國家法律信心
    這件事,到這兒,總算告了一個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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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有位中午婦人,到辦公室求見,她說她是省女中那位主任夫人。我請同事我一起去見她。
    原來,他先生突然死了家裡生活頓時陷入絕境,連喪葬也沒有著落,她哭得很傷心。
    我問:「你先生都沒留下什麼錢嗎?」
    她答:「沒有。」
    我又問:「那他主任所賺的錢呢?」
    她又答:「大概全賭博輸光了吧?」
    我聽了,心裡很是難過。主任是個肥缺嗎?怎麼會這般窮呢?
    我當場向我們公家單位借支了三個月薪水,先給她料理她先生的後事。
    她說:「家裡三個孩子(兩男一女)生活,不知如何是好?」
    其實,我的經濟狀況不好。公務員的待遇原本很微薄,加上我好管閑事,這邊給一點,那邊也捐一點,幾乎已寅吃卯糧了。
    我說:「我來請求我們長官幫你找份工友差事,應該沒有問題。在還沒找到工作前,我每個月幫你一點點,這樣好嗎?」
    她一直哭了又哭,沒有回答。
    後來,我們長官在附近學校替她安插了一份工友差事,待遇還可以糊口,又有公家配給,雖然苦一點,應該可以在安定中把三個孩子養大。
    這三個孩子很難侍候,動不動大病小病,可真花我不少錢。為了照顧這可憐的家庭,我替一些大報紙撰寫稿子,也幫出版商翻譯一些世界名著,每天都爬格子,熬到天亮。我能做的,也只能做到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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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年後,這人人詛咒的報應家庭,是否一如被人詛咒那樣地悲慘?我因為工作異動,已許久沒有這一家人的消息了。
    女家都不看好這三個孩子,因為壞人所生的子女,又能好到哪裡去?古人是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嗎?」
    我始終認為:「罪刑只及一人一身。」爸爸為人不好,是爸爸自己一個人的錯,而且也被鐵皮削死了。按理說,也報應了,也贖罪了。
    我疼這三個小孩,很受當地閑言閑語的困擾,但我有我的立場和看法
    我告訴反對的人說:「壞人子女,不是更應該把他們教好嗎?何況俗話不也這樣說:歹竹出好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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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我的客戶要用一棟大樓當辦公室,要我陪他去與建設公司簽約。因為我客戶希望建設公司能照他公司的設計來興建,所以,我們去工地看那未完成的粗胚屋。
    進了建設公司的會客室,他們找來了地主任,向我們解釋興建中大樓的設計,好讓我客戶有個選擇。
    工地主任進來了。他一直不停地注視著我,突然大聲叫了起來:「阿姨,真的是您!」
    我楞住了,我問:「您到底是誰?」
    對方答:「我是省女中主任兒子啊!我是老大叫ooo。」
    我想來了:「已經長這麼大了!」
    對方馬上打電話給他母親,還有他的弟弟妹妹,叫他們趕快搭計程車前來這會客室沒多久,果然來了一位老婦人,年紀約在七十五到八十之間。我注視很久,依稀有點面熟,可是我實在已認不得了。她一進門,見到我,盯著我目不轉睛地一看再看,突然,她跪了下來,對著我叩頭,兩眼直掉眼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因為事情來得太突然,被嚇了一大跳,也不知如何才好,只能趕忙一個大步跑上前去,把她強拉了起來。
    她告訴我,三個孩子都沒變壞,老大現在是工地主任、老二電視公司的美工設計師、老三是銀行小姐。想當年,我常帶著他們利用假日逛圓山動物園、兒童樂園,也帶著他們寒暑假四處旅行,才曾幾何時,他們個個都已長大成人了,而且都已是成家立業的中年人了,不但有了幸福家庭,也都有正當職業,我真的好安慰。
    她又告訴我:這三個孩子,每天都在長生祿位前,為我三跪九叩,為我燒香,一來感謝我當年的大恩,二來為我罹患絕症身體求神保佑。我真的好慚愧,我哪配呢!
    大約過了一周,這婦人又利用星期假日,邀請我去她家,並把她兒孫媳婦、女婿全叫回家,要他們一家一家向我跪拜叩謝,我拜託他們千萬不要這樣折磨我,因為我實在承擔不起,但他們好堅持,任我怎麼推,都推不掉。
    我一生或許每每由於一時之不忍心,而略盡綿薄地幫助過一些無告無助的悲慘家庭,可是我從不期待從這些家庭中獲得任何感情我一向不留任何痕跡地隨做隨忘,隨了隨斷。我總覺得我只不過盡了一個人的本分,為什麼還要與人牽牽扯扯呢!
    我一樣希望他們,過去的事,就讓它去吧!至於,虧欠則更大可不必,因為該得的,神都早已全數賞賜給我了。

附註一:天無言,地無語,默默不盡千言萬語。

附註二:天地不會縱容壞人作惡欺壓善良的人天地不會眼睜睜看著善良的人受苦。

轉自《壽命是一點一滴努力賺來的》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