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史鑒
萬鎡，字乘時，號與石。家境貧困，靠啟發童蒙、拆字測字度日。隆慶庚午年間，中風偏枯，服藥無效，只好用帛巾挽住右臂，系在脖子上，左手拄著拐杖慢慢瘸行。
十一月廿一日早，萬鎡去普德禪林有事，叫了一抬轎子。事辦完出寺後，萬鎡下轎方便。這時看見一個道士從對面山上筆直的下來，遠遠的叫萬鎡「老兒」。萬鎡見道士衣著藍縷，素不相識，以為是來化緣的。心想：要我施捨還這樣不尊重我!就假裝沒聽見。道士又行又問，漸漸來到面前。萬鎡才說：「我還沒有老的不中用，我是不幸得了偏枯的病才拄拐杖。」道士嚴肅的說：「什麼叫偏枯?偏枯就如同樹一半活另一半枯死啊。樹如果這樣，它就屬於火，即將大火臨頭，不能夠再當木了。難道人要跟樹一樣，即將大禍臨頭嗎?」
道士又問：「你的病什麼時候發作的?」萬鎡說：「今年七月廿一日入秋時節。」道士說：「這就象烏雲密布卻遲遲不下雨的悶熱一樣啊。烏雲密布時，陰氣上升，陽氣下降，陰陽正准備交感來普降雨水化生萬物。有時春夏有雷，秋冬有風，干擾了陰陽交感，就下不成雨啊。你小時候家境富裕，現在家境貧困，難道不象烏雲密布嗎?你因此而肝中充滿了郁怒，以致肝木生火，肝火就象雷擊風旋一樣，令人體陰陽二氣為之不合，難道不象遲遲不下雨嗎?火盛又無法化生，那麼火熱不能化生被雨水灌溉的濕土，土就會被火燒焦;焦土不能化生得水真金，金就會被火燒熔;熔金不能克火火就會反過來克金。火生土，土是火之子，土生金，金是火之孫，火反過來克剝子孫，五行循環無法逆轉，人怎麼不會面臨衰老和疾病呢?你的偏枯是因為氣血停滯於經絡，這難道不象烏雲密布卻遲遲不下雨嗎?」
萬鎡聽了，不禁要詢問道士的名號，道士說：「我叫思屯。」萬鎡又問道士貴姓?道士說：「姓乾。」萬鎡問：「『屯』是什麼，為什麼要思『屯』呢?」道士說：「屯卦的卦義是磨難。思屯，就是自己常常想起磨難啊。古代聖人排列卦序，開始是乾坤，然後是屯蒙，各有各的意義。乾坤之後，為什麼不用震巽接著它，而用屯蒙呢?這是因為朝廷建成後要定住君臣各自的位置啊。屯就是帝王只能把王位傳給子孫。蒙就是老師能教化眾多學生，老師能教化學生，百姓才明白做臣子應守的法律倫常，就不會遭到王(亡)法的殺戮。你啟發童蒙的意義難道不大嗎?」
萬鎡難解其意，又問：「我教授學生只是因為科考不利，屢遭挫折，不得已而為之罷了。我命運不好有磨難。出家人圓滿成仙，就如同讀書人金榜題名一樣，還有什麼磨難，還用想磨難嗎?」道士說：「讀書人金榜題名固然很不容易，出家人圓滿成仙更是難上加難啊。我之所以思屯，就是因為人的正常命運是不應該遭受磨難的。比如說天災人禍、戰爭盜寇的出現，這都是不正常狀態啊。我一遇到它，就想著怎樣才能避開它，所以我叫作『思屯』。你想知道屯的含義嗎?陰陽二氣剛剛交感，還沒有通暢，叫『屯』;萬物剛剛萌芽，還沒有舒展，叫『屯』;世事諸多磨難，還沒有順利，叫『屯』。如今你因為肝氣不舒而得了病，就是人的『屯』啊。」
說完了，道士招呼萬鎡：「老兒，你可以和我到橋上走一走。」萬鎡不由的拄起拐杖跟著道士。這時太陽剛剛升起，只見道士站在橋邊面對朝陽，口中喃喃默誦。道士又問萬鎡：「你不是會測字的江南人嗎?你既然會測字，就該懂得易數。現在你連屯的含義都不懂，還用測什麼字呢?」萬鎡說：「我不過略知小數罷了。」道士說：「數難道有小嗎?你切記不要貪圖別人一文錢，為了追求發財而研究易數，這只會增長你的怨恨和慾望，對你身體有什麼好處呢?伏羲皇帝傳下八卦，他曾向誰要過錢嗎?龍馬背負河圖傳給世人，天公也想向人要錢嗎?文王、孔子演繹周易，他們又何曾是為了發財呢?」
道士又招呼萬鎡：「老兒，再往前走一走。」萬鎡推辭說太遠走不動了。道士也不說話，只是好象稍微用手拽了拽萬鎡，萬鎡就不由的從橋上一直跟隨道士走上了雨花台山頂。倚樹坐下休息時，道士用手隔著衣服摸萬鎡腰背，邊摸邊問：「酸嗎?」萬鎡說：「不酸。」道士又再向下摸到大腿，問「酸嗎?」萬鎡說：「酸。」道士說：「這是環跳穴的位置，你既然知道酸，看來過幾天就可以扔掉拐杖了。」道士又看見萬鎡右手用帛布吊著，就把手伸進萬鎡衣內上下摸了三次，說：「我發現你幸好長的瘦，瘦形與火病相符，是順證，看來手臂可以痊癒。你五臟都是火，不必吃藥，只有武夷茶能解。最好用東南枝得天地生氣的茶葉。武夷茶的特點你知道嗎?把它采來用山澗清泉煎，它就象活了一樣豎立;把它采來用腐敗的死井水煎，它就象死了一樣橫卧。」
萬鎡才感悟到了道士的深意，說：「多謝先生，您住在什麼地方呢?」道士說：「清元觀，如果想找我，就說找思屯乾道人。」萬鎡和道士聊了很久，忽然轎夫來催，萬鎡才不得不辭別道士回家。過了幾天，忽然不知不覺中右手右腳可以行動，萬鎡試著扶著案幾走走看，竟然可以超出案幾界限外而不摔倒。朋友毛儔見了很驚奇，萬鎡就告訴其中緣故。毛儔說：「你遇到神仙了。思就是絲，絲合上屯就是『純』字，乾就是陽，你遇到的是呂純陽啊。」他們於是一起去清元觀，沒有找到思屯乾道人，只見堂上有呂純陽的塑像。
思屯乾道人對萬鎡說的話涉及到道家理論，令人不易捉摸。不過思屯乾道人的基本觀點也許能令人得到一點啟發：人遇到磨難不是偶然的，得正法、走正道就能避開很多磨難，或者在磨難中否極泰來;反之，不走正道，心中滿懷怨恨和慾望就會給人帶來很多磨難，或者會使人陷於磨難而不能自拔。
(資料來源：《金陵瑣事》文章有刪節)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