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光大師幼承庭訓,受到了良好的家庭教育。郃陽在乾隆、嘉慶以來,佛法絕響,外道亦無,就是說既沒有佛教,也沒有其他的宗教。大師成長的環境完全是儒家文化的環境,接觸不到佛法。到了六歲該讀書的時候,大師沒有進私塾拜師讀書,而是始終由哥哥教他讀書。但開頭兩年遇到兵荒馬亂,家裡忙於避難,所以耽擱了兩年。後來能夠讀書了,又體弱多病。大師非常穎悟,博聞強記。四書五經爛熟於心,經史子集無不通讀。這從後來說法教化中所引經史可以得到佐證。例如,大師在《林文忠公行輿日課發隱》(文鈔續編卷下)中談到「舊唐書,凡佛法事跡,及士大夫與高僧往還之言論,俱擇要以載。歐陽修作新唐書,刪去二千餘條。五代史亦然。蓋惟恐天下後世,知佛法有益於身心性命、國家政治,而學之也。其他史官,多是此種拘墟之士。故古大人之潛修而密證者,皆不得而知焉」。大師在讀書過程中,也走了一段彎路,這就是韓愈和歐陽修闢佛思想的毒害,仿效他們闢佛。不過大師宿根深厚,善於反省,知道自己的錯誤後,就毅然決然地出家弘揚佛法。
大師十五歲的時候,讀了韓愈和歐陽修闢佛的文章,就很喜歡。在儒家文化占統治地位的封建時代,一般讀書人受闢佛觀念的影響是普遍現象。在我國儒家思傳統中,辟斥「異端」,不僅由來己久,而且被看作是儒者的天職,認為非此不足以為聖人之徒。大師生長在儒家文化環境中,以弘揚儒家聖賢之學為己任,雖然並未讀過佛經,也不了解佛法到底是怎麼回事,但也受到韓愈和歐陽修闢佛思想的影響,寫了一些闢佛的文章。
韓愈和歐陽修闢佛是怎麼回事呢?元和十四年(公元819年)春,唐憲宗想迎佛骨入宮中供養,一時轟動了長安城。韓愈以其一貫的反道、反佛的立場給皇帝上了一道措辭尖銳的諫書,觸怒了憲宗,差一點丟了性命。幸虧宰相裴度等人求情才免一死,被貶為潮州刺史。在前往潮州的路上,他在詩中寫道:「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欲為聖明除弊事,敢將衰朽惜殘年。」(《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昌黎先生集卷十)就是說的這件事情。韓愈是自命承緒儒學道統的人物,他和同時代的李翱等是宋明理學的先聲。他之所以激烈反佛反道,是想恢復儒學一統的至尊地位。韓愈在《諫迎佛骨表》中指責佛教是夷狄之一法,提出五帝、商周帝王長壽、天下太平、百姓安樂,不是事佛的結果。漢明帝時始有佛法,此後亂亡相繼。梁武帝虔誠信佛,餓死台城。以此論證事佛求福,反而得禍,由此推論佛不足信。又指責「佛本夷狄之人,與中國言語不通,衣服殊制。口不道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行,不知君臣之義、父子之情。」他又作《原道》、《原人》等批駁佛、道,態度鮮明,言辭激烈,一點不講情面。韓愈被貶到潮州後,遇到大顛禪師,一向對佛教桀傲不友善的韓愈,受到大顛禪師的感化,從此對佛教一改過去的態度,對佛教能夠站在「同情」的立場,給予客觀的評斷,並且和大顛禪師相交甚好,其往來問答的公案很多。他臨離開潮州時,曾經贈詩給禪師說:「吏部文章日月光,平生忠義著南荒;肯因一轉山僧話,換卻從來鐵心腸。」宋代的黃魯直也曾說:「退之見大顛後,作文理勝,而排佛之辭為之沮。」這是後話了。
宋代理學興盛,一代碩儒歐陽修以儒家的立場,著《本論》毀謗佛法,並且蔚為風氣,獲得很多人的響應。明教禪師於是針對時弊,倡導儒、釋、道三教思想一貫,著《輔教編》加以辯正。據傳,歐陽修看到此書之後,也完全改變了以往錯誤的觀念,說:「我連佛教經典中只有二百六十字的《心經》,都未明其義理,還談什麼佛法?」並且贊嘆明教大師道:「不意僧中有此龍象。」因此找了一天天剛亮的時候,就整裝肅衣去拜見明教禪師,請求禪師開示,共語終日。歐陽修在明教禪師處得到開示之後,從此對佛教有了截然不同的體認,經常到名山寶剎去參訪。據《佛祖統紀》記載,歐陽修貶滁州的次年,路過廬山,禮拜祖印禪師,祖印禪師引用百家之說來啟迪他對佛法的認識,使歐陽修肅然起敬,大有省悟,對過去自己的狂妄謝罪道:「余舊著《本論》,孜孜以毀佛法為務,誠不知天地之廣大,不知佛法之奧妙,更不知佛之為聖者,今修胸中已釋然矣!」於是信仰佛教,自稱為六一居士,時常撰文勸善,與佛門高僧來往甚歡,成為當時文壇的佳話。
印光大師在沒有遇到佛法之前,先讀了韓愈和歐陽修闢佛的文章,以聖學自任,與韓歐產生了共鳴。因為天資很高,大師的闢佛比一般的讀書人更加狂妄百倍。大師回憶說:「光本生處諸讀書人,畢生不聞佛名,而只知韓歐程朱闢佛之說。群盲奉為圭臬,光更狂妄過彼百倍。」[1]不過大師自此之後病了好幾年,大師說「由此意惡,長嬰病苦,數年直同廢人。」說明病得很重,病的時間也有好幾年。大師在生病的幾年中,仔細思考,深深反省,覺悟到了自己闢佛的錯誤。大師回顧說:「余自愧多生多劫,少種善根。福薄慧淺,障重業深。年當志學,不逢善友。未聞聖賢傳薪之道,爭服韓、歐闢佛之毒。學問未成,業力先現。從茲病困數年,不能事事。」大師是怎麼反省的呢?大師說:「諦思天地鬼神,如此昭著。古今聖賢,如此眾多。況佛法自無權力以脅人服從,必賴聖君賢相護持,方能流通天下耳。倘其法果如韓、歐所言,悖叛聖道,為害中國。豈但古今聖君賢相,不能相容於世。而天地鬼神,將亦誅滅無遺也久矣。又何待韓、歐等托空言而辟之也耶?《中庸》謂君子之道,夫婦之愚,可以與知與能。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知不能焉。韓、歐雖賢,其去聖人遠甚。況聖人所不知不能者乎!佛法殆非凡情世智所能測度之法也。遂頓革先心,出家為僧。」(《凈土決疑論》)大師的反省非常徹底,並立下了出家修學和弘揚佛法的偉大志向,成就了凈宗十三祖的應化因緣。大師善於自我反省,成就入佛因緣,為當時的知識分子做了一個很好的榜樣。可見,能否自我反省是入道之關鍵。後來大師在復永嘉某居士書一中開示說:
「夫人宿世果種善根,且無論為學求道,可為出世大事之前茅。即貪瞋痴等煩惱惑業,疾病顛連種種惡報,皆可以作出生死入佛法之因緣。顧其人之能自反與否耳。不能自反,且無論碌碌庸人,為世教之所拘。即晦庵、陽明、靖節、放翁等,雖學問、操持、見地,悉皆奇特卓犖。然亦究竟不能徹悟自心,了脫生死。其學問、操持、見地,雖可與無上妙道作基。由不能自反,竟為入道之障。可知入道之難,真難於登天矣。」
按大師家裡的期望,是希望大師考秀才、舉人進學作官,但大師初期想學宋明理學,後來反省到闢佛的錯誤,一心想出家修行,所以不願意學八股文章。大師的哥哥因為大師常常生病,所以也沒有強迫大師學應試的文章。
到光緒七年(1881年)大師二十歲的時候,大師的哥哥回到老家住,大師一個人在長安(西安)讀書,能夠參訪西安的佛經並讀到佛經。大師趁此機會到終南山南五台山蓮花洞寺拜道純和尚為師,剃發出家。道純和尚給大師取法名印光,字聖量。道純和尚以為大師出身於讀書人家,總該有些積蓄,說大師出家可以,但出家的衣服必須自己準備,只給了大師一件大衫,一雙鞋。不過,住房吃飯,不要錢。當時山上苦寒,蓮花洞寺比較小,也很貧困,大師自己親自做燒飯和打掃衛生的工作。(文鈔三編卷二復邵慧圓居士書一,文鈔三編卷四復卓智立居士書一)
注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