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節 羚羊掛角
雲居膺示語曰：譬如獵犬，但尋有蹤跡的，若遇羚羊掛角時，非但不見蹤跡，氣息也不識。僧便問：羚羊掛角時如何？答：六六三十六。又曰：會麽？僧曰：不會。曰：不見道：無蹤跡。其僧舉似趙州，州曰：雲居師兄猶在。僧便問：羚羊掛角時如何？州曰：九九八十一。曰：掛後如何？曰：九九八十一。曰：得怎麽難會。州曰：有什麽難會。曰：請和尚指示。州曰：新羅新羅。
僧問長慶：羚羊未掛角時如何？雲：草裏漢。僧曰：掛角後如何？慶曰：亂叫喚。(佛果注曰：草繩自縛。)僧曰：畢竟如何？慶雲：驢事未了，馬事到來。雪竇雲：寧可碎身如微塵，終不瞎個眾生眼。長慶較些子。有般漢，設使羚羊未掛角，也是萬里望鄉關。)
佛果曰：長慶勝如趙州雲居的。雪竇意在提向上事。長慶是個中人。又：僧問保福：雪峰平生有何言句，得似羚羊掛角時？福曰：我不可作雪峰弟子不得。雪竇曰：一千五百個布衲，保福較些些子。
黃檗有六人新到，五人作禮。一人提起坐具，作一圓相。檗曰：我聞有一隻獵犬甚惡。僧曰：尋羚羊聲來。檗曰：羚羊無聲到汝尋。曰：尋羚羊跡來。檗曰：羚羊無跡到汝尋。曰：尋羚羊蹤來。檗曰：羚羊無蹤到汝尋。僧曰：與麽則死羚羊也。檗便休去。明日，升堂曰：昨日尋羚羊僧出來。僧便出，檗曰：昨日公案未了，老僧休去，你作麽生？僧無語。檗曰：將謂是本色衲僧。原來只是義學沙門。便打。趁出。
玄沙備上堂曰：『佛道閑曠，無有程途。無門解脫之門，無意道人之意。不在三際，故不可升沉。建立乖真，非屬造化。動則起生死之本，靜則醉昏沉之鄉。動靜雙泯，即落空亡。動靜雙收，顢頇佛性。必須對塵對境，如枯木寒灰。臨時應用，不失其宜。鏡照諸像，不亂光輝。鳥飛空中，不雜空色。所以，十方無影像，三界絕行蹤。不墮往來機，不住中間意。鍾中無鼓響，鼓中無鍾聲。鍾鼓不相交，句句無前後。』如壯士展臂，不藉他力，師子遊行，豈求伴侶。九霄絕翳，何在穿通。一段光明，未曾昏昧。若到這裏，體寂寂，常的的，日赫焰裏無邊表，圓覺空中不動搖，吞爍乾坤迥然照。夫佛出世者，原無出入。名相無體，道本如如，法爾天真，不同修證。只要虛閑，不昧作用，不涉塵泥。個中纖毫道不盡，即為魔王眷屬。『句前句後，是學人難處。所以，一句當機，八萬法門生死路絕。』『直饒得似秋潭月影，靜夜鍾聲，隨扣擊以無虧，觸波瀾而不散，猶是生死岸頭事。』道人行處如火消冰，卻終不成冰。箭既離弦，無返回勢。所以，牢籠不肯住，呼喚不回頭，古聖不安排，至今無處所。若到這裏，步步登玄，不屬邪正。識不能識，智不能知，動便失宗，覺即迷旨。二乘膽顫，十地魂驚。語路處絕，心行處滅。直得釋迦掩室於摩竭。凈名杜口於毗耶。須菩提唱無說而顯道。釋梵絕聽而雨花。若與麽現前，更疑何事。沒棲泊處，離去來今，限約不得，心思路絕。不因莊嚴，本來真凈。動用語笑，隨處明了，更無欠少。今時人，不悟個中道理，妄自涉事涉塵，處處染著，頭頭系絆，縱悟到塵境紛紜，名相不實。便擬凝心斂念，攝事歸空，閉目藏睛。才有念起，旋旋破除，細想才生，即便遏捺，如此見解，即是落空亡的外道，魂不散的死人。冥冥漠漠，無覺無知，塞耳偷鈴，徒自欺誑。這裏分明則不然也，不是隈門傍戶，句句現前，不得商量，不涉文墨。本絕塵境，本無位次，權名個出家兒，畢竟無蹤跡。真如凡聖地獄人天，只是療狂子之方，虛空尚無改變，大道豈有升沉？！悟則縱橫不離本際。若到這裹，凡聖也無立處，『若向句中作意，則沒溺殺人。若向外馳求，又落魔界。』如如向上，沒可安排。恰似焰爐，不藏蚊蚋。此理本來平坦，何用劃除。動靜揚眉，是真解脫，道不強為意度，建立乖真。若到這裏，纖毫不受，指意則差。便是千聖出頭來，也安一字不得。
佛果曰：乾坤窄，日月星辰一時黑。直饒棒如雨點，喝似雷奔。也未當得向上宗乘事。設使三世諸佛，只可自知，歷代祖師，全提不起。一大藏教詮注不及，明眼衲僧自救不了。到這裏，作麽生請益？道個佛字，拖泥帶水，道個禪字，滿面慚惶。久參上士，不待言之，後學初機，直須究取。又曰：洞山謂之不變異處。更無佛，無眾生，無是非，無好惡，絕音響蹤跡。所以道：『金屑眼中翳，衣珠法上塵，己靈猶不重，佛祖是何人？』破衲蒙頭萬事休，此時山僧都不會。又曰：『得道之人，於無功用中施功用。一切違情順境，皆以慈心攝受。』到這裏，古人尚自呵責道：『了了了時無可了。玄玄玄處更須呵。』
大慧曰：從來無法與人，但為人做得指路頭的漢子耳。古德雲：有所得是野干鳴。無所得是獅子吼。佛是通變的人。於四十九年三百六十餘會，說法隨其根性，而引導之。故於十法界內一音演說，眾生隨類，各獲饒益。譬如東風一拂，萬草齊敷。佛所說法，亦復如是。若有意於十法界內作饒益，則是以我說法。欲使眾生隨類得度，不亦難乎？不見舍利弗在般若會上問文殊曰：諸佛如來不覺法界耶？文殊曰：弗也。舍利弗！諸佛尚不可得。雲何法界為諸佛所覺？看他兩人恁麽激揚。又何曾著意來？從上諸佛諸祖為人皆有如是體裁。自是後來兒孫失其宗旨，各立門戶，造妖捏怪。笑岩曰：『只要當人當下一念不生時，百不思惟，心意路絕時，卻親自那邊來。方能會合得這個事。』(證解與知解之分。)有一等打葛藤漢，見老僧恁麽說話，便謂：此是始覺合乎本覺，本始相應，便能智與理冥，境與神會。似則也似，(口頭心意上之名言，非但不能代表實證，而且最染溺人，故雲：似。並有下文警告。)奈此等名字最染污人。初發心者，不可滯於心頭。亦不可恁麽去！(名言！意識解會去，而不事真參。)何謂：有味？令人易動心歡喜，早已穢濁了也。古尊宿雲：我不要莊嚴，只要田地上乾凈，不見有一纖毫玄妙之法。若見有纖毫，即是有一纖毫在！故志公雲：但有纖毫即是塵。古德雲：『一法若存，翳汝眼睛，眼睛不明，世界崢嶸。』雖然，汝但果爾田地乾凈，無纖毫塵影。則汝一切莊嚴，法爾現前。原不是汝有心求得，是名大不思議境界。
西竺第七祖付第八祖偈曰：『心同虛空界，示等虛空法。誕得虛空時，無是無非法。』直令一切時，一切處絕蹤跡，沒消息，畢竟無所得。故岩頭和尚雲：得的人，一切時中只守個閑閑地。又：古宿雲：究論此事，如沖霄丹鳳，掛角羚羊。亦言：俱沒蹤跡也。雖然，『若是得的人法眼通明，便見鳥飛毛落，魚行水濁。爭能瞞得？！』諸大德！老僧恁麽道：顛言倒語，赤心片片也。只欣諸人直契根源，是你各人自己本命元辰。寧干他人一星事。汝等各自不委，吾縱多口，亦未如之何。倘各人直下硬糾糾的，固然自肯一回。縱是百千諸佛同時出世，各將百千萬億玄妙贈與汝等，汝等亦自不受。設受，向什麽處安著？只恐眾中初心者，聞老僧與麽舉，便作無事會。坐在無事甲裏打凈潔去。卻成吾之咎也。諸大德！吾恁麽一一說破。一一現成。眾中還有未省會者麽？(如有未省會者，更有個原始要終頌子，索性說似汝等諦聽。頌曰：『諸人本命休拋煞，不假覺觀光通達，毗盧樓閣門拶開，文殊堂裏萬菩薩。』
五祖演曰：譬如水牯牛過窗檯，頭角四蹄都過了，因甚尾巴過不得？
雪竇上堂曰：一花開，天下春。古佛為什麽不著便？爾若透得，救取天下老宿。忽若有個衲僧出來道：和尚且自救也。許伊是金毛獅子。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