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雪漠為啥一再強調破執?用心何在?

雪漠為啥一再強調破執?用心何在?

雪漠

近來,我寫了兩篇短文《「念佛往生」的誤區》和《信仰的「魔桶」與破執》,經華人佛教推出之後,引起強烈反響,有稱我為佛者,有罵我為魔者,更不乏人身攻擊者。各隨其緣,好不熱鬧!

對於我提倡的破執,更有人說長道短,說凈土宗不提倡破執,說只要「信願行」三者俱足,就能往生。卻不知,那「行」,便是破執。無執的「行」,才是佛教提倡的「正行」。正法提倡的,便是正行。沒有正行教派,是很容易「異化」的。

要知道,我提倡的「破執」,其實是外道與內道的分水嶺。外道不一定需要終極的破執,而內道則必須破執。沒有破執,就沒有佛教

破執是佛教獨有的。為了區別內道與外道釋迦牟尼定了四個標准,人稱「四法印」。符合「四法印」者,是內道;不符合「四法印」者,是外道。需要說明的是外道是個中性詞,並無貶意。佛門將不符合其精神者都稱為外道,雖有內外之分,卻無尊貶之意。佛教提倡包容,它從不偍倡用武力去傳教。

拋開繁瑣名相簡而言之,佛教的「四法印」都為了破執:「有漏皆苦」,是為了破除對紅塵俗世慾望執著;「諸行無常」,是為了破除對「諸行」的執著;「諸法無我」,是為了破除對「法」、「我」或「神我」的執著。只有實現破執,才能達成「寂靜涅槃」。「涅槃」是破執超越後的結果。當然,還有「三法印」、「一法印」之說,無論多少「法印」,都離不開破執。那「一法印」,指的便是破執的空性智慧佛教認為,只要能破執,便能達成解脫

從早期的上座佛教,傳承幾千年,直到今天,佛教可以有諸多形式上的變化,但唯獨在破執上,以一貫之,從不曾異化。能破「我執」者,便是阿羅漢;能破「法執」者,便是菩薩。不能破執者,便是迷情凡夫

小乘當然首重破執,以破「我執」為主,一破「我執」,便「黃金牛糞同值,虛空與手掌無別」,便「梵行已立,不受後有」,便成「離欲」「無漏」的阿羅漢了。

大乘源於小乘。實現小乘提倡的破執後,再去利眾,便是大乘了。只是大乘除破「我執」之外,更要破除「法執」。在對執著的破除上,大乘更進了一步。

至於密乘,更不離破執。為實現破執而修持一些秘密傳承的教法,便成了我們所說的密乘。它提倡,除了破我法二執,還要破細微無明等。按經典的說法,一些細微無明習氣,需要用密乘獨有的方便法門才能破除。關於這一點,讀者可以參閱我的《光明手印:實修頓入》、《光明手印:參透生死》等書。

試想,要是你連執都破不了,談何利眾?正如你自己不會游泳,卻要去搶救沉溺於深海的落水者,是不是有些自不量力?

所以,破執是佛教的終極真理,也是其不可動搖的標桿。沒有對執著的最後破除,便沒有真正的佛教

筆者研究過一些著名的宗教我不但知其名相,更入其堂奧。我發現,在世間層面佛道外道的區別不很大,都有戒,都有定,都有各自的慧,都強調善,都強調利眾,都有一系列宗教哲學宗教組織宗教禮儀、宗教體驗等等。雖有名相上的差異,但其本質大多相似,多強調「因信得度」。其信仰對象,也大同小異,或上帝,或梵天,或老天爺,或安拉,或玉皇大帝,或帝釋天,或太上老君,或阿彌陀佛,等等。其對終極目標的表述,也大同小異,多是對各民族世間需求的一種「升華」:愛黃金者,有黃金鋪地;愛蓮花者,有通天蓮池;愛白玉者,有玉樓瓊閣;愛美女者,有無天女;愛佛者,有阿彌陀佛;愛上帝者,可面見上帝;愛長壽者,可得無量壽;愛權力者,可以當天主……如是雲雲,皆是世間法欲求的「升級版」。它們體現了不同的人類或種族對終極目標的追求。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們沒有誰高誰低、誰好誰壞的區別,是故佛說:「一切善法,皆是佛法。」

只有在出世間法的破執上,佛教才實現了最後的超越,佛故雲:「一切聖賢,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所謂「無為法」,是破執後的清凈之法。就是說,在有為法――即非破執層面世間法上――諸多聖賢,其實是大同小異的,它們有著本質上的相似,也有某種精神上的相同。以是故,有人便認為耶穌觀音菩薩化身

佛教提倡的慈悲,在某種層面上,確實相似於基督教所說博愛。區別只是,那世間法的「博愛」,只有達成了世間意義上的最後破執,才會實現「無緣大慈,同體大悲」。所以,破執後的佛門里,不曾像「十字軍東征」那樣殺過誰。不破執的基督教世界,歷史上則四處征戰,時下也時時點起戰火。他們不一定博愛「異教徒」。便是在莎士比亞的著作中,也會常常看到對「異教徒」的詛咒和蔑視。而那個以基督徒自命的希特勒,更會以屠殺猶太人來實現其「博愛」。執著不破,那「博愛便有條件: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這一點,非常像現在的某些漢地寺院。他們排斥一切非凈土經典更有燒毀密乘經典者。充斥於佛殿的,多是低層次的通俗讀物。這一來,許多不明底細的人就會錯看佛教,以為它只是迷信老婆婆們的精神鴉片

因為缺乏有遠見的文化大師參與,也由於佛門僧才的嚴重缺失,當代佛教在其研究的深度和高度上,和基督教還有相當距離。在基督教世界,我們總能看到許多文化大師的介入。許多西方國家,傾國家之力,把基督教從民間推上了廟堂。而我們的佛教,除了歷史上還有些大師的著述外,流行於當下的,多是一些貌似「高僧」的隨性宣說。其間,雖也有有識之士和真正的高僧想力挽狂瀾,但曲高和寡,力不從心,加上意識形態的某種制約,就難以形成大的氣候。

不過,無論基督教有著怎樣的勢頭,無論它跟佛教有著哪種程度上的相似,因為對最後執著的破除和取捨上,基督教永遠變不成佛教。基督徒永遠不會破除對終極上帝執著。這也是其他外道和內道的區別所在。若是有人將佛教極樂世界,當成一種基督教徒對天堂式的追求,那是讓人擔擾的。因為,一千多年之前,印度教的商羯羅大師正是用相似的方法,把佛教印度文化史上抹去了大半。自商褐羅之後,佛教印度的生存日漸艱難。有人甚至認為,商羯羅吃掉了大乘。要知道,在宗教上,沒有個性,就沒有生命

既然破執是內外道的分水嶺,那麼,要是有人提出「念佛往生極樂世界而無需破執」之類的話,顯然已不符合佛教的「法印」真理了。若將那極樂世界當成一種「神我」,當成一種有悖於「無常」、「無我」的客觀性存在,那更是對佛教「法印」的反動。以是故,許多成就高僧大德,就提出了「唯心凈土」和「自性彌陀」,他們是真正的智者。為什麼?因為,任何認為世間法有「常」有「我」者,便不是佛教,而是外道。要是有執著那「常」、「我」,不提倡破執,不叫人「深入經藏,智慧如海」,只教人盲目迷信,更加以「末日」邪說,便成為我們常說的邪教了。

邪教的目的是為了控制人心,它們最怕「智信」。佛教真理卻不怕任何人質疑,幾千年來,佛教是在世界的質疑中成長的,由小乘,而大乘,而密乘,時代變更了,噴向佛教的唾星也在「與時俱進」著。但正是在對手的質疑聲中,佛教漸漸廣為人知,一天天走向世界佛教正式向西方的傳播,源於基督教學者的某次質疑行動。他們想依託考古發現,來否定釋迦牟尼是歷史人物,結果卻事與願違。學者們掘出了大量文物,證明了釋迦佛的真實存在。近現代的一些哲學家和科學家,也是從佛教的質疑中,真正「發現」了佛教的偉大。

所以,我們不要怕「追問」,佛教反對的,恰恰是迷信釋迦牟尼提倡正思維等八正道,就是為了反對迷信,反對將佛教「妖魔化」和「神我化」。佛教是真正的「無神論」。若是有人借信仰之名,宣傳「神我」,就不符合佛教真理

因此,我認為,所有迷信都是「魔桶」。在我的《無死的金剛心》中,那「控」了瓊波浪覺22年的,便是盲目迷信造成的「魔桶」。上面提到的那兩篇短文發表後,我就收到很多人來信,他們稱自己就在魔桶中生活多年,雖貌似有信仰,但因為盲目迷信,不能破執,至今仍生活痛苦之中。我甚至見過一些因此而家破人亡者。要知道,無論你迷信啥?迷信總是迷信。當一個人失去了體性之後,就容易為別有用心者所控。

為了避免「魔桶」式的弊端,釋迦牟尼出了「四依四不依」:依法不依人、依義不依語、依智不依識、依了義不依不了義。這一來,更顯佛教的「智信」之光。不過,時下,偏偏有人將「不了義」宣稱為「了義」,更將那「不了義」大加宣示,以障世人之智,就本末倒置了。要區別何為「了義」,何為「不了義」,其試金石,仍然是它能否「破執」。

任何宗教都強調「因信解脫」,只有佛教在強調「因信得度」的同時,也強調「見即解脫」,這「見」,便是破執,這也是我提倡的大手印智慧,是《金剛經》的般若智慧。在《無死的金剛心》中,我運用了各種方式形象地描述了這種智慧,歡迎有緣者批評

金剛經》雲:「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這智慧,就是為了破執的,就是為了回答「雲何降伏其心」的,只有破執,才能「了義」地降伏其心。但某些高僧,卻在講《金剛經》時信口說,「雲何降伏其心?念阿彌陀佛。」這也沒錯,要是念阿彌陀佛而證得般若大智,實現破執往生,當然也很好。但要是念阿彌陀佛,只是增加執著,貢高我慢,蔽明塞聰,或是將佛號異化為「大棒」,亂打其他法門就不符合佛意了。

要知道,無論任何佛教流派,都必須符合「法印」,都不能否定佛教提倡的破執,否則,無論它打著啥旗號,也僅僅是一個「附佛外道」而已。時下,流行著許多這樣的附佛外道,或信口開河,或別有用心,或炮製「末日」邪說――若是不見「末日」來臨,咋辦?好說,是「高僧」念經化解了。笑話!經典上說,佛是不能消定業的,也化解不了釋迦族的滅族大難,這類高僧」難道比釋迦牟尼佛還厲害萬倍?竟然能化解了人類末日劫難?真是笑話!

我在上看到某「高僧」多次赤膊上陣,利用網路視頻,預告世界末日,可笑的是,他總是自打嘴巴。我相信,最近他預言的2012年12月的世界末日」,也不過是一場愚蠢的鬧劇。當然,對於某些人來說,每天都是末日」:出車禍者、患絕症而死者、猝死者戰爭中喪命者、遭遇地震者……但整個人類,肯定不會在「高僧」預言的那一天滅亡。無論高僧不念經,人類命運都有自己的軌跡。不信?誰敢跟我打賭,一比一百萬的賠率?……更可笑的是朋友告訴我,最近,高僧又將末日移到2013年了。這妖言的「魔桶」,又將在數百萬人頭上罩上一年。慶父不死,魯難未已。不說也罷。

可見,執著不破,「魔桶」是很難打破的。

一位網友鳳凰網評論到:「雪漠老師文章出了念佛法門在宣揚過程中存在的弊端,我也感覺,一些人在宣揚念佛法門時,將一些手段性的東西成了目的性的,將一些變通性的東西成了原則性的,將一些黃葉性的東西成了黃金性的,將一些入門性的東西成了終極性的,將一些不了義的東西成了了義的,將一些言近旨遠的東西只強調言近不說明旨遠,對一些凈宗大德的行為只宣揚其所然不說明其所以然,致使人們在對凈宗深意的理解上和方法的修習上產生了嚴重的誤解,這不但不利於個體的修行也不利於凈宗的廣大,更是辜負了我佛宣揚此經的一片悲心。」

這位網友觀點代表很多人的心聲。

為了將我說道理通俗化,除了隨緣著文之外,我還寫了兩本隨筆:《世界是心的倒影》和《讓心屬於你自己》,皆是手印智慧妙用。前一本是為了「看破」;後一本是為了「破執」。沒有「看破」的正見,便沒有「破執」後的正定。許多時候,見地決定一切。沒有「戒」,就沒有佛教;但沒有「見」,同樣也沒佛教。以是故,佛才將「法印」做為區別內外道標准。只有符合「法印」之「見」者,才是佛教。否則,便是外道

釋迦牟尼佛之前,印度也有多種宗教學說,據稱有96種外道。它們與佛教最大的區別便是對執著的破除。對終極執著的破除,是佛教獨有的。若不是因為這一點,佛教存在的理由就會喪失,佛教就會被其他宗教替代。因為,婆羅門教的「神我」,在印度有著廣泛的市場,但正是有佛教的不妥協,才能讓它獨立印度大陸,延續兩千多年,終於成長為世界宗教。時下,世界各地的宗教中,「神我」更佔主流,若是佛教失去自己,便會被歲月淹沒。佛法滅亡之日,便是失去「自我之時――我這里說的「自我」,便是佛教獨有的破執真理

時下的某些「高僧」,在宣說一些佛教經典時,過分強調「神我」,而淡化破執,其神其形,除了名相上的差異外,已跟一些印度教徒對大自在天的崇拜相似了,也跟基督教天堂的嚮往大同小異。更由於其反對智信和讀經,反對般若智慧過分強調心外的佛力,而淡化破執的自力,便將大好的佛教異化了。最可怕的是,在不了義的妖言惑眾下,大量的迷信教徒拒絕了佛教的博大精深,視那三藏十二部為廢紙,佛教的「百花齊放」就有可能會成為過去。在智者的眼中,這才是真正的滅佛。其惡果,在不久的將來便會顯現出來。近些年,我到過很多寺院,罕見深研佛理者。在幾寸高的門檻上,用一生時間練「跳高」者,充斥於世。

所以,我們還是要提倡「深入經藏,智慧如海」。許多時候,讀經和誦經,也是最好的修鍊。像太虛大師,正是通過閱藏和實修,才成長為一代大師天台宗的智者大師,也是在誦讀經典開悟的。這樣的例子有很多

最後,我仍想強調一句:我們不要一味地強調極樂世界的「實有永恆」,而否定佛教的「無常」「無我」。否則,便是典型的「神我」外道

誰要是悖離了佛的「法印」,無論貼上多少「佛」的標簽,都掩蓋不了其外道的本質。

――2012年11月10日完稿於東莞「雪漠禪壇」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