凈土教史概觀
(一)「一見明星,大悟徹底」,這是二千五百年前(公元前六世紀頃)釋迦牟尼佛於佛陀伽耶(buddhagaya)之菩提樹下初成正覺時,如秋夜澄澈,天上星月,朗朗映現於波平浪靜的大海原;宇宙森羅萬象,朗朗浮現在釋尊大覺圓明的心海中。
此時,釋尊很想將這甚深微妙的悟境弘傳給他人,繼而又想到像這樣深妙的境界,別人畢竟無法領悟,於是想當下進入涅盤;然而正當回顧這如夢似幻的人生,因起惑造罪而受苦的芸芸眾生時,不禁深起大悲,不忍舍棄而獨取涅磐,因而離開正覺之座,先往鹿野苑(mrgadava),為阿若憍陳如ajnata-kaundinga)等五比丘說法。此即釋尊最初的說法,所謂「初轉法輪」。
此後約五十年間,盡其全力宣揚佛法,當時並沒有集成文字。直到釋尊滅度後,諸弟子才在釋尊滅度之年,首次集合弟子結集三藏;之後又在入滅百餘年、二百餘年、四百餘年等各行結集,共結集四次,其所結集而流傳下來的,就是經、律、論三藏。
(二)凈土教始於釋尊在耆闍崛山(grdhrakuta)上之說法(講《無量壽經》),次於王舍城(rajagrha)(講《觀無量壽經》)與祇樹給孤獨園(jetarana-anathapindada-arama)之說法(講《阿彌陀經》)而逐漸顯著。後依之結集成《無量壽經》、《觀無量壽經》、及《阿彌陀經》,使凈土教理成為有形之物,而大放光芒於人間。
但這隻不過以凈土三部經為中心來追尋凈土教之濫觴而已,現在以更廣闊的視野來看日本現存的大藏經,其版本不只二、三種,其中最被廣泛使用的是「縮刷藏經」(於此藏初刊之後,又出版《大正大藏經》)。
此藏經有八千五百三十四卷,大別分為九百一十六部,四百八十冊。此不只是佛經,也有歷史本、戒律本、註譯本,其中與凈土教有關之經典至少有二百數十部之多。
先舉「華嚴部」:《華嚴經》(「四十華嚴」)末尾〈入不思議解脫境界普賢行願品〉說:
願我臨欲命終時盡除一切諸障礙
這雖是普賢菩薩開示善財童子之語,但在此就已明白地顯示,有願往生阿彌陀佛安樂國之凈土教的思想。
次就「方等部」:三百六十三部之中,不只收錄「凈土三部經」,含有凈土思想之經典也有數十部。
更於「般若部」:《大般若經》六百卷之第一卷、第四百零一卷、與第四百七十九卷中,有描述西方極樂世界之情景。
進於「法華部」:《妙法蓮華經》之第七卷〈化城喻品〉說:「三千塵點劫之昔,有一位大通智勝佛,其王子十六人之第九王子成佛,號阿彌陀佛。」同經之第二十三〈藥王菩薩本地品〉說:「聞藥王菩薩本地之事而修行者,命終即生安樂世界阿彌陀佛所。」
最後「涅磐部」:《大般涅盤經》四十卷中,於第一卷、第三卷、第十卷與第二十四卷中,有說到極樂世界之事。
要而言之,含有凈土教思想之二百數十部經典,是否都是釋尊親說,至今雖尚無定論,但釋尊五十年間之說法,時時說到阿彌陀佛之安樂世界,卻是不可置疑的事實。天台宗之荊溪大師說:「諸經所贊,多在彌陀」,此決非不當之語。
(三)釋尊入滅後五百年間,即所謂小乘教興盛的時代,故大乘之凈土教似尚未興盛。
但在這時期相傳為大目犍連(maha-maudgalyayana,紀元前六世紀)所作之《阿毗達磨法蘊足論》、及小乘異部之論書中,已可看出凈土思想。
其後到大乘佛教第一期之代表人物-馬鳴菩薩(asuaghosa,紀元一世紀)所造之《大乘起信論》中,明白記載受阿彌陀佛之攝護往生西方凈土之事。
至八宗之祖-龍樹菩薩(nagarjuna,紀元二世紀)於《十住毗婆娑論》之〈易行品〉中,說明難行道與易行道;更於《十二禮》專贊阿彌陀佛之德;並於《大智度論》中處處宣揚凈土教。
尤其是天親菩薩(vasubandhu,紀元五世紀)依「凈土三部經」,撰述《無量壽經優婆提舍願生偈》(即《凈土論》),以闡明「一心歸命」之真髓。
由於以上諸師的努力,阿彌陀佛之他力教的苞蕾,始在印度天地中,從隱而顯地開出美麗之花。
(四)中國之佛教始於後漢明帝永平十年(公元六七年),由印度僧「迦葉摩騰」(kasyapamatanga)及「竺法蘭」(dharmaraksa)二人率先來華所傳入;那時已由摩騰之兄奉持阿彌陀佛的畫像來中國。其後八十餘年,桓帝建和初年(一四七)安息國僧「安世高」來中國與月氏國的「支婁迦讖」(lokaksema)共譯《無量壽經》,之後許多翻譯家都曾翻譯過此經,計有十二次之多;其間《觀無量壽經》及《阿彌陀經》也各翻譯二、三次。經過這樣的耕耘凈土教才在中國的土地上發芽。
雖然後漢起至西晉末年之三百餘年間,是中國翻譯經論的時代,但在東晉之世,竺僧顯(三二○頃)與道安(三一二-三八五)出現,已有願生兜率凈土的思想,直至廬山慧遠(三三四-四一六),中國的凈土教才逐漸興盛起來。
慧遠與同志一百五十人結成蓮社,在今江西省廬山勤行晝夜六時的念佛,後來的學者稱其為廬山流的念佛,其法燈相傳遠及宋、元、明的時代。
但是今日傳入日本的凈土教,不是廬山流,而是始於梁武帝天監六年(五○七)北印度菩提流支(bodhiruci)到洛陽翻譯天親菩薩的《凈土論》,將之傳授予曇鸞大師(四七六-五四二)而開始的。
曇鸞大師本是四論宗的學者,因訪南中國的陶隱居,接受傳長壽法的仙經,在歸途中,於洛陽遇菩提流支授與《觀無量壽經》,因而焚燒低劣的仙經而歸入凈土教。之後著《凈土論注》(亦稱《往生論注》),大力地向世人顯示凈土他力(佛力)的深義。此後涅盤宗的學者-凈影寺的慧遠(五二三-五九二)、天台宗開山祖師-國清寺的智者(五三八-五九七)、三論宗學者-嘉祥寺的吉藏(五四九-六二三)、法相宗的大成者-慈恩寺的窺基(六三二-六八二)、華嚴宗學者-黃龍寺的元曉(六一七-六八六)、天台宗中興者-傳教院的義寂(九一九-九八七)、法相宗的憬興(年代不明)與天台宗的知禮(九六○-一○二八)等,於自宗之外,或撰凈土三部經的註解書,或修念佛三昧,各自弘傳凈土的教義。
然捨去他宗之教,而歸入凈土一門,是西河道綽禪師(五六二-六四五)。禪師十四歲出家,專以《涅磐經》求安心。因參謁石壁谷的玄中寺,讀曇鸞大師的碑文,深受感動,而徹底歸入凈土門,時年四十八歲。此後每日念佛七萬遍,一生講解《觀無量壽經》達二百遍,著《安樂集》,極力闡揚凈土教理。
踵之,唐朝之善導大師(六一三-六八一)受教於道綽禪師,著《觀經疏》四帖、《往生禮贊》、《法事贊》、《觀念法門》、《般舟贊》,以楷定從來被錯解的凈土教義,而建立中國凈土教的骨幹,至此凈土教才開始繁榮,而成為有花有果巍然壯觀的大樹。其弟子有懷感(六八○頃)、次有法照(七七二)、次有少康(八五○)等相繼出世,以繼承善導大師之偉跡。
這樣,從菩提流支、曇鸞、道綽、善導等相繼傳來的一流,叫做善導流的念佛。這是日本凈土教的源流。
(五)根據日本書紀,欽明天皇十三年(五五二)時,始由百濟的聖明王送佛像及經卷來日本,那時的佛像就是彌陀、觀音、勢至之西方三聖像,相傳是現存善光寺的佛像。若如此,則日本的佛教徒最初禮拜的佛像就是阿彌陀佛。之後有名的聖德太子(五七四-六二一)大力興隆佛教,而太子也是發願往生凈土的行者。如此,慧隱(六五○頃)也曾兩次在宮中演講《無量壽經》;又藤原鐮足(六一四-六六九)願生彌勒凈土;又奈良朝的光明皇後(七○一-七六○),也深切仰慕阿彌陀佛凈土;又行基菩薩(六七○-七四九)遊行各地,高聲念佛;智光(七○○頃)與其同伴禮光都是西方安養界的憧憬者。
平安朝時,亦即將首都從奈良遷移到京都以後,日本天台宗開祖傳教大師(七六七-八二二)在比睿山勤修念佛三昧。繼之,慈覺大師(七九四-八六四)、座主延昌(八八○-九六四)、慈慧僧正(九一六-九八五)等也都是念佛人。又延昌弟子空也上人(九○三-九七二)特別在京都市區來來往往勸人稱念六字名號。
曾經是比睿山橫川穀的源信僧都(九四二-一○一七)撰述《往生要集》與《阿彌陀經略記》等,有力地堅固凈土教的基礎。又良忍僧正(一○七二-一一二二)奉敕命開創「融通念佛宗」的一宗。
上述是在北方比睿山的山上,附屬於天台宗之凈土教所開的花;此外,在南方高野山真言宗的開祖弘法大師空海(七七四-八三五)也教其母親念佛;又新義真言宗之興教大師覺鋼(一○九五-一一四三)也注釋阿彌陀佛的教義;又附屬於真言教的凈土教,也由京都禪林寺的永觀律師(一○五三-一一三二)與大和中川的實范(一一二○頃)而弘揚開來。
(六)靜靜思惟,無論任何時代,人類的思想走到窮極,都會自覺到自身力量的薄弱,而傾向於依託一種偉大靈格的力量。這從印度、中國及日本三國佛教的代表人物,大多將自己的安心立命,托在阿彌陀佛的他力來看,便可判知。
但在印度尚未達到特別開顯凈土宗一宗之宗旨的程度。在中國雖然一度依菩提流支、曇鸞、道綽與善導的力量,獨立了凈土教,但後來又被他宗所摻雜。在日本,如上所述,只是附隨於他宗而修願生西方之道而已。
不過名花不會永遠被埋沒在草叢中;是人心的窮極,也是佛教最高法門之一的凈土一法,不會永遠被混雜在他宗的宗旨中。果然,阿彌陀佛之他力教,終於由法然上人獨立為凈土一宗,再由親鸞大師開展而成為具有世界性宗旨的凈土真宗。